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君不入尘

5、5束光

　　运动会的前一天，学校安排了进场排练。
　　高三四班班主任是个古板且严肃的教育工作者，所以就算别的班级安排了很多花式进场的阵仗，他们班依旧按照去年惯例，每人一面旗帜即可。

　　郑晓雯甩了两下手里的小旗帜，又踮起脚尖向四周环顾，“好羡慕啊，三班据说是cosplay，年轻老师就是好。”
　　印君“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带出来的单词书上。

　　郑晓雯对她这样子早已见惯不惯，拉着她的手，和前面的人攀谈。

　　操场上大喇叭的播报声并不能清晰地传到篮球场候场的队伍里，人挤人，每个人都在说话，却分辨不出话语里的意思。
　　印君将单词书合上，看向最前面站着的班主任。今天他穿了全套的西服，面料看起来并不昂贵，且不太合身。印君从未见过他笑，总是眉头紧皱，每天都在替他们的未来发愁。

　　他是辛苦的。
　　每晚都要去寝室查寝，有时候中午也得查。周末陪着他们一起留在学校里，督促学习，监督考试。他们在奋战的同时，他也在陪着他们。从早上六点半开始的早读，到十点结束的晚自习。印君从未见过他的缺席。

　　他应该也是幸福的。
　　他有很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女儿，漂亮的妻子，朋友圈背景和头像都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动态都是关于家人和学生的，有忧愁有快乐，快乐的动态多一点。

　　印君觉得他是热爱这份事业的。
　　望向他们的眼神，有时候是恨铁不成钢，有时候是期盼，有时候是无奈。
　　是有爱的，印君能感受得到。

　　“高三四班，到你们了，紧跟前面的三班，排头注意跟举牌的人保持些距离。”体育老师边向他们跑来，边挥手臂。
　　队伍被带着也跑起来，到了操场铁门前停下。

　　印君刚才看了一圈，季卫没有来。
　　听寝室里的人说他们统考是在12月份，下个月就不来学校了，要去集中营训练。

　　晚自习是看不见季卫身影的，但他又常常呆到快上晚自习的时候才走。
　　印君发现他也不爱吃晚饭，很多时候班级里只留有他们俩人，偶尔会有其他同学也不去吃。

　　校门口有很多小摊子，卖山东杂粮煎饼、鸡蛋饼、凉皮之类的。
　　印君比较喜欢吃校门口的鸡蛋饼，有时候郑晓雯家里没人，就会买两个鸡蛋饼和印君一起吃。她说，操场的晚风和鸡蛋饼是绝配。

　　李杨也喜欢吃，但无奈于住校生出不了校门，就出多倍价钱让郑晓雯帮他带。
　　印君总觉得他是故意的，班级里也有很多男生外宿，可他就是偏要多花钱。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可郑晓雯是个榆木脑袋。

　　等了一个多小时，进场走一圈五分钟。
　　回到班级后，还有最后一节课要上。本来以为会排练到很久，就被冲掉了，哪知这次倒是很快。班主任就让他们赶紧把国庆的作业拿出来写。于他们来说，明天周四是运动会，周五有一个小模拟，考完就放假。他也知道，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是难以抑制的欢呼雀跃。

　　郑晓雯看起来尤为激动，抖腿加时不时捅一下印君的胳膊讲悄悄话。
　　“今晚我不回去吃晚饭了，去门口买鸡蛋饼吧，咱今晚多加一个鸡蛋。”
　　“明天你就要比一千五了，晚上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唉，也就放七天假，这作业多得跟要做七年一样。”
　　“你刚有没有看见二班那个帅哥，我还跟他对视了一眼，太帅了，太帅了。”
　　“听二班的人说他报名了跳远和接力赛，我到时候一定得去看看。”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要放假了唉，放假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个电影啊，虽说咱离很远，你交通也不是很方便，要不，我去找你玩吧！”

　　印君在她每说一句的时候，轻点一下头就算回应了，主要是怕班主任发现。她们还在靠窗的位置，班主任一来，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们俩。虽说很多时候也就轻咳一声，因她俩在班级里算是听话的，但是印君总是没来由地对老师有些畏惧。
　　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调到中间去，她坐地太靠边，有时候黑板反光，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

　　郑晓雯掐着时间，刚响了一声铃，就拽着印君往外走。
　　印君和郑晓雯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被拖拽着，因为她走路都是慢吞吞的，郑晓雯是个热火的性子。印君是开心的，郑晓雯干什么都不会忘了她。

　　印君出不去，就在里面等她。
　　只见郑晓雯攒着手里的钱就往前跑，临走前还跟印君说让她当上今晚第一个吃上鸡蛋饼的人。

　　果然没骗她，等她回来的时候，大摇大摆地晃了晃面前的鸡蛋饼袋子，神色得意。
　　只是刚走没几步，脸色又骤变，对着印君的后面翻了个白眼。

　　印君感受到后面应该是有人，于是转头看去，是李杨他们，季卫也在。
　　明明刚才排练的时候还不在的。

　　李杨依旧是那副语气欠揍的模样，“哟，这么巧。”
　　郑晓雯眼神扫过他们，闪过一丝精光，“买鸡蛋饼？需不需要我帮你们买？念在同学情的份上，只收五十跑腿费。”

　　“郑晓雯，你做生意这么黑，不怕断了客源啊？傻子才会让你跑腿。”陈望瞟了郑晓雯一眼，又朝门口看去。
　　这话有暗指的意味，李杨的神色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哎哎哎，指桑卖槐呢。不过，今天不需要你带了，张秀军已经去买了。”

　　“哦。”听到没生意可做，郑晓雯拨开他们就往印君这边走，“那再见。”

　　印君被挽着胳膊，转身的瞬间看了季卫一眼。
　　他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手插在裤兜里，表情淡然。

　　俩人对视间，季卫叫住郑晓雯，“你手里的饼好吃吗？”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都愣在了原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郑晓雯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吃啊，怎么了？”
　　季卫又说：“能不能先给我，我有点饿了，我把我的那份给你。”

　　“啊？”郑晓雯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这话怎么说得那么理所应当呢？
　　她跟季卫没说过话，俩人第一次对话对方就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但郑晓雯却一点都不生气，谁让人家帅呢？在她这里，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于是，她大方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饼，递给他，“给你，画画很辛苦吧。”
　　众人：“......”

　　李杨见此场面瞬间不乐意起来，“画画有什么辛苦的？不就坐着吗？我也饿了，把你手里的另一个给我吃。”
　　郑晓雯一点也不想搭理他，将另一个饼给印君，“给狗吃也不给你。”

　　这话一出，李杨和陈望愣了几秒，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
　　“我要笑死了！”

　　印君：“......”
　　郑晓雯立即解释，“啊，我不是这意思啊，对不起对不起。”

　　印君瘪了一下嘴，将手里的饼握紧了些，垂着眼皮回答：“没事。”
　　说完，打开包装袋，咬了一口饼。

　　另一边的季卫也咬了一口。
　　跟印君不同的是，季卫单手握着饼，另一只手还插在裤子口袋里，懒散而优雅。而她，双手捧着。强烈对比下，她心里莫名觉得失落起来。印君知道，她的模样定是忸怩的。

　　张秀军拿着个大袋子跑进来，让李杨他们挑完后，又火急火燎地奔向教学楼的方向。
　　“还有三个儿子等着爸爸投喂呢，爸爸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

　　李杨：“......”
　　陈望：“......”

　　李杨：“下次别让他带了。”
　　陈望：“我同意，你多花点钱就多点花钱吧。”

　　教室里不能吃东西，于是李杨他们就跟在郑晓雯和印君的后面，一起走往操场的方向。
　　天已经暗下来，今夜没有风，路灯将五人的影子拉地很长。

　　操场上跑步的人很多，旁边的松树依旧青茂。
　　印君与郑晓雯肩并着肩，两人挨地很近，时不时还碰撞一下。

　　耳边是郑晓雯和李杨拌嘴的声音，俩人走一路，吵一路，偶尔陈望也会插一句。
　　印君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瞥着季卫的身影。她和他都没有说话，以这么久的观察来看，季卫似乎也属于那种话不多的人。

　　昨晚他们还隔空相伴至凌晨，没有对话，看不清彼此的眼神。
　　她在楼道的灯下学习，他在手电筒的灯下学习。

　　从高度来看，季卫应该是站着的。
　　从十一点半到凌晨一两点。

　　他是一道沉默的身影，手里握着的那束光也很沉默。
　　至2016年9月28日，是那道沉默的光陪着她的第9天。

　　这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没人知道的秘密。

　　但，印君。
　　这样真的对吗？
　　是贪恋的吧，是沉沦的吧。

　　但，真的对吗？
　　她该由自己的心一点点被占据吗？
　　她是谁？印君是谁？
　　他又是谁？季卫又是谁？

　　她无法回答他是谁，但她知道自己是谁。
　　既然知道，又何必贪恋沉沦。

　　学校里大家都一样，校外呢？
　　离开了学校，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