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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姜浓随庄和初一同来的梅宅,亲自到厨房一一仔细交代罢早饭的事,而后唤银柳一起与她拿了东西往梅重九院里去。
      姜浓要拿去梅重九处的有两只匣子,她自己拿着一只,另一只交到了银柳手上。

      银柳还清楚记得,自己昨夜到庄府传话,代梅重九要的是个什么物件。那物件远用不着装两个匣子,更不会有自己手上的这般分量。
      姜浓只说让她拿着,只字不提里面的东西,她便也不问这个。

      “有件事,还望姜管家指点一二。”银柳伴着姜浓边行边道,“听人说,梅先生那只小猫得了名字,叫咪咪,是您赐的名。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姜浓莞尔笑笑,“怎想起问这个?是梅先生不喜欢吗?”

      “梅先生未曾说过什么。是奴婢想着,在梅宅掌事已有些日子了,对梅先生却总还生疏得很。梅先生虽是鼎鼎有名的说书先生,常日却不爱与人说话,他过往的事,奴婢怕问多了要犯忌讳,不知该怎样多了解些才好。”

      “若无关司中差事,过往有何要紧?”姜浓又笑,“人过往习惯的,未必就是喜欢的,便是过往喜欢的,也只是在经历范畴内所喜欢的。他同你相遇时是什么样子,便是同你这一段缘分的发端,你只管从目下记起,好生用心,就必不会有错。”
      银柳琢磨着这些话,一时没出声,姜浓又道:“至于那猫儿,梅先生目不能视,对那猫儿最初的印象,必是它的叫声,咪咪,就是他们缘分的发端。”

      缘分的发端?
      “奴婢明白了,”银柳思量片刻,“谢姜管家提点。”

      “不过,”姜浓轻道,“你的思量也有理。有些过往之事,确是说清为好。”

      *

      梅重九早得了传报,姜浓与银柳到时,人已等在堂屋了。
      姜浓上前道了礼,便道:“昨日梅先生差人来问,有条带子在梅宅寻不着,不知是否落在了庄府。奴婢着人仔细找过了,暂时还没寻到,想着梅先生既然问了,定是需要,这里仓促置备了几条,梅先生若觉着合用,便先留下用着,庄府会再找一找。”

      姜浓说罢,将拿在自己手中的匣子打开来,交到梅重九手里。

      梅重九探手进去,摸索着里面一一叠放好的带子。
      少说有十余条,光是面料就有许多不同的,想来颜色更是多样,便是仓促决断,也是颇用了一番心思了。

      这房中有三个人,只有他一个瞎子。

      这番用心,明眼人必都能一眼看透。

      梅重九轻轻摸索着这片被光明正大摊开于人前的心意,思忖须臾,略略含愧道:“只是忽然想起来,问一声,未曾想如此劳烦姜管家,多谢了。”

      姜浓垂眸看着那只在带子间细细摸索的手。
      昨夜一听这人送来的话,姜浓立刻便会意。

      梅重九有无落下什么带子,她不必找也清楚得很,所谓找带子,还指名请她找了送来梅宅,这是在与她说,有人在他眼睛的事上探究,需她前来周全周全。
      前来传话的是银柳,细问过,又是千钟点名要银柳来的,便也明白,与她在梅宅时猜想的一样,这在梅重九眼睛上探究的正是银柳。

      她当即就向庄和初细细报了,庄和初只问她可有对策,她说了有,庄和初便说,此事上一切由她决断。
      她来,为的不是什么带子,而是这番探究。

      “奴婢斗胆,还送来一物。”姜浓又道。
      银柳一双眼睛正盯着在那满匣的带子间,余光忽见姜浓朝她伸手,忙把捧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匣子递上来。
      “奴婢这些年查阅医书药典,见有记载,女子孕期误食毒草,自身无恙,孩子出生时却双目有异,无法视物。宁州气候湿热,山野间多有毒草,念及梅先生的眼睛也许就与此有关,奴婢斗胆,与大人斟酌后,选了些药来。”

      姜浓话一开头,那片半掩在缎带下的眉头就蹙出道浅浅的竖痕,一直到她话落,那竖痕始终凝在那里。
      “姜管家说……”装着药的匣子也被打开来,放到他身旁的桌案上,梅重九却无心在这药上探究,只问,“这些年?是何意?我与姜管家是旧识吗?”

      “梅先生曾说,姜浓同您非亲非故,其实不然。此前不提,是觉过往之事无关紧要,可若因遮遮掩掩,反生了误会,惹您不安,更非姜浓所愿。是以思来想去,不如坦荡言明。”
      姜浓垂手恭立,缓声徐道。
      “昔年梅先生在未知之间于我有救护之恩,我念着梅先生的恩义,总想着寻机会报答一二,也了却一番心事。故而您来庄府之后,姜浓屡有打扰,唐突之处,还望先生恕罪。”

      梅重九覆在缎带下的眉心愈紧,“我与你有恩?在何处的事?宁州,还是皇城?”
      “姜浓自少小入宫,便再未离开过皇城,自是在皇城里。”

      银柳来庄府时,姜浓已是庄府管家,掌一府内外大事小情,常与各方交道来往,若说这位在皇城中红极一时的说书先生,曾在无意中帮过她一把,也不无可能。
      尤其是在第九监的差事上,无知无觉间施恩之人是常有的。

      姜浓的差事向来不在刀尖上,欠的这些恩义便也不多,一一记着,倒也不为怪。

      银柳暗暗斟酌间,梅重九细细思量过姜浓话里的每一个字,眉心渐渐舒展。

      “姜管家知恩重义,梅某感佩。”梅重九不再细追这恩义的来处,只道,“既是梅某未知之事,便不是我有心施惠,若姜管家确乎从中得济,也是姜管家自身积善积福的回报,不必记在梅某身上。至于梅某这双眼睛……”
      梅重九朝一旁丝丝缕缕的药气略转了转面,淡淡一笑,“姜管家所言甚是,过往之事,无关紧要,梅某都已习惯了。何况,目不可视,也不尽是坏事。”

      姜浓颔首,“梅先生教训得是,是姜浓以己度人,智虑短浅,先生恕罪。这些药,虽价值不菲,但惹先生不悦,便非善物,姜浓还是将它们拿去处置了吧。”

      价值不菲这字眼在这会儿提起来,惭愧间似带了一道浅浅的,不甚悦耳的怨怼。
      至少,在庄和初书稿中那些与姜浓一般素来言语周全的人物口中,断不会出现这般突兀的台词。

      “姜管家一片心意,梅某岂能轻掷?”梅重九顺着这声“价值不菲”接过话,循着药气伸过手去,在那些药瓶间慢慢摸过,“这些,我且就收下了。”
      姜浓果然未再推让,只说了句道谢的话。

      “不过,”梅重九又一转话锋道,“梅某这双眼睛,得姜管家照拂,已在福分之外,再不敢多劳他人挂怀。银柳,烦请知会宅中上下,日后,若再有在此事上用心之人,便是要折梅某的福,梅某不敢劳使,便请回来处去吧。”

      银柳心头微震,到底应了声是。

      “时辰也不早了,”梅重九摸索着合起手中匣子,话音也随着一缓,“叫他们来吃饭吧,吃过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

      *

      谢恂吃过早饭,就在暖阁窗边伺弄着那几盆盛放的盆景。
      花木应季开放,是得天时地利,理所当然,甚是无趣,能把不愿意开、不该开的,哄着骗着养开来,才有种手握乾坤、主导造化的畅意。

      不受点化的,无用,太易点化的,又无趣。
      就是这二者之间的,最得意趣。

      是以门房传报梅县主请见时,谢恂毫不迟疑就应了。

      人惴惴地进来,又惴惴地坐下,惴惴地道:“不知您还记不记得,我还有一次御赐的诊脉,寄放在您这儿呢。”
      “自然记得。”谢恂也不多问,取了脉枕,与她在那些盆景间坐下来,伸手搭上那细瘦的腕子,慢条斯理问,“县主觉得哪里有不适吗?”

      “我……”千钟紧着嗓子,话音里尽是一片浑然天成的细颤,“您耳目通天入地,肯定已经知道了,庄大人今天一早来梅宅,给我送来满满一院子的花灯。”
      谢恂和善地笑笑,“上元灯节已近,正是有情人互表心意之时,庄大人也是有心了。”

      “要单是这,我也不会来扰您了。今天太平观法事的事,您肯定也知道里头的缘由,当时我在怀远驿可听得真真的,昇世子说了,是叫琴师一案里相关的人都要去太平观,可庄大人一早来与我说,不让我去了。”
      谢恂指不离脉,还是和善地笑着,“少沾些纷扰,不是好事吗?”

      “这是什么好事呀!”千钟急道,“您连起来想想,他一面不让我去太平观,一面又给我献了那满院子的殷勤,这说明什么呀?”
      “什么?”
      “说明他要背着我去干昧良心的事,心里头不安,先跟我这儿找补呢!”
      “……”

      谢恂好容易维持住面上的和善,掐着那康健得有些让人失望的脉道:“这点不适,回去好好歇着,找点事做,便可不药而愈了。”
      “我还没说完呢。”千钟愁眉一皱道,“要只是吃点亏,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怕他是知道自个儿要沾上什么祸事,牵连上我,才做出这番样子来。”
      谢恂笑笑,“摸你的脉,可看不出他人的祸福。”

      “您那衙门里的规矩,我都懂,我绝不是要跟您打探他的差事!我也不是多在意他的祸福,可不管怎么说,我跟他已做了夫妻,他的祸福,也都牵系着我呢。”
      千钟瘪瘪嘴,眼圈微微一红,眉目间蹙起一片明晃晃的惶恐。
      “他跟大皇子的关系,已然不比从前了,他要真有点什么……只怕是自顾不暇。我好不容易才有眼前的好日子,求您一定救治救治我!”

      谢恂看着眼前人,指间跳动着她的脉息,忽然发觉一件事。
      他也不是喜欢所有违时开放的花木,哪怕是他亲手点化开的,该凋零时不凋零,也堵心碍眼得很。

      谢恂抬起按在她腕上的手,慈悲地在她手掌上轻拍了拍,“也不必担心这些,有我在这,还能苦了你不成吗?”

      眼见着这话一出,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蓦地蒙上一重水雾,湿漉漉地望着他,哽咽道:“您……您还会像从前那样护着我吗?”

      谢恂握起那只已几乎养好了所有伤处,只余下些淡淡痕迹的手,轻轻拍抚着。
      “从前,我担着差事,身不由己,虽也对你尽力照护,但总有遗憾处,如今还能有缘分能护着你,会比从前更尽心尽力。”
      谢恂一叹,又道:“便是我们没有任何过往,为医者,也愿尽力救治每一条求到自己眼前的性命,可医者只能管诊脉开方,若不肯用我的药,我也爱莫能助啊。”

      千钟忙连连点头,“您开的方子,我一定用!”
      “那就好好听话,安心回去吧。”

      “可是……您说过,人要积善积福,下辈子才能托生个好人家,过好日子。庄大人对我有恩,他要真有……真有祸,我也不能不管他。”
      千钟咬咬牙,那双盈满了水光的眼睛扑簌两下,一串泪珠便断线似地滚落下来,“您就与我透个话,哪怕是……哪怕是给他预备后事呢,我也要有个心意才好。”

      谢恂一叹,转目看看窗外,今日天色甚好,碧空如洗,一看便是好日子。
      这个时辰,太平观的法事也该开始了。

      “若这样能让你安心,那便去准备吧。”谢恂笑笑,“人生在世,都有这么一日,早备晚备,总归不会浪费。”

      千钟抽噎着点点头,一边抹泪,一边嘟囔着道:“庄府里已经有一口棺材了,不过,是口红漆棺材,也不知道真到了时候合不合用,我还是去找个寿材铺子再置办个吧……还有,香烛纸马那些,也要备办得体面周全才行,光是这些,就不少了,也不知道官宦人家办白事还有些什么讲究……”
      千钟抽抽鼻子,泪汪汪望来,“您能再给我点钱吗?”
      “……”

      要钱,是最好打发的事了。

      谢恂又宽慰她几声,就让管家取给她百两银票。
      待人一走,谢恂站在暖阁窗前,微微眯眼看着那道抽着鼻子被管家送往外去的身影,转又唤了护院来。
      “县主身上带了许多银钱,独自于街面上行走,怕不安全,你着人好好随护一趟。”
      “小人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第 1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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