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第 59 章 ...
-
年后的生活更加平静,陆离休沐结束每天忙碌,苏玖也跟着母亲在她开的医馆里继续学习,她想成为能够独立出诊的女医。
三月初的一日,城里皆传城西铂爵府王家被搜刮出上万两黄金,王宗权贩卖私盐,勾结前朝,是为前朝余孽。
圣上最厌官员贪污受贿且私藏祸心,在朝堂大怒,下令诛其九族,女眷小儿发配充奴,永生不得回京。
许是几朝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大的罪名,一时间,人们多惶恐,但更多的是看戏,人生如戏,总是别家的更精彩。
恰在这日宋若璟去找苏玖叙家常,她绘声绘色的描绘了是怎样的一个罪,圣上因着这件事有多么震怒。
夜晚,苏玖快要睡着,半梦半醒间听见开门的声响,她强撑着等了一小会,始终不见人过来。
她听见外面啪嗒啪嗒的声响,要下雨了。
良久,苏玖披着外衣来到屋外,檐下的雨水滴落,打在青石地面上。
她四处看了看,瞧见不远处长廊下,坐着的男人,他一向挺拔的脊背微微弓着,背对着她。
“夫君。”
陆离闻声侧目,看向来人只披着外衣,长发披散微微凌乱,被烈酒浸润后的嗓音沉哑:“怎么醒了?”
苏玖揉了揉眼,俯身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遮盖住了他身上一惯的清香。
他从不沾酒的。
“没有你我睡不着。”
她凉凉的手牵住他的晃了晃,撒娇似的,低头看他:“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男人唇角牵起一抹笑,显然被她哄到了。
陆离揉揉她的细腻光滑的手背,向后倚靠在后面,手上使力一拽。
苏玖没留意,整个人跌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她侧坐在廊内,淋不到丝毫的雨水。
雨还在下,嘈杂有序的雨声在耳边盘旋,眼前是心上人的挂念,陆离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好了。
他低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缓缓开口道:“王宗权是我舅舅。”
语气平缓而淡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苏玖有些懵而呆滞,许是他身上的酒冲的她也有些醉了,一时之间不能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何意,也没想到这个人是谁。
“十五岁那年,我最想看到的,便是今天这番景象。”
伯爵府里哀嚎遍地,所有人仇恨般的指责王宗权,怪他身为家主犯了大错,责他不堪为丈夫和父亲。
一向高傲的,不可一世的人就那样落下了身子,垂下了双腿,匍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陆离阂了阂眼,继续道:“他跪在我的脚下求我饶了他,看在他是我舅舅的份上。”
苏玖终于明白了,王宗权便是今日被诛九族的那王家家主,只是她万万不会想到这跟自家夫君有关系。
这也是陆离第一次提到他的过往,他们遇见之时为何能样狼狈不堪,她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曾问过。
她只是觉得,总有一天,等陆离想说的那一天。
“我母亲曾是伯爵府庶女,未出阁之前便不受待见,过得艰苦不堪,机缘巧合嫁于曾经的世代为将的路家。”
苏玖低头不语,手搭在他的肩上,安静的听着他诉说。
“王宗权曾为前朝皇帝重用,官比丞相,皇帝昏庸无能,推崇重文轻武,父亲值守边境多年,回京述职那天夜里,府上大火,谁都没有逃出来。”
陆离握着她的手,在掌心捧着,小妻子乖顺的由她搂着,一声不吭的。
“我父亲是前朝名将路世安,也葬于那场大火,尸骨无存。”
苏玖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抬起,捧住男人的侧脸,她一脸忧心与震惊,眼眸中透着惶恐与不安。
“不必再说了,我……”她哽咽道:“应该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
陆离捉住放在他脸颊的手握着,低沉沉的语气犹如这忽然而至的雨,一点点的渗透进心里。
“让我说完,好么?”
他仍然平静,眼底映着深不可见的黑暗。
“我被人一路追杀,他们为了杀我下了死手,我逃了一个月,直到遇到你之后才摆脱,我深受重伤,他们只当我死了。”
“那些刺客,是养在王宗权府上的人,他不能让父亲收复失地,这样走私得的钱财才会源源不断,而皇帝忌惮父亲手里掌握的兵权,两个奸人共事,害了许多人。”
“后来,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盖在了一个死人身上,王宗权占了东郊烧成废墟的那块地,一家人搬到那里。”
他忽然呵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狭长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
“不过过段时日,那会是路家祠堂。”
雨越来越大,有些飘进了廊下,陆离用外袍裹住她,将她严严实实的困锦怀里,给她挡了一身风雨。
他低头看着小妻子眼里浸满的水润,粉红的鼻尖上沾了一滴水珠,指尖拂过那里,冰凉凉的。
“后来我随师父习武,与新帝结识,助他上位,新帝推崇新政,也算是全了父亲一个心愿罢。”
——
翌日天晴,雨后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绿叶的气息,初起的阳光落在廊前的枝叶上,泛起彩色的光。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踩在青石砖上,溅起细小的水珠,蓝纹锦绣的下摆扫过花丛上的水珠,沾湿了一层罗裙。
苏玖坐在庭院里等人,收拾好了的小包裹放在圆桌上,她静静的抬头望向湛蓝色的天,和树上飞来的两只鸟,盘旋着下落。
又想起了昨夜,她哭得眼泪不止,一张干净的手帕上满是痕迹。
而当事人却如局外人一般,只是淡定、平静的,像在讲一个长达多年的故事。
她也终于知道为何当年陆离不告而别,后来又再次找上她。
他吃过的苦没人能知道,大家都道他草民出身,用武力拼出来的功名。
可不知道他有怎样的才能,不只是蛮力,还有旁人所不能及的头脑,他分明饱读诗书,却从不外露。
回想间,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发顶,轻轻缓缓的,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等很久了么?”
“没有,只坐了一刻钟。”
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主动的贴上去。
昨晚说今日带她去一个地方,路途有些远,今日她早早的醒来,准备了些东西。
两人趁着时候尚早来到了灵山寺的后山,这处有一条通往山顶的小路,极其不易被发现,路的起点有杂草围住,遮住了大部分的地面。
陆离牵着妻子的手,一步一步,走的平缓。
一直平静的心抑制不住,越来越强烈。
直到他们来到接近山顶的一片空旷的地方,空地中间是两个碑牌,石碑上 是空着的,没有刻字。
陆离上前蹲下身子,将带来的包裹放在地上,摆放好祭品,倒了两杯酒,洒在石碑前。
他膝盖触及地面时,苏玖也上前,在跪坐前的那一瞬,膝盖下垫着带来的包裹,衣袍没有直接触碰倒潮湿的土地。
“父亲,母亲。”
“我带妻子苏玖来看你们了。”
话落,有微风起伏,吹动两人的发丝交缠。
陆离连扣三首,侧首对身边的苏玖道:“阿玖,这是我父亲路世安和母亲王青兰的衣冠冢。”
苏玖面向他们磕头,直起身子,恭恭敬敬道:“儿媳苏玖拜见父亲,母亲。”
“阿玖为我生了女儿,名为陆凝,等她大些带来见你们。”
陆离低着头,看向那空荡荡的石碑,面色沉静道:“王宗权已被斩首示众,你们在天之灵万不能放过他。”
半晌,他凝视着堆砌的土堆,轻嗤了一声:“不,他那样的东西不能沾污了你们,他下的是地狱。”
林间有阳光穿透进来,并不阴沉,不远处有一条尚在流动的小溪。
一束光洒落在石碑,照得灰暗的石碑像披上一身金黄的光。
——
下山的路上,地面不再湿滑,杂草也被拨开,陆离背着人小心翼翼的走,伏在他背后的人紧紧扒着他的脖子,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听见步履在地面上窸窣的声音和两人衣襟摩擦的细小的声响,两人沉默良久。
“夫君……”
“先将父亲和母亲的牌位迁回府上罢,在府里找一处风水好的院子,请人来做场法事,待祠堂修建好之后,再好好的立牌位。”
苏玖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她想为没见过的亲人做一些事,即使这些微不足道。
陆离专注的看着脚下台阶,低低应道:“好。”
他们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
半晌,他侧头,语气轻快道:“谢谢夫人。”
“谢什么?”
“谢你给我一个家。”
一个完整的,幸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