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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血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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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雁坡上,杨柳微风,鸟雀轻鸣。
柳宗元一路疾驰来到盐坊,可奇怪的是一眼望去竟没有一点人迹。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步入室内,额头上的汗水几乎要滴落下来,可将里头各个房间搜遍了,都没发现半个人影。
诡异的气氛令他和小张面面相觑。这样的情形太反常了,难不成真有一场绑架案,并且绑匪将人质带到了别处?可绑架总归要有目的,至今为止他们没有见到任何对于赎金的要求,甚至整件事情都是通过百姓传到小张耳朵里,再由小张告诉自己。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可柳宗元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这地方万万不可久留,当下便要拉着小张离开。
可还未等他们迈出房门,便听到外头传来气势汹汹的呼喊。
“里面的贼人速速释放人质投降,神策军已将此处包围了,莫要负隅顽抗!”
他们也来了?
柳宗元见状,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喊道,“这里不是绑架现场,绑匪和人质都不在!”
他话音刚落,一道利刃破空的凛冽锐鸣骤然响起,随即他感到重心往后一退,整个人被小张拉着飞快退回屋内——
在他刚刚所站的地方,赫然插上了一支箭,箭上的白羽甚至尚在颤动。
“我是礼部的柳宗元!这里没有绑匪!”
他实打实被吓到了,再次冲着他们大声解释。可那统军与左右接下来的对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连柳员外也绑架了?这些贼人好大的胆子!”
“别与他们废话了,柳员外已死,贼人一个都别想跑!”
……什么叫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自说自话,柳宗元飞速运转着大脑,推测出了一个令自己头皮发麻的可能。绑架案根本不存在,他们编造出这么一个故事,如果吸引到人过来查看,就假戏真做再把罪名全部推给那不存在的绑匪,如果没人过来,限价令引发绑架的名声也会在百姓之间传开,给新政泼上洗不掉的脏水。
这摆明了就是冲着限价令来的!
这么简单的事,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
他躲在门后,悔恨交加,一拳重重砸在墙上。小张自然也懂了那统军话里话外的意思,心急如焚地望着柳宗元,“公子,这下该怎么办?”
“我好歹也是五品的员外郎,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这个胆子。”他强自镇定下来,叮嘱小张,“一会我出去和他们周旋,你赶紧跑。”
“那神策军滥杀无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张一听就慌了神,不由分说紧紧攥住他的肩膀防止他轻举妄动,“何况这里已经被他们包围,想跑也跑不掉……”
他的话音慢了下来,脑中出现了一个计划。
不如,赌上一赌。
他趁柳宗元不备,突然反绞住他的双手,随后又抽出随身的短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推着他迈出门去——
“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神策军统军真的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可众人还未来得及拔刀下马,忽然看见柳宗元被人拿剑架住脖子忽然出现在眼前,顿时惊得一愣。
“听说这柳员外很受皇帝的器重,值钱得很呐,诸位郎君若是能将他救回去,想必能讨得不少奖赏吧?”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柳宗元被这变故惊得一愣神,可下一秒,一股铺天盖地的不安瞬间涌上心头。就算这样拖时间最终能让自己得救,可他怎么办?!
他剧烈挣扎着,可不知明明不甚强壮的小张哪里来的力气,一双手擒得他动弹不得,怎么挣也挣不开。
“我看他可禁不起一点磕碰,”小张壮着胆子不断朝那统军暗示,“也不知道柳员外若是少了些什么,上头的会怎样雷霆震怒呢?”
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柳宗元几乎肝胆俱裂。
他在同他们谈判,他帮助他们假戏真做,他们要杀只杀他一个,放过柳宗元!
“你不能!你不能——”
他嘶吼着,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模糊的视野中倏然闪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带有铁腥味的劲风就这样袭来。
接下来的一切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他被反绞住的双手蓦地松开,随即被猛地一推,推得他扑倒在地,他顾不得疼痛急忙回头,就在那一瞬间,传出一声血肉被利器破开的闷响,一股粘稠的温热劈头盖脸地溅入了他的眼睛。
眼前的世界霎时变得猩红一片。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倒地的人影。
“你们做什么!”
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为首的韩泰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顾礼数地拔出剑指着那统军怒吼。
“韩御史没看见么?绑匪已伏诛,柳员外安全了,”金吾卫堪堪赶到,那统军也不慌不忙,言语间还带着些许得意,“您既然来了,就请好好护送柳员外回去,外头不安全,切莫再一个人出来乱跑了。”
柳宗元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韩泰与统军的对话,他一句也听不到。他的视线是模糊的,友人的血和自己的泪混在一起,淋漓不尽地滴落在心头。
小张的眼睛仍旧睁开看着自己在,脸上带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可他,明明才刚成婚啊!
几天过去了,刘禹锡也没能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去去就回。”
那天在大理寺,孙谅一口咬定刘禹锡曾暗中要求比部修改河朔三镇的军府账册,也有刑部官员作证说曾见到他反复出入比部十分不寻常。
刘禹锡气得都笑了,这样漏洞百出的指控,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甚至都懒得当一件八卦新闻去关注。
然而,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要怎么证明?
可河朔三镇因长期叛离大唐,几乎成了朝廷中的绝对禁忌,任何人只要与这三个地方沾上一点不清不楚,那就无异于掉进黄河。
最终,因为缺少确凿证据,无法真正定罪,但因事涉河朔三镇实在无法大事化了,大理寺决定将刘禹锡暂时关进御史台软禁起来,再另行处置。
尽管整件事看上去实在荒谬至极,可刘禹锡始终隐隐约约觉得,外头出了大事,自己眼下才是最安全的那一个。在御史台软禁的生活不辛苦,甚至自进来之后没有过一场审问,一日三餐有人送,还都是新鲜吃食,衣物被褥什么的更不必说,甚至连洗澡水都有。唯一的不便,也就是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这些天里外头发生了什么,自己一概不知。
这天,他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摊饼,忽然听到窗外一阵窸窸窣窣,似是有人在蹑手蹑脚靠近,与此同时,几句轻声细语也落入耳中。
“微之,你说,是这间吗?”
“要不敲敲窗子问一下?”
“你来敲!”
刘禹锡“砰”地一声推开窗子,差点给窗外的来客惊了个人仰马翻。元稹和白居易双双作一副小厮打扮,提着大包小包还有一个食盒。
“你们是来看我的?”他抽抽嘴角,如果不看场合,他会以为眼前这二人正准备出门郊游。
“正是正是!”两人穿过小门将手上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放,开始依次介绍道,“这包换洗衣物是令堂准备的,这盒点心是尊夫人做的说你爱吃,哦还有这个,我们几个近来的诗作,怕你无聊送你消遣玩……”
……自己怎么可能有心情写诗啊!
“他们就这么让你们进来了?”
“我们说是你家的家丁,来送些日常用品,”白居易随手一关门,回忆起刚刚进门所见情形向他解释道,“虽然名义上是软禁,可大家都不相信你会做出勾结藩镇这种事,御史台的人也没怎么为难我们,只说让我们注意时间不要留太久。”
这样看来,似乎孙谅的目的只是将刘禹锡软禁,而不是要他死。
“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就知道你关心这些,”元稹拉开一个坐席,示意他们坐下细说,“限价令还在,那些新政啊什么的都还在,这些你大可放心。只是近几天韦尚书好像和王学士吵翻天了,不知这算不算大事?”
“吵翻天了?”刘禹锡诧异。
“就是那个西川的谁来着……哦,刘辟,入朝进见来了,好像提了什么总领三川,没过两天就连夜出逃了,然后他们二人就大吵了一架,是这样吧?微之?”
“晦叔是这么说的。”
“这是晦叔打听的?他咋什么都能打听到……哎算了算了这不是重点,总领三川是怎么回事?谁总领?”
“韦皋吧,刘辟从西川来的,是韦皋的人,”元稹仔细回忆着,“他离开的时候确确实实是逃出的,不是按着正常的使者离京流程来的,至于二公吵架的话题……这就真不知道了。”
逃离出京,这是遇到什么了?在京城还能有什么危险吗?还有他们二人吵架……刘禹锡一脸痛苦地皱起眉,将整张脸埋在掌心良久。近来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简直比他过去十年间所碰上的烦心事加一起还要多,累,真的累。
他突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子厚还好吗?”
“实不相瞒,我们来这一趟正是子厚所托,他近来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其他的……似乎也没听说出了什么事。”
闻言,刘禹锡总算松了一口气。
“哦,他还让我们给你带句话,不提醒还差点忘了。”
“什么?”
“他说,你在这里安安心心的就好,很快就能出去了。”
刘禹锡看着元稹和白居易的眼睛。
“他真的没遇到什么事吗?”
两人相视一眼,皆摇摇头。
没什么事啊。
可为什么,自己的潜意识里却这么担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