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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揉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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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煦帝端坐上位,不怒自威,皇后悄然捏了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
就连丝竹管弦都迎来了刹那的凝滞,董末见机开口:“北苍陛下,我国愿与北苍再结秦晋之好,特献上擎天鼎一尊、天马两匹,另有绸绢千匹……”
诚意不可谓不足,只是成煦帝兴致缺缺,话到一半猝不及防打断了他:“诸位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结盟一事待诸位修整之后再行商榷,今夜只谈家事,不谈国事。”
一张嘴就把董末后面的话给堵死了,后者难得显露出一丝茫然,他们和北苍有什么家事可谈?
会盟对北苍国百利而无一害,结盟一旦成功,云昭自愿割让边陲军事重镇,要知道北苍为那三百里地足足打了二百年,如今云昭拱手相让,成煦帝却不着急了?
莫不是嫌宝物不够格?
擎天鼎是云昭从郑国抢来的,象征着天子威仪,将其献给北苍国完全能代表云昭尊北苍为天下共主的态度,姿态下放到如此之低,董末从云昭离开前唉声叹气,已经想象到了成煦帝会如何欣喜若狂地当场接受。
人心不足蛇吞象,如若成煦帝还想要更多,他只能传信女帝更改计划了。
成煦帝发了话,无人敢反驳,董末将求助的目光投像英国公,后者凝眉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太子已有正妃,四皇子尚未及冠,云昭属意的自然是剩下那位三皇子,但他们并不知晓三皇子如今成了痴儿,成煦帝暂时没有儿子可以用来体面的联姻。
夜宴开始,笙歌燕舞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觥筹交错满堂彩。
存在感极强的成煦帝并没有陪到最后,由太子负责剩下的事由,有镇国长公主在,也不担心太子被为难。
待帝王一离开,九华宫隐隐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松,两国官员推杯换盏,不着痕迹地打听对家情况。
华荣裳坐在那儿就是一根定海神针,没人敢乱来,除了她的驸马。
眼瞧着华惜弱小脸酡红,堪堪要倒进江蔚然怀里,华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偷偷瞄了眼浑身冒冷气的华荣裳,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冻住了。
“看什么看。”华荣裳没好气道。
华聿又瞄了眼那边旁若无人的俊男美女,低声问:“皇姑姑,皇姑父和二皇姐靠得太近了吧,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对了,皇姑父为什么不来陪您啊?”
仔细听,他的语气难掩亢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显是坐不住想拱火。
见华荣裳无动于衷,一个眼神都欠奉,他又催促出声:“皇姑姑……”
华荣裳摆了摆手:“别闹事,太子不是才警告过你?”
“你怎么知道的?”华聿有些气闷,明明太子教训自己的时候她还没来。
“你姑姑我手眼通天,用不着你,安分待着。”
“哦……”
若有若无的打量总落在身上,南谌不以为意,用饭也慢条斯理,不像是饿了一天的人,反倒衬得身畔风卷残云的柯夏神似饿死鬼投胎。
在到达某个度之前,南谌不容拒绝夺了柯夏的碗筷。
柯夏嘴里塞满了食物,怒目而视。
“够了。”
他早就发现了,柯夏这厮吃东西完全不知饱足,要是条件允许,他一定会吃到肚子撑爆才罢休,也不知以前饿了多久。
下午那桌饭菜是两个人的量,他一个人吃光了不说,这会儿居然又吃个不停,为免柯夏撑死后诈尸复活,给自己招来数不尽的麻烦,他只得下场阻拦。
咽下到嘴的鱼肉,柯夏据理力争:“不够,我没吃饱,你答应过要让我吃饱的。”
看起来确实不像吃撑了,还挺中气十足。南谌眯了眯眼,伸手摸了把他上腹部。
嚯,硬得跟金刚石一样。
南谌皱着眉果断一把扔开碗筷,连同自己的一起拿走。“不许吃了。”
柯夏迟钝地捂上自己的胃,痛得眼角一抽,但还是嘴硬嘀咕:“还想吃,这次不吃饱,下顿不知道在哪。”
他的生活自族人死尽后就一直不安稳,很多时候只能生啃野物,活得像个野人,好不容易能架火烤个兔子,一转头的功夫,老鼠们就追上来了。
他实在是饿怕了,玄阳一族在外界传言里灭于十几年前,但真实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玄阳早在几百年前就没了,他浑浑噩噩独自活了几百年,东躲西藏餐风饮露,又不慎被老鼠们发现踪迹,跳进名为南谌的深渊。
南谌眉头紧锁,心上被扎了一针似的刺痛,他暗暗叹气,安慰说:“乖乖听话,我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
柯夏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半晌,委委屈屈凑上前来,语气矫揉造作:“揉揉,撑。”
“这会儿知道饱了?”南谌一边揶揄他,一边伸出还未好全的右手按在他硬板板的上腹,打着圈按摩。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完全没有避讳,华聿嫉妒得快跳起来了,愣是被华荣裳定在原地。
但华荣裳管得了一个,阻止不了前赴后继。
第一个主动来找南谌的是英国公,他曾提议将南谌和二公主一块儿送往中州,但现在或许可以改一改。
向前面几位皇亲贵戚问过礼后,他才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走到了南谌身后。
“南谌殿下果然是丰神俊朗,百闻不如一见。”
有关南谌的传闻都离不开灾秧,坊间大多把他想象成了三头六臂奇绝狰狞的恶鬼模样,若说百闻不如一见,的确是他最适合。
南谌举杯回敬,不失礼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先生过誉,敢问您是?”
两盏昂贵非常的青瓷杯发出碰撞轻响,但谁也没将酒杯放到唇边,英国公笑出一脸褶子,谦虚道:“微臣典长川,世袭英国公爵位,殿下不认得微臣也正常。”
“子玉方才回国,许多人都不认得,只认得陛下和几位皇子。”南谌不接他的话,笑容青涩,“日后还请英国公多多关照。”
细论下来,国公的职位甚至不比异姓王江蔚然高,但英国公人格魅力超群,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士,不仅如此,他还大搞放贷,富得流油,北苍国库也没他一半身家多。
面对南谌的谦逊也是假装的,他向来自傲,没想到南谌这么不给面子,一句“久闻大名”都不会说。
“自然自然。”英国公唇边笑意不减,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在他的授意下,一道年轻爽朗的男声针对南谌的年纪发起进攻:“南谌殿下已及冠了吧?”
南谌顺势抬头,不露声色扫过那道男声的主人。
——典秋心,盗走八咏楼花名册的嫌疑人之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也怪他自己,没把典秋心往英国公身上联想过,英国公的本名很少有人提起,再加上典秋心投奔八咏楼之前一直生活在云昭,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此人能和北苍国公爷能有关系。
南谌弯着眉眼点点头:“这位仁兄是?”
天下多的是趋炎附势之人,英国公见多了,很轻易就将南谌划分到了那一群人里,不值一看,转头继续和董末吹嘘商贾之道去了。
典秋心是个很有福态的年轻人,天庭饱满,下巴圆润,笑起来时一双眼睛挤成一条缝儿,有些滑稽,和他清朗的声线多多少少产生了点割裂感。
“我叫典青。”
南谌恍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被忽略的柯夏不满地将他的手重新按回肚子上,嘀嘀咕咕:“你是冰做的吗?才一会儿又凉了。”
入冬以后,南谌一天比一天冷,只要柯夏一个没抓住,刚暖起来的身子又会像坠入冰窖一样发寒。
他怀疑南谌是因为怕冷才一步步纵容自己越靠越近的。
如果南谌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大惊失色:这厮竟然不是傻瓜!
典秋心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他身畔的柯夏,顿时会心一笑,冲他挤了挤眼睛小声说:“这是你养的异人?长相不差啊。”
颈圈和额纹无不昭示着这人低贱的身份,行为做派也和娈宠别无二致,北苍国盛行养男宠,典秋心回国后也养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异色瞳。
贵族之间有时会交换着玩,典秋心想和南谌拉拉关系,主动提出送他一个听话漂亮的男宠。
然而南谌敬谢不敏,又将佛教修身养性那套说辞搬出来堵嘴,他虽身在俗世,但心向弥陀,柯夏也不是他的男宠,是他的朋友。
一袭感人肺腑的剖白,若柯夏不是知道内幕,也要为端方公子潸然泪下了。
大多常年身居高位者都有一颗想冒险的心,即便南谌的灾星名号传得如何出神入化,也挡不住他们狂热的好奇心,再有就是想试试看灾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祸事。
除了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典秋心将信将疑,话锋一转问:“不知殿下是否已有家室?”
南谌摇摇头,唇角带笑:“出家人怎可娶亲?阁下是在打趣某吗?”
典秋心讪讪笑着直道不敢,但也没看出他有多不敢,至少还在问南谌:“殿下不曾想过还俗娶亲?”
“我看你挺敢的。”柯夏勾着唇冷冷出声,“怎么?你想嫁给他?”
彼时,南谌身边围着不下六人,都亲耳听到了柯夏毫不留情的讽刺,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离那主仆俩都远了些,避免一会儿打起来溅自己一身血。
四皇子听得最为认真,见识过柯夏嘴毒的一面更加喜爱,巴心挠干地想得到,正急速思考间,余光瞟见一道袅袅婷婷的倩影,顿时计上心来。
垮着脸的典秋心走之前,南谌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话:“子玉改日登门致歉。”
那一眼藏着令典秋心恐惧的幽暗,莫名熟悉,他晃了下神,再对上眼时,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片澄明,满目慈悲。
他自我安慰一定是魔怔了,怎么会把此黄毛小儿和那个恐怖的家伙联系到一块儿……
不行,他心中惊惧,下定决心要找一道来雁回城的几人商议商议,若是行踪暴露,立刻就得逃去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