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满京畿》仲吕二五

66、庄周梦蝶

　　虞芮身上盖着稍稍厚实的大红被褥，睡的酣香。

　　她睡眠一向沉，只是她早年间受寒，体质有些特殊。
　　春寒重时，即便是一点点的寒意透过缝儿便会让她格外惊醒。

　　身上传来一阵冷意，虞芮下意识拢了拢被褥，有了几分清醒之意。
　　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触及一具温热躯体，便不由自主向那里贴近。

　　她有些冰凉的手脚探进去，仿佛抱住一个巨大的暖炉子。

　　这个暖炉子出现得正合时宜，虞芮根本没有细想，便心满意足越发得寸进尺。
　　到最后像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暖炉子’上。
　　虞芮蹭了蹭，迷迷糊糊地感慨起这个暖炉子。
　　她捏了一把，材质还很柔软，以后她要玉钏和明珠多弄几个这种的。

　　手感好，还热乎乎的，最适合她这种体凉人士。

　　睡到半梦半醒之际，她似乎听到怀里的暖炉子瑟缩了一下说了一句，“芮芮你好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虞芮吓了一跳。直接让她从周公梦里完全抽离，两眼睁开缝清醒过来。

　　虞芮连忙抽回手，半压着被褥起身，眼睛勉勉强强能挣的开。
　　待她完全睁开眼时，不禁目瞪口呆。

　　不亮的光下，她的床上明显隆起了一块，细看之下床上还睡着一个人。

　　她捂着嘴，难以置信床上怎么就躺了其他人。

　　虞芮吓得揉了揉眼，想验证一下没有看错，正打算将那不速之客一脚踹下去时，随后又记起来，与之息息相关一件事。
　　昨夜，她貌似，已经嫁人了。

　　虞芮尬了尬，所以床上有另外一个人太正常不过了。

　　她平白无故自己吓自己一跳，刚安定下来，秀白小脸上又挂起丝缕热气，显得娇憨害羞。

　　用手贴着冰了冰自己的脸，虞芮想起来昨晚发生的极其闹腾的事。
　　又看了看睡在一旁不为所动的男子，脸上的热意不减反增。
　　她现在似乎不怕冷，而是需要降温。

　　她的这番折腾动作引来旁边之人的轻哼不满，“芮芮别折腾了，我冷。”

　　虞芮看了看表面上尚在熟睡的谢随，只好暂和衣躺下盖好被子，但是内心仍然不平静。

　　这可是她第一次旁边睡了一个男子。
　　虞芮感觉截然不同。
　　小时候她也和宁雪琼同住同吃过，但是与现在的情景相比，那时她只觉得欢喜雀跃。
　　如今虞芮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得快要过载。

　　现在她只要稍稍偏头便能看到旁边睡得板板正正的谢随。
　　天际微明，柔和的光线只勾勒出来他优越鲜明轮廓，谢随身上的特质被合理地模糊去。
　　虞芮只看到了一个闭眼而眠的温顺少年。少有的片刻安宁，她看着谢随的眉眼，忍不住想去触碰。

　　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他的眼睫异常浓密，微微翘着，如同展翼欲舞的蝶，在底下投了层淡淡影色。

　　虞芮好奇心驱使从被子下伸出手，停在那眼睫的上方轻轻触碰了一下，柔柔麻麻，指尖传过来一阵痒意。
　　顿时，睡意全无。

　　她自以为小心翼翼地触碰，还时不时观察着谢随的脸色。
　　不一会儿手上却传来一股不重的力道将她不停作怪的手禁锢在被子之下。

　　“好不容易捂热，伸出来做什么？”谢随的嗓音一听就是还没睡醒，带着微微的哑涩。

　　虽然语气上有些责备，但关心居多。

　　方才被她一阵玩弄的漆黑眸子睁开，正盯着她。
　　虞芮讪讪收回手，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
　　喜被之下也传来动静，虞芮腰间感受到一股力量揽住，将她顺手拉进谢随怀里，顿时暖意环绕。

　　她看着谢随深不见底的眸子，觉得他有做暖炉的潜质。

　　或许是男女之间的身体本身有差异，虞芮总觉得谢随身上滚烫，而她只是脸滚烫。

　　谢随已经将身体侧过来，半起椅在床头，圈住她的身子，困意之中有几分宠溺，“娘子，怎么醒的这么早？”

　　听着这个称呼，虞芮还是有点别扭，移开目光，“不过是，冷起来了。”

　　谢随亲了亲她的额头，在虞芮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穿着里衣便直接下了床。
　　虽说已经是春季，晨时天将明不明之际还是冷得很。
　　过了一会儿他手上便多了一床被子和一个汤婆子，还给她盖着两层，塞好了被角。

　　“这下应该不会冷了。”
　　看着被包裹成茧子的虞芮，谢随似乎很满意他的杰作。
　　但是他自己却不盖两层，解释道：“我怕热。”

　　“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没睡好罢。”
　　虞芮摇了摇头，“没，我也是刚起。”
　　她在汤婆子和两层被褥的作用下很快生了滚热暖意，只有手脚处还余些微末冰凉。
　　谢随安静在她身边躺着，她朝那边望去时，谢随尚且微微睁着眼睛，还没有睡。

　　她福至心灵觉得现在是一个交代的好时机，再拖就又不知道要拖沓到何时，等她死后就没机会说了。

　　“谢随，我们现在是夫妻了罢。”虞芮脑袋漏在被子外面问道。

　　谢随将手伸进她的被窝里，用自己的手给她暖着，嘴上应着她：
　　“当然。”

　　虞芮往他那边蹭了蹭，乌发散在枕上有些凌乱，“那就好。谢随，既然是夫妻，如果我要和你说一件事，这件事你之前从没听过，也算是怪我一直没有说，你会不会生气。”

　　“你先说罢。”谢随微微皱了皱眉。他想不到虞芮还有什么事情会瞒着他。

　　虞芮看着他的脸色，指出，“你现在好像就有点生气。”
　　但是就算谢随现在生气，她也没有时间留到以后再说。

　　“谢随，我必须离开洛京。”
　　听她这话，谢随隐隐地松下一口气。

　　“你带我去别的任何地方都好，有人问起我的行踪，你就说我还活着，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谢随松了的一口气又提上来。
　　虞芮看他表情如此凝重，也不自觉地跟着一时陷入沉默中。

　　良久，谢随低低地问了她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芮此时很想装哑巴，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她必须给谢随一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解释。

　　“就是，我们偷偷离开洛京不要让他们找到，陛下虽然不许你离开，但我们偷偷地，谁也不知道，这下只有我们两个人，谁都管不到我们……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臂圈住谢随的后颈，格外亲昵。
　　她企图如此能转移谢随的注意力。

　　她面前的男子没有应答，只是在她感觉手上一空的时候，耳际传来阵阵热流和不轻不重的痛觉，虞芮不禁皱了皱眉头。
　　谢随……似乎咬了她一下。

　　良久，谢随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威胁道：“芮芮，你若是敢骗我，不论生老病死还是天涯海角我都会追去，把你绑在我身边。”

　　虞芮浅浅地面露遗憾之色，随后在谢随的亲吻中回答：“我乐意至极。”

　　晨曦打亮窗子，几净清晰。
　　一番温存过后，谢随已经早早起了床，虞芮赖在温暖的被窝里，无人打扰。
　　耳边是间间断断的几声清脆悦耳鸟鸣。

　　她没有睡意，只是如今单纯喜欢躺在床上懒散的感觉。
　　她自己估摸着她最多还有三天的活头，所以还要快点催着谢随离开洛京。

　　虞芮不想死在洛京。
　　这里有太多她的熟人，她不希望这么多人为她伤心。

　　想到这里时，虞芮的耳朵里惩罚似的蔓延出一阵爆炸似的嗡鸣。
　　像是即将发生危险的预警声。
　　声响一瞬间即可吞没她，她被冲击得头昏脑胀，叫喊声连天。下意识紧紧捂住脑袋两边，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声音在持续，痛觉也一刻不停。

　　她根本就受不住，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突袭的声音震死时，系统的面板直白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淡蓝屏幕闪现，她什么都没有触发而系统主动出现。

　　她饱受耳啸面带痛苦地将视线落在面前的系统面板。
　　上面的折线起起伏伏，是系统在说话的外露，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虞芮的眸子渐渐被茫然覆盖，最后定睛在角落的倒计时。
　　那一霎，虞芮混沌的脑子强迫清明。

　　她发现了倒计时上的数字不对。

　　她轻轻摇了摇头，往后撤着身子，“不对，不对，这时间不对！”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

　　万分焦急之下，虞芮甚至忘记了她听不到系统说话，所以根本就无法和系统沟通的事实。

　　她方才乍一撇到时，界面上就只剩下十多秒种，
　　时和分的位置都已经全部清零。
　　可她明明不是今日该死。

　　而现在……十秒钟倒计时。
　　虞芮就算急红眼，这十秒钟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匆忙地朝门望了一眼，视线避过字画屏风，透过墨玉珠帘，停在贴着刺眼红双喜的门扉上。
　　再也看不到更远处了。
　　再也不知道谢随此时此刻正在干什么。

　　他们昨日才成亲，台上的龙凤花烛此刻应该还没有燃尽。

　　虞芮肩膀上被谢随咬住的地方此时开始剧烈疼痛，盛过耳畔的轰鸣，比他刚下嘴时要疼上千倍万倍。

　　她仅仅这一眼，就用了十秒钟。
　　她最后的姿态，便是红着眼眶朝门外张望。

　　十秒过后，只能死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