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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测 ...

  •   限价令的出现,几乎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同时也传达出了当今天子李诵,到底有着怎样的勇气和决心。
      在先前当太子时或许已有人对他有诸多猜测,但如今的局面,属实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一时间,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支持肯定的有,质疑诘问的有,理解祝福的有,恶语相向的也有。这些声音的出现再正常不过,对刘禹锡他们几个常在宫外走动的人来说一笑置之就好,可渐渐的,有越来越难听的说法落入耳中。
      比如,“你们说这一切到底是圣人的意思还是王学士和韦尚书的意思?”
      一开始,他们会耐心解释道,这些自然是圣人的意思,没有陛下首肯也断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可后来却发现解释根本没用,理解这一切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解释,刻意添乱的,对他们说的越多反而越容易被断章取义抓话柄。
      于是就懒得解释了,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尽管抬杠的人很多,可每当见到市井坊间越来越多的欢声笑语,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就不止被人抬个杠那么简单了。
      盐价降下来,卖盐所得的收入自然也就少了,可盐官们是万万不愿委屈自己的钱袋的,怎么办?于是乎,他们开始疯狂打压盐坊工人的工钱,试图用压榨成本来保证盐产业的利润空间。与此同时,远在江浙的李锜也越发不安分,他的幕府中已有多名属吏被杀,仅仅只是因为劝谏他莫生事端。
      这两件事中任意一件都足以使人焦头烂额,一方面整个京畿的盐坊都沆瀣一气,工人的工钱说压大家就一起压,另一方面在律法层面上几乎没有针对诸如此类事件的先例,真要动手整治起来,简直难过天,何况他们眼下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在手上,李锜的事就更没办法管。
      慢慢的,各种负面情绪被转移到了限价令本身身上。
      “照我看王学士他们本意是好的,只是操之过急了,很多事情没来得及考虑周全而已。”
      “而已?李锜手下可不只一条人命了,岂是一句轻飘飘的思虑不周能盖过的?”
      “李锜骄横跋扈不把圣人放在眼里你不指责,反倒怪起兴利除弊的限价令来了?”
      “盐工们近来连饭都吃不饱,这算兴哪门子利?”
      “……”
      诸如此类的争吵,几乎充斥在皇城内的每一间官署中,尤其是有着很多血气方刚年轻人的地方。
      眼见许多平日里要好得共穿一条裤子的朋友们几乎要为了这个话题翻脸不认人,李建揉了揉被吵得一阵一阵疼的脑瓜子,特意攒了个饭局,希望能借此缓和一下相互之间的关系。
      “子厚!”
      白居易端着酒杯热情地凑到柳宗元的席上,随后迅速收敛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刘禹锡,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禹锡正默默地一杯一杯给自己灌闷酒。
      “不称心的事多了,让他自己排解吧。”柳宗元斟满一杯,恬淡一笑,“乐天知道吗?韦尚书可喜欢你那篇劝行改革书了,时不时就拿出来称赞一番呢。”
      白居易腼腆地挠挠头,“承蒙错爱了,毕竟对我来说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对你们来说可真是独对千军万马……”
      两人和睦地谈天说地,而另一边,元稹的胆子比白居易要大许多,围着刘禹锡不住地戳戳推推拱拱。
      “我咬你了!”
      “咬吧咬吧,”元稹伸出胳膊送到刘禹锡嘴边,“要不我帮你把大家都叫过来,一起欣赏刘员外咬人的风采?”
      “你!”
      在元稹的蛮横攻势下,刘禹锡总算被逗乐了。
      然而几人只说笑了片刻,就被一道重重的杯盏掷地声惊得猝不及防一愣,随即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自席间响起:
      “什么匡扶社稷,他王叔文一介边吏出身,不过是小人得志,趁机结党营私罢了!”
      窦群这一嗓子喊得着实响亮,满堂瞬间鸦雀无声。
      “你说谁是小人?”
      刘禹锡本就郁闷,此刻听他这么一喊,直接窜起三丈肝火。这个窦群昔日在御史台的时候就喜欢跟在武元衡屁股后边和自己呛声,既然彼此都看不顺眼,那还忍什么忍?
      “怎么?你着急了?”窦群仗着酒气变本加厉,“这几个月你们任人唯亲规权遂私的事做得还少么!口口声声说是陛下的意思,可陛下有多久没召见过群臣在座的心里都清楚!”
      “阿兄,阿兄,过分了……”一旁的窦巩被兄长吓得不轻,连忙起来拉他,可窦群正上头哪里会听他劝,一甩手甩了窦巩一个屁股墩。
      “你长了眼睛不会用就卸下来喂狗去!”刘禹锡也顾不得颜面了,一拍桌案骂了回去,“边吏出身怎么了?他至少识得忠奸辨得是非、懂得民间疾苦!裴延龄倒是进士,你怎么不去舔他呢?我们做的事情哪一件不利国利民?也就你这样的獠奴(1)只看得到任人唯亲结党营私!”
      眼看两人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柳宗元他们赶紧拉住刘禹锡将二人隔开,场面顿时混乱不堪。李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无奈之下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谁再吵架就是和我作对!”
      这场混乱的最终结果以窦群气得夺门而去告终。
      “不好意思啊诸位,梦得你别往心里去,我阿兄喝多了说胡话呢……”窦巩红着脸窘迫地道歉,随即转身跑出门去追窦群,以免他在外边又闹出什么乱子。
      就这样,李建的一片好心落了个尴尬不已的结局。
      虽然吵得凶狠,不过对刘禹锡本人来说没什么影响,这种小事他几乎都是隔天忘,不久又变回了那个打不垮的刘郎。
      然而朝中对限价令的质疑声一日大过一日,对他们来说,取消是绝对不可能的,可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去解决那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尤其是盐工工钱这件事。他们尝试过派金吾卫去强制监督,可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金吾卫就那么多人,总不可能光用来盯盐坊其他什么事都不做吧?
      更何况,盐官们的话术总是一套一套的,盘剥盐工的手段也层出不穷,今天让他们多付了工钱,明天他们就能在用工时长、工作条件等方面间接搜刮回来。
      柳宗元虽然不直接经手盐铁工作,可眼看着刘禹锡愁眉不展的样子也于心不忍,因此也时不时绕到工部小院里去,陪他放松放松。
      “我挺好的呀,子厚不必担忧啦。”
      “我可是又听说了一件大事,”柳宗元在房间里踱着步,时不时帮着整理一下凌乱的稿纸,“给京中的所有大型商旅、酒楼查税,想必也是你的手笔吧?”
      他说的没有错。就在几天前,查税的指令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突然下达,刘光琦得知后当即派人快马加鞭通知群玉阁,谁知冯娘子正准备烧账本时,突然闯入一队金吾卫将他们抓个正着,连火星子都没来得及点起来。
      按理来说群玉阁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再迅捷的兔子,也逃不过早已布下陷阱的猎手。
      “可这样做,不就明摆着告诉他们,群玉阁是被专程盯上的吗?”
      “无所谓,”刘禹锡一摆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反正漏掉的税都得补回来。”
      就在这时,尚书省的小吏匆忙来找刘禹锡,身后还跟着几个佩刀带甲的卫士,看上去似乎像是神策军中的人。
      “刘员外,大理寺那边请您去一趟。”
      “大理寺?”刘禹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什么事啊?”
      那小吏支支吾吾的,“……据说有人告发,说……说您勾结河朔藩镇,互通利好……”
      闻言,柳宗元瞬间变了脸色。
      “勾结谁?”刘禹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厉声质问,“他怎么不说我要反啊?”
      “您别激动,我知道您一定是清白的,跟着几位郎君过去说清楚就行了,”小吏向那几个卫士陪着笑,“那个,刘员外并非戴罪之身,还望各位莫要怠慢了……”
      “梦得,”柳宗元一把拉住刘禹锡,他心跳如擂鼓,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慌乱,“此事非同小可,我和你一起去。”
      尽管惊怒交加,可刘禹锡仍拍了拍他的手,强行绽出一个轻松的笑安慰道,“我去去就回,这件事和你无关,不要插手,在外头等我。”
      说罢,便跟着那伙神策军往外走去。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什么,向其中一人问道,“是谁告发的?你们可知道?”
      “是比部的孙员外,孙谅。”
      心头瞬间如一道闪电劈过,刘禹锡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可怕,他不可置信地抓住那人,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你说……谁?”

      柳宗元独自留在工部小院,强烈的不安如排山倒海一般在心里不住翻腾,搅得他心绪大乱,没了半点思考的余力。不知过了多久,他强忍着镇定下心神,这件事他绝不可能坐视不管,当下就准备进宫去找韦执谊商量对策。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跑入院中,匆匆忙忙地,似乎找自己有什么急事。
      “小张?”
      小张因为新婚得了几天休沐,可却闲不下来,不忍看着柳宗元他们天天辛苦忙碌而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因此总缠着他给自己派点活干。
      柳宗元当然不会真在他新婚不久就给他繁重的差事,因此只让他多在城中走走看看,打听打听百姓们近来喜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然后说给自己听就好。
      “公子,出大事了,”小张一路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听说落雁坡盐坊的工人们因为对工钱不满,联合一伙盗匪一起将盐坊的官员们绑架了!”
      柳宗元脑子里嗡嗡作响。
      “听谁说的?”
      “南边,安乐坊那一带,都传开了。”
      落雁坡,南郊的一处小山头,那里的盐坊规模比较小,负责管理的官员人数也确实较城内的大型盐坊少一些。
      绑架官员,可算不得什么小事,若是处理不当,很可能落到人质被撕票,然后绑匪被神策军出兵剿灭的两败局面。而除了搭上人命以外,这件事也将成为对限价令最好的攻讦和打击。
      可柳宗元实在难以相信,会有人愚蠢到做出绑架官员这种事情么?
      “我过去一趟,你去找韩御史,韩安平,让他带金吾卫随后再到。”他简单思考一阵,这件事如果是假的,查看过后便能不攻自破,如果是真的,自己在场也会尽可能避免双方真的兵戈相见。
      “不行,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过去,韩御史我再找人去通知便是。”
      柳宗元心里着急上火,点了点头便牵上马出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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