5、海城 ...
-
她像什么呢？
这是阿琨模模糊糊思考的问题。
听雀的身影不近不远的漂浮着。
是小哑巴无法用言语涵盖的声音。
——————————
酒吧门前的水渠里荡着一只卡纸折的小船。
最开始是阿琨蹲在门前无聊折的，阿树正抱着一只灰扑扑的泰迪进门，看到了，就说小船就该放在水里啊，于是水渠里就多了一只小白船。
阿琨蹲在门口，看着那只船一圈一圈的荡着，晃晃悠悠，脆弱到连一个梦都盛不住。
遗憾的是它只坚持了一天半就不幸的湿透沉到了渠底。
于是小哑巴又折了一只红色的。
然后是黄色的，蓝色的，绿色的……
酒吧门前的水渠里晃晃悠悠的飘着彩色的小船，盛不住阿琨始终凝视的目光，却盛得住着慢悠悠晃荡的日子。
他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只是门前的绿枝扑簌簌的生长着，又哗啦一声落在地上。门里的客人带着厚厚的毛领，又穿起了短短的外衣。
听雀似乎变得忙了起来，忙且焦虑。
阿琨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只是有一天，阿树熄灭了酒吧的灯火，锁上了大门，她忽然出现在后门，手里捏着一串钥匙。
“都忘了问了……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她神秘兮兮的眨眨眼：“都快一年过去了，我总该给你过个生日啊～”
小哑巴眨眨眼，摸出写字板。
他的确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大半年来自付然的指点过去，现在已经能熟练的写字了。
【……就是，遇到姐姐的那一天。】
小哑巴没有生日，也没有特殊的日子。
也不算说谎，这不是小哑巴的生日，这是“阿琨”的生日。
“哦～”听雀就眯了眯眼，在脑海里飞速搜索着那个时间节点：“那不行，我给你补一个好了。”
蛋糕，蜡烛，一团缓缓跳动的火苗。
阿树气喘吁吁的坐在桌前，说好累啊，你们还真是想一出干一出，这个点只有最北边的蛋糕店还开着门呢！
听雀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大手一挥说阿琨，给姐姐拿两瓶酒来。
小哑巴有些稀奇的看着面前不大不小，抹着蓝色奶油的蛋糕，轻轻吹上面摇摇晃晃的蜡烛。
你想要什么礼物？
———……旋转木马。
哈？我现在去游乐场搬一个还来得及吗……
是那个玻璃里面的。
阿琨轻轻吹灭蜡烛上蹿动的火苗。
旋转木马叮叮当当的转着，欢快清脆的唱着生日快乐歌。
“砰。”
听雀把空了的酒瓶不轻不重的搁在桌上，酒瓶里剩余的液体轻轻碰撞。
阿树已经喝蒙了，摸索着楼梯边摔边爬上楼去了。
听雀就盯着阿琨看了许久，然后把怀里的钥匙甩进少年的怀里，颇为豪迈的说道：“送你了！”
小哑巴茫然的接住，崭新的钥匙划过金属的光泽，漂亮而沉寂：“……什么？”
“一个秘密基地，”听雀惊艳的面容因为酒染上了红色，似笑非笑的看过来，像是醉了，又像是清醒着：“你帮我保管。”
阿琨就默默说好。
石城有一个传说，说远在这片土地的另一端，有一座海城。
它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而是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城。鲸鱼围绕着它起舞，海鸥降落在尖尖的白色房顶，地上铺满了闪烁的贝壳和海螺。
那是一座生长在海上的城市。
它居无定所，随海浪漂浮，时而靠近海岸，化为一座陆城，又在某天悄无声息的顺着海风飘走。
这个童话般的传说，随着鲸童的出现愈发半真半假。
有人说，海城就是鲸童的归宿，人们误以为溺亡的鲸童，其实都随着大海回到了海城。
阿琨对这个传闻很好奇，甚至询问过山栝的想法。
女孩神秘兮兮的眨眨眼，说：“反正我很快就要死啦，我们不然留个暗号吧？比如说——六月飞雪什么的，就是我在告诉你，我找到海城啦？”
小哑巴有个没有和别人分享过的秘密。
他向往着大海。
就像海鸥渴望沙滩，鲸鱼沉迷于海洋，他着迷于话本上，光屏里，那些夹杂着雪花般海浪的大海。
阿琨总是觉得自己能在这片土地上，闻到属于海浪的咸味，听到海浪的清鸣。
没有人告诉过他，石城坐落在内陆，只有长路尽头的那辆火车，能带他前往大海。
“你想看海吗？”
他的思维忽然被听雀笑眯眯的语调唤回。
阿琨愣了愣。
听雀是一个很神秘，又很特别的人。
她似乎无所不知，只是看着你，就能忽然说出小哑巴沉默在心脏里的过往和愿望。
像圣诞老人，也像八音盒上挥舞着指挥棒的仙蒂瑞拉。
独角兽组成的旋转木马慢悠悠的唱着生日歌，仙女教母优雅的跳着舞，白色的雪透过干净的玻璃，能落在小哑巴沉寂的瞳孔上，带着粉色的，红色的，明黄色的光。
“慌什么啊～”听雀噗的笑了，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海岸可有点远啊～没事——别急，等姐姐闲了，带你去玩也不是不行～”
阿琨眨眨眼，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
他抬起手比划着：
【我】
【我是鲸童。】
听雀一顿。
小哑巴微仰起头，像是在思索着手语的用法，又费劲的比划着：
【钱】
【好多】
【给你】
她是什么呢？
阿琨歪着脑袋，看着听雀的表情逐渐严肃，像是因为窗外的冷风瞬间清醒了，她漂亮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小哑巴，半晌，站了起来，掏出了电话。
“……喂？梁野？帮我个忙……对……”
墙上的装饰画里，白色和蓝色交叠的海浪托举着一个滑行的小船，在明黄色的天际下飞跃。
她像什么呢？
阿琨想起了那个在书里翻到的传说。
对了。
她像我的海城。
像一座远远的，高高的，摸不到的海城。
时而靠近，时而远去。
它摇摇晃晃，漂浮在寂静的夜晚，悬着一颗心脏般跳动的月亮。
只是在那儿飘着，就像是一种救赎。
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温柔，是安静的，沉寂的，漂浮在海城上空的光。
“……阿琨。”
小哑巴抬起头，对上女人让人难以忘却的眉眼。
“你见过山栝了？”
他点点头。
“……鲸童的事情，我和你梁叔叔说了，他过两天会来，到时候我带你去做检查。”
“……在这之前，不要和别人说这件事，好吗？”
阿琨就举起手比划：
【只有，你】
【和，山栝】
【知道】
听雀放下了手机，看着他。
小哑巴说不出她的眼里是什么意思。
温柔的，平静的，悲伤的，复杂的。
……确实像海城一样。
树叶绿了又黄，落了又生。
他有点茫然看向窗外。
大雪纷飞，染白了天地，沉寂在安静的石城里。
听雀皱着眉头，抱臂站在一边。
微风扬起她绿格子的吊带裙裙摆，像一朵绽开的花。
“……你确定？”
这是一个阿琨没来过的地方。
隐蔽，干净，冰冷。
从外观看还以为是谁家的住宅，上了二楼才发觉是一片医院的模样。
梁野穿着白大褂，扶了扶眼睛，手里是一叠叠厚厚的报告。
小哑巴被领着去往每一个房间，像一个闯关的玩家，躺下，坐下，或者站着，高档又陌生的仪器在他面前一一闪过。
“现在市面上的检测仪器都很固化，加上多年来想冒充鲸童骗取抚养费的人太多，所以标准也越来越严苛，”梁野这么说道：“他的情况极其特殊，准确来说，在历史上应该是首批，除非是高档的一级医院，否则就目前市面上的通用医院来说，都会误诊为平常的先天缺陷，检测不出来特殊性也属正常。”
听雀皱着眉头看向那一片片厚重的白纸黑字。
“……就声音频率来说，常人的在20-2000Hz，正常鲸童在17Hz左右，阿琨则更特殊，他的频率达到了4000Hz以上。这是很离谱但是震惊的情况，因为一般而言，正常人类的声带是无法达到这种水平的支撑的，但是他做到了，这应该属于千年难遇的意外。”
“那他的身体状况？”
“和正常鲸童无异，”梁野转着黑色的钢笔，这么说道：“但是有一点，他无法和任何人口语交流。”
听雀黑色的眸子动了动。
“就像你想的那样，鲸童是接收不了他的声音的，人类当然也不行，只有那些精密的仪器可以勉强翻译。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这一屋子的仪器都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全是黑市生产转运的特殊仪器，个顶个的贵。单凭这个体积，你应该猜得到，能转化语音的仪器该多大多费钱，让你倾家荡产不是问题。”
“幸运的是，特殊的声带不会给他带来太多奇怪的后遗症，他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听到。”
听雀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原来他不是小哑巴。”
难怪发现他有时候会下意识开口说什么。
原来不是哑巴，只是世界听不到而已。
“……请替我保密。”
“当然，”梁野很轻的叹了口气，意有所指：“……他的声带很特殊……是会被人觊觎的特殊。”
“我会把他安顿到其他地方。”
“小心点吧，”男人难得的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像是带着微微的讽刺和嘲弄：“他会找来的。”
大门开了又关。
大雪裹挟着寒风钻入缝隙间。
梁野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轻薄的衬衫：“难得看你这么上心……是看到什么了？”
听雀轻轻“嗯”了一声，笑了：“想起了我自己，就带回来了。”
少年仰着头看向交谈的两人，裹紧了自己的棉袄。
他的心脏雀跃的跳动着，像是为了自己不是哑巴的事实，也像是为了成为鲸童的快乐。
小哑巴不再是哑巴，而是一个能换来许多钱的鲸童。
他的价值像是海洋上漂浮的月亮，轻盈却温柔。
阿琨跟在女人的身后，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晃晃悠悠，像一条在沥青路上游动的黑鱼。
她像什么呢？
少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步。
她像月光下的海城。
狭窄的我化作一条浩瀚的鲸。
从此有了追逐海城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海城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