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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我开始躲着周治。

      我虽然很想见他,却又不敢见到他。

      一方面是处置谭忠海这事令我感到棘手,总觉得有哪个环节被我错过了没有考虑进去。我一如无法回答先生问题的学生,沉默以对然后避而不见。

      而另一方面的原因,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好像仅仅是远远地望见了他,就自惭形秽了,根本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我躲在书房院子后门处的一颗树上,这还要感谢我没有忘记小时候为了掏鸟蛋刻意练习的爬树技能。

      他今日已经匆匆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七喜给拦了回去。其实七喜是拦不住他的,我自知这点,便都遥遥听到声音了就提前躲起来。

      我心道:“先躲他几天,让我理清了思路再说罢。”

      我藏身的这棵树离着墙头很近,侧了身子便能爬过去。我怕周治猜到我藏了起来,便从墙头翻出了院子,从墙上下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幸亏有些杂草和雪堆在下面接着,不然更要摔痛了。

      我一瘸一拐地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平日里路过还不觉得,这般闲庭信步过来,只觉这宫里的物件,哪怕是墙根下的一草一木于我都熟稔无比。哪棵树上有喜鹊筑巢,哪个檐下有燕子做窝,哪个瓦片是后来新换上的,哪块墙皮后来重刷过颜色的,这样数啊数的,不自觉就走到了登基前我住的院子。

      这让我想到了我幼年时的事情。

      在我不过五、六岁,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的时候,最是喜欢缠着年长的兄姊玩耍。

      我看到屋里墙上挂着的锦绣,就想到那年我见皇姐绣花缂丝,就也要跟着一起摸针动线,扎了手指抱着针线盒子痛哭不住却还不松手。

      我看到窗前置放的钟鼓琴瑟,就想到那年我见大皇兄抚琴吟唱,就也要跟着弹上一曲,搞得父皇总以为宫里又有哪个院落正在修葺。

      书桌旁的柜子里还放了一套棋盘棋子,盒子外面放着一颗碎裂的棋子,玉料是极好的,入手温润,破裂的棱角早已被我盘的光滑,这又让我想到当年见二皇兄下棋对弈,就也要跟着一起解棋局的画面:自己解不开的棋局就偷偷问了先生再去装模作样,二皇兄识破了却也不道破,还夸我聪慧伶俐。

      后来我不小心摔坏了二皇兄一盒棋子,手里这颗碎了的就是其中的一颗。这是他师傅送与他的前朝棋圣的爱物,独一无二,且意义深远。

      对此,二皇兄并未表现得伤心,可我知他心里一定难过。

      我自知做了错事,好些天都躲着他没敢出现,直到我在父皇的小金库里翻出了一套看起来不错的棋具,又私下央求他赐给了二皇兄,才如释重负。

      我一直记着此事,因着自己的一个过错,害了别人苦恼,这便是我的不对了。若是这过错能够弥补,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它若是不能弥补,于他人只是一时的心痛,于我却是要一直惦念、遗憾的。

      我一直留着这颗棋子,便是拿此事提醒着自己,万不可再做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如今我做了大安的皇帝,这身上的担子更是重大,我手里抚弄着棋子,只道今后更要时时警醒才是。

      这柜子旁边的箱子里收藏了我画过的许多画,花鸟鱼虫,什么都有。

      我随便挑出来一卷,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

      我就这么跪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翻看我的画,有母后在练字的,有父皇在批奏折的,有皇姐在赏花的,有大皇兄在吹笛的,有二皇兄在发呆的,有三皇兄在画鸟的,有四皇兄在练武的……我的记忆也跟着这些画,一起回溯到那个时候。

      那时我见三皇兄挥毫泼墨,就也要跟着挥翰临池,画得不好还硬拉着父皇夸奖我,每每搞得父皇很是为难。

      我见四皇兄骑马射箭,就也要跟着舞刀弄枪。

      这箱子里还存了我从四皇兄那里讨来的匕首,削铁如泥,是不可多得的好武器。当年我却把它什袭而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多年未曾养护,刀鞘上镶嵌的玉石早已变得灰蒙蒙,我“唰”地一声抽出匕首,刀刃反射的冷光映在地上,露出浅浅的一个光斑。

      童年时的那些个事情,皇兄皇姐做来是修身养性,让我做来却是劳民伤财——宫里为了给我收拾残局,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我搞乱过皇姐的绣线,调乱了大皇兄的琴音,摔坏了二皇兄的棋子、三皇兄的端砚,还把四皇兄的骑马场折腾得人仰马翻。

      对此,父皇认为我年幼没有定性,母后却每日愁眉蹙额,她道我这样三心两意,无法专注于一样事情,将来该如何成家立业,思及此,便拘了我在她宫里读书练字。

      不过两天,我就把母后宫里殿前树上的鸟巢掏了个遍,然后又是一通好打。我还清楚记得她拿马鞭给我胡乱抽了一顿,又告知了父皇要他教训我。

      父皇倒是没揍我,却也怪罪了我,他说:“虽说是颗鸟蛋,可也是一个小生命。若是你幼时被别人掳走离开皇宫,你可要怎么过活?你父皇母后兄姊们又要如何悲恸欲绝?你不能因着它不能开口便欺负它,也不能因着它身体弱小就轻视它。”

      后来母后又命我把掏来的鸟蛋都还了回去,我便挂着眼泪吸溜着鼻涕地又爬树将它们都送了回去。

      我想着这些,不禁笑出了声。父皇和母后也不知怎样了。他们夏天时候去了北方避暑,现在怕是又去了南方避寒了罢?还有几个皇兄,不知他们过年时候还回不回京。

      我就这样一边在这个久不居住的院落里躲着周治,一边翻出了一大堆儿时的宝贝,一直回避到了冬至。

      以往冬至祭天时候,前前后后需要小一个来月做准备。今年我索性偷了懒,全都按着以往的规格物事来做。就算如此,也着实折腾了一番。

      祭天过后,便有藩国朝贡。

      说是朝贡,其实不过是他们带点歪瓜裂枣的东西过来,我再赏赐他们金银财宝,如此方能彰显我朝大国风范。本来国库里是有一些好东西可以赏给他们的,但是那些番邦蛮夷,又哪里懂得欣赏?赐给他们古玩字画,都不如赏几块茶饼、几匹丝绸或是几箱瓷器。

      不过这次突厥王子阿史那嘉好呈上来的贡品与以往略有不同,除了与往年差不多的皮革香料等物,竟然还带来了乐师、棋师、画师、以及勇士数名。

      他说这都是因为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崇尚大安文化,贵族乃至平民都竞相开始模仿大安的潮流,要么热衷于琴棋书画,要么沉迷于击鞠投射。他带来的这些人,一方面是为了歌颂圣功而前来献艺,另一方面也是要来和大安真正的高手切磋一番,以向我们学习。

      我观他们突厥人皮肤黝黑,眉眼深邃,穿着打扮与大安百姓也极为不同,却都有着如同大安的普通文人一般的仪态,举止文雅,进退有度,可见确实如那王子所言,都是习过大安礼数的,便应了突厥王子的要求,欣赏一下他们带来的表演,考校一下他们的能力,也顺便向他们展示一下我朝百姓的才兼文雅。

      第一个比较的是琴艺,我道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万物寂灭凋亡,太过冷清了,便以春为题材,让他们演奏些欢快的曲子。

      头一个上来献艺的是一位突厥的乐师。他身材高大,看起来与我朝武官无二样,可一点也没有一个乐师该有的闲雅逸态。我心底窃笑,这人长了这么粗的指头,和那些伺候畜生的马夫牛倌也没甚差别,恐怕都找不准五音拨不对琴弦呢。

      只见这乐师倒是洒脱,几个大步上前,行礼问好皆不出错。他抱琴而立,并没有坐下。

      我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只心里暗道果然是番邦蛮夷,哪有人会站着弹琴的?却只见他拨了拨琴弦,旋律便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叮咚作响,甚是好听。

      我着实惊讶了,因为接下来,这乐师竟然就一边舞动着身姿,一边弹起了曲子。

      他看起来身高马大,不料想身子也柔软极了,正合了叮咚的琴音,袅娜摇曳。他时而以腰跨为几,时而抬腿支起琴身,浑身上下都被他利用了个遍。他的姿态与活泼的曲调也并不违和。他演奏的是满园春色生机盎然的情景,他舞动的便同那花丛中的蝴蝶一般翩翩飞舞。连我也不禁沉醉在这表演当中,如同置身一片桃红柳绿,周围已然鸟语花香了一般。

      一时间,殿外的风声、树枝的簌簌声、甚至殿内人们的呼吸声、讶异声好似都在应和着为他和声一般,显现出一种别样的协调感。

      一曲结束,我余光瞥见那突厥王子阿史那嘉好正一脸满意地频频点头,突然觉得自己答应他的挑战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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