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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 154 章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了谢府,千钟揣着银票,当真朝城西陈记寿材铺奔去。

      早些从梅宅出来时,她便是打算奔这处来的,只是出了门,见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又忽地改了主意。

      庄和初既说今日太平观法事之后,便不必再日日守着她,那便是说,今日在太平观,他就要在谢恂的事上做个了结了。
      太平观,她原也该去,却没有去。
      无论庄和初是拿什么说辞过了皇上跟裕王的那关,谢恂定会留一只眼睛在她身上,一旦觉察有什么不妥,要说从中作梗,怕都是轻的。

      庄和初为了护着她,甚至不惜与她做了一场夫妻,只凭这一样,她也猜得出,如今谢恂对她是番怎样的心思。

      这种情形,越是躲藏,越是凶险。

      是以她大张旗鼓去谢府兜转一圈,把要去寿材铺的话明明白白撂下,出了谢府,便找上了巡街的京兆府官差,哭哭啼啼地表了身份问路。

      全皇城的京兆府官差无一能忘记年前满城搜捕这人的盛况,自然也都在这段日子里听闻了她如何风生水起,甚至跟宫里、跟晋国公府、跟怀远驿的外使们都挂上了关系。
      连裕王都亲自给她操办婚事,还当街掏钱给她,在京兆府资历最老的人,此前也从未见过这般奇景。

      不过短短半个冬日,这往日只有受他们驱撵打骂的份的人,已然成了他们这等芝麻鹰犬开罪不得的人物。

      甭管她去寿材铺做什么,能得机会献个殷勤,至少消了之前那场搜捕留下的怨结,这些京兆府官差乐意之至。
      何况,这等人物要是在街面上出个差池,头一轮倒霉的还得是他们。

      是以千钟问过路后,虽婉辞了他们提出的护送,但一路上被她问过的每班巡街官差都还是暗暗留了只眼睛在她身上。

      千钟就这么一路大摇大摆顺畅地到了城西陈记寿材铺。

      任何生意都有淡时旺时,寿材生意也是一样。
      冬日就是寿材生意最旺的时候,尤其今冬寒气格外深重,便是眼见着就快出九了,铺子里一众伙计工匠还忙得紧。

      不过,但凡踏进寿材铺子门,就没有闲逛着进来随便看看的,必是有需,是以余光扫见有人进门,一伙计忙撂下手上整理的活儿,迎上前来。
      “这位娘子,您需要些什么?一应都有现成的,订做也快。”

      白事上用的物件满满当当堆在铺子里,千钟一眼也不瞧,只道:“我有桩大买卖,想同你们管事的说。”

      伙计瞧着眼前人虽年纪不大,也没什么掌家主事之人的精明气魄,但一身装扮看着就不是寻常门户,一双眼睛还湿漉漉地红着,俨然是哭了好一阵子。
      说给他们一桩大买卖,兴许也不是玩笑话。
      这行接洽的买家极少有心情愉快的,支应迎送差事的伙计都是既和气又不多话,听千钟这么一说,伙计也不多问,道了声稍待,便转去后院唤掌柜。

      这寿材铺子地处僻静,铺子里前前后后又都是埋头忙着干活儿的,没什么喧嚷,陈掌柜早在后院已听到些人声,依稀觉着耳熟,被伙计请过来时,见着人又看了好几眼,才恍然记起来。
      上次见着这面孔,是在庄府。

      那日他应庄府的嘱咐,亲自带人一路极尽招摇地送去一口红漆厚棺,那时在庄府门前见着个小叫花子,只当是庄府乐善好施,为结个善缘,也给下了几个铜钱。
      可眼前瞧着她这副装束……
      陈掌柜忽地想起个名号来,暗道了声善有善报,忙道:“是梅县主吧?小人眼拙,怠慢了,快后堂请!”

      一进后堂,不待陈掌柜招呼伙计奉茶与茶点,千钟已抢步过去把门一合,不待陈掌柜反应过来,对着他便是“扑通”一跪。
      “县主!万万使不得——”陈掌柜吓得一抖,忙一错步,要低身将人扶起来。
      他才一动脚,千钟也随着他挪了身,一头正对他磕下来,“我有桩要紧事,求您一定给我搭条路!”

      “县主您快起来说话!庄府对小人这铺子多有照拂,您有吩咐,小人岂有不尽心之理?您这样可是折小人阳寿了!”
      这行干久了,见多了各样的邪乎事,都没眼前这阵仗吓人。

      千钟被陈掌柜搀着直起腰背,却还跪着不起,“我听人说过,皇城里打柳州来的寿材生意,都跟宫里的万喜公公挂着关系。我也问过姜管家,庄府选在您家买寿材,也正是万公公引荐的,您一定有法子跟万公公说上话。”
      事是这么个事,但却不能这么认。
      陈掌柜搀不起这人,索性在她身侧跪得比她更结实些,含糊地道:“您抬举小人了!万公公是柳州人,他在御前当差得力,我们这些柳州乡里自然跟着沾光,但再多的关系,我等小民也断不敢高攀了。”

      千钟不管他话里拐了多少弯,径直道:“我有要紧事,必得在晌午之前见着万公公,不然……万公公就要有天大的麻烦了!”
      陈掌柜一愣,“万公公有麻烦?”

      不必他把话问全,千钟也清楚他这会儿暗自犯着什么嘀咕。
      千钟红意未消的眼眸眨了两下便泛起水光,急切地哽咽道:“万公公菩萨心肠,您定也听说过,年前那场大雪里,万公公赏过我一件披风,要是没有万公公的赏,我早已经冻死在街上了,绝不会有今日!轮到万公公有难,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呀!”

      万喜与她的这段渊源,陈掌柜确实听说过。
      当初裕王那伙子人满皇城搜捕她的时候,唯一能说得上特征的,就是一件绣金织锦的披风。旁人许是不清楚,但他常与万喜来往,一听描述便知是万喜的东西。

      千钟见他眉目间有思量的意思,忙趁热打铁道:“今日庄大人他们都到太平观去了,我见不着他们,我思来想去,这事上最能信得着的,也只有您了。”

      陈掌柜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这些柳州来的生意,能压过皇城里的同行,在皇城扎根,托的都是宫里的福,万喜若有麻烦上身,他们因着这道瓜葛,也必定有祸。
      只是递个话,那倒是容易。
      若是误会一场,只当送庄府一个人情,若真能在万公公那里积一笔功,日后在皇城里的好处,自也不必多说。

      “若只是往宫里递个话,小人……兴许能想想法子。”陈掌柜掂量片刻,慎重道,“不过,您得有个准备,要递话,这话就必定要过好几道唇舌,不知您的话想怎么说?”

      千钟探手入袖,从手腕上脱下一只翡翠镯子。

      浓翠,透亮,陈掌柜一眼落上去就不禁暗叹一声,这绝不是件俗物,怕是能把全皇城的寿材铺子都盘了去。

      “不必您多劳心力,您就托您的门路把这镯子交给万公公,只说是您捡的,万公公定能明白。”千钟道。
      陈掌柜眉头一皱,递物件和递话,可不是一码事了。

      千钟不待陈掌柜再开口,又掏出那一百两银票,与镯子一并递上去。
      “需得行打点处,也不敢劳您破费,这些若还不足,日后定与您全数补上。待到见了万公公,您的劳苦,和对他的心意,我都一定与他细细说明!”

      陈掌柜目光在那几张银票上定了定,到底咽了已到舌尖儿的话,伸过手去。
      “既是为县主与万公公效劳,小人岂有推拒之理?小人愿尽力一试。”

      “多谢您!您义薄云天,一定财源广进,日富月昌!”

      *

      太平观这场法事的旨意来得突然,可终究是天子脚下的修行之地,比这更突然的法事也没少筹备过,各类法事都有现成的一套规制,照着章程来备办也就是了。
      麻烦是麻烦在这些尘外之人上。
      在怀远驿办庆仪的防务,与来太平观办法事的防务,全然不是一套路子,因着方方面面的牵扯,最后方便调用的,就只有裕王手里的京兆府。

      太平观一早便被京兆府官差围了个严严实实,放眼尽是那身让萧廷俊不痛快的公服,是以裕王又带着浩浩荡荡一队裕王府侍卫来时,萧廷俊实在是挂不起什么好脸色了。
      “大殿下这是怎么了?”萧明宣执着马鞭踱步上前,眯眼在萧廷俊脸上打量,“才几时不见,这脸色怎大不如前了?还没入朝,就已如此不堪重负,可别勉强,还是身子要紧。”

      萧廷俊绷绷牙关,铁着脸道:“我正年轻力健,有何担负不起?倒是裕王叔,父皇命您主持今日法事,您却姗姗来迟,莫不是年纪大了,身子倦乏,爬不起来了?您更得多多顾念身子,回头我定与父皇好好说说,可不能让您再担着这么多差事了。”
      萧明宣不怒反笑,“大殿下一片孝心,本王领受了。”

      萧明宣说着,转头朝略远处的人堆里看看,目光游移片刻,最后转进怀远驿官员那堆里,落定在打头的驿丞身上,朝他扬扬马鞭。
      驿丞忙不迭地挤上前来,“下官见过王爷——”

      萧明宣不等他见完礼,就使马鞭敲敲他拱起的手,叫他把手摊开,将马鞭往上一横。
      “本王的确身子倦乏,体力难支,你就在这儿捧着本王的马鞭,鞭在,如本王在。本王去后面歇一歇,主持今日法事的重任,就请大皇子担了吧。”

      “我——”萧廷俊还没在这突转的情势里回过味来,萧明宣已双手一袖,带着那队裕王府侍卫扬长而去。

      不知所措间,萧廷俊习惯地望向人堆里的庄和初。
      目光触上那张平和如故的面孔,才陡然想起,如今这人与自己的关系已不同从前了,不等那人对他有任何示意,萧廷俊近乎仓皇地别开视线,清清嗓,昂头一扫众人。

      “你,”萧廷俊憋着火气的目光首先落定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捧着个马鞭的人,“后头去。”

      按说,他捧着代表裕王亲临之物,该就在裕王的位子上,可裕王这会儿不在,他一个小小驿丞,也不敢眼睁睁与正在主事的大皇子顶对上。
      驿丞忙应一声,小心捧着那马鞭退了两步。

      这一退,便是和淳于昇、百里靖并排而立了。
      淳于昇斜他一眼,“你站这儿挡我光。”
      百里靖也看过来,“也不合今日法事规制。”

      这二位他也开罪不起的,驿丞忙道了声罪,再往后退。
      再后面便是庄和初与李惟昭。

      李惟昭目不斜视,嗓音不高不低道:“庄大人,未曾想,有朝一日你我也能同裕王并肩而立,您说,这是你我的福气,还是裕王的晦气啊?”
      庄和初笑笑,“裕王福泽深厚,何来的晦气?”

      驿丞心头一颤。
      何来的晦气?那就是他给惹的晦气了。
      他可受不起这罪名。

      驿丞忙又不声不响地往后退了退。

      庄和初隔着淳于昇的肩头,看着那站在最高阶上的少年露出畅快一笑,挺拔精健的身姿正了一正,器宇轩昂又彬彬有礼地转向一旁等候多时的道长。
      “道长请吧。”

      *

      宫禁森严,便是对寻常官员来说,未经传召想要入宫,也不是件容易事,一个小小寿材铺掌柜自然是进不了宫。
      但这些年与万喜在银钱账目上往来多了,往宫里递话的门路倒是熟得很,又多少抽了点银钱打点,那翡翠镯子也好端端地送到了万喜面前。

      陈掌柜捎进来的那些话,万喜一过耳便明白,什么他有大麻烦,都是那位一肚子鬼主意的梅县主为了哄着这人来送话,扯着他的大旗做虎皮。
      关要全在这只翡翠镯子上。

      他记得清清楚楚,早在与皇后宫里的瞿姑姑一同往梅宅送嫁衣的时候,他便与瞿姑姑说起过,为免这街上捡回来的梅县主出岔子,牵累到庄府与大皇子身上,请瞿姑姑与她讲规矩时着意嘱咐,宫里一应赏赐,万万毁不得丢不得,不然要被宫里问罪,有大祸事。
      那日回宫后,他还特意寻了瞿姑姑问过,那会儿是说县主听得很认真,都记下了。

      那鬼精鬼精的人偏拿了这件给陈掌柜,还要他说是捡的,该不是随口捡的话。

      万喜捏着这镯子斟酌一阵,便送去了御前。
      “陛下,奴婢得报,城西一间寿材铺子捡到这物件,那掌柜瞧着不像寻常成色,怕在自个儿手上惹出是非,就送到了宫门来。奴婢瞧着,这好像是梅县主的。”

      “梅县主的?”萧承泽皱眉端详了一圈,也没端详出个所以然。
      宫里上好的物件多如牛毛,这种素圈翠绿翡翠镯子,他瞧着都长一个样,有没有给庄府赏过,他一时也想不起。

      万喜提醒道:“就是正月初四,县主与庄大人进宫谢恩的时候,皇后娘娘从自己手上脱了亲手赏给梅县主的那个。”

      萧承泽恍然,这事他倒是有印象。
      那时是皇后拿着庄和初成亲的事,把话头往大皇子的婚事上引,他面露不快,万喜出言圆场,皇后便识趣地转了话茬,顺手脱下个翡翠镯子赏了千钟。
      皇后的镯子比他案头上的折子都多,他是认不清,但万喜一向心细,这些是断然看不差的,道声“好像”,不过是常日里当差谨慎惯了。

      觑见萧承泽的神情是记起那回事了,万喜才接着道。
      “这梅县主若真丢了皇后娘娘的赏,可是桩不小的罪过。不过,奴婢想着,那梅县主贫苦日子过久了,对这么金贵的物件,断不会这么不谨慎,怕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萧承泽眉头一动,“你觉着,她能出什么事?”

      万喜略一沉吟,低了低声,“梅县主她出什么事都不打紧。奴婢是担心,大皇子眼见着就要加封郡王,入朝议事了,实在不易,若又叫人牵连上……毕竟,庄府与大皇子府往来这么多年,其中的纠葛,也不是一两日便能掰清的呀。前几日,大皇子不是还派了自个儿贴身的侍卫到庄府里住着吗?”

      萧承泽盯着手上翠色欲滴的镯子看了半晌,到底一转手,朝万喜递回来,“且先别传到皇后那去,你替朕出宫去瞧瞧。”
      “奴婢遵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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