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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子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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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死一般地静,上方是流动的冰凉,天上依稀在轰隆隆地滚雷,一切征兆着这场欲来的风雨并非寻常的阵仗。
这是何处?
目所及一片窒息的黑暗,手脚束缚得我动也不得动,后背的压制若万斤重,呼吸间肺腑亦是火辣辣地刺痛。
我直觉处境不妙,疯狂地挣扎起来,绑缚我手脚的绳索已渐腐朽,在我的挣扎下层层断裂,待最后一根艰难断开,释然地向上浮去。
千万钧的重量忽然消失,我松了口气,任由自己僵硬的身体随水漂流,脑中试图回忆些什么,却发现是一片空白。
我是谁?
这是何处?
尚没闹明白当下情状,雨幕中现出一点红,不远处的岸有人指着我大喊:“老生,老生,看,那是什么!”
“是人!”
人?
我这才抬起手打量起来。
苍白,瘦削,指掌分明,的确是人的手。
我是人么?
我茫然的功夫岸上的驴车踢踏着步子向我驶来,停在咫尺,
车上一对儿男女打量着我,看样子很是警惕。
两人盯着我看了许久,那红衣妇人向我半是责备半是感慨道:“娃娃,这河可不禁得游,水可脏着呢,快上来!”
他们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
我恍惚上岸,被二人仔细盘问一遍,又听他们道此地乃是临漳,而这漳水近来死过人,实在不是游水的好去处,是以颇有些怀疑我的来处。
“原来是忘了事。”
妇人晓得我记忆全无,敷着我发烫的脸嘀咕罢,转向同样打量我的老者:“你我膝下无儿无女,左右是要寻养子,我看这孩子生得贵人之相,又没什么记性,不若咱们给他隐姓埋名,当亲子养着,你看如何?”
……
“依我看,就应该将二王调出邺城,架空二王,皇帝方无后顾之忧,只是……”
我吃着枣酥,宋钦道在一旁自顾盘算着朝中之事,他似乎是在某处不大确信,皱眉囫囵饮了口酒,叹了口气。
说来这宋钦道身为侍中,如今位高权重,乃是受先帝所托,与杨愔同朝为辅,其实与我家也算是有二三交情,加上我为人大方,是以宴会游乐之余常来府里做客,吃喝玩乐,偶尔嘀咕些朝政要事,随性得很。
我命乐奴弹起了琵琶,席中响起婉转的曲乐,听着他婉转唱道:
“ 可怜青雀子,飞入邺城里。
作巢犹未成,举头失乡里。
寄言与父母,看好新妇子。”
是前朝孝静皇帝的事,传闻他早先被神武帝绕过亲生父亲扶持为皇帝,后来神武帝一死就被先帝废杀,儿子被戮,同族尽诛,连自己的皇后都被迫改嫁给了现在的丞相杨愔,这曲子也是近来自民间流传开来的。
三年前,我亦失去了我的妇。
……
暑气微热,宋钦道闻到了风声前来拜访我,方坐下来,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骨碌转向我这方,一亮:“此婢甚美,我怎从未见过?”
轻霄正为我擦着嘴巴的点子渣,不甚愉悦地躲开对方凝过来的视线。
“小公子,妾可否退下?”
她暗与我附耳道。
轻霄是上月母亲买回来的奴婢,我瞧着她相貌舒坦,是以常侍身侧,没想到今日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我顺着她一撇的暗示看去,那宋侍中的眼神的确落在轻霄的身上,心下莫名不大舒坦,点点头正要挥退她:
“你去……”
“这娘子生得美丽,应当有更好的归宿,”宋钦道不大讲究地坐过来,搂住轻霄的腰,与我笑眯眯挑眉道:“子伦一向大方,想必不会在意这些小物件,这轻霄就送与我伺候吧。”
我看一眼显然不大情愿的轻霄,为难地摇了摇头。
转而与宋钦道淡然道:“得宋相欢心,是此婢之幸,只望看在出身穆府的面子上多加照拂,不枉与我主仆一场。”
见我不救,轻霄默默红了眼。
只不过无人在意她的眼泪,宋钦道见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愈发起兴,急不可耐地与我告辞,转眼已不见其人。
擦拭我嘴巴的绢帕被人遗落到案上,已被酒污,空荡荡的房室只剩下我,月余的热闹不过虚妄一场。
我取出三年前的那张绢帕看了又看,心下可惜。
自被养父母带回府,又被认作养子,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寂寞如雪,难得近来有人解闷,那日却被宋钦道夺了去。
宋侍中已去,我差来穆简递与他一把钥匙:“府库取一箱金过来,我要清点,待我清点过后,送去长广王府胡妃那里。”
胡妃乃是长广王王妃,我是通过其子奶母陆氏与她牵线搭桥搭上的。
至于陆氏其人,她与我养母乃是亲姑侄,早年骆超谋反被诛,与儿子一同被没为官奴,母亲说服父亲贿赂分配的官员让她去王府做事,后来被胡妃选为世子乳母,也算寻了处安身之所。
论长广王,我平日如奉承诸王一般与他献上些宝物,乃是图个平安和气,得个庇护罢了,然则当下不比从前,朝中几位辅臣与先帝两位亲弟,娄太后的亲子剑拔弩张,我作为外人看热闹罢了,并无心插手什么。
这一箱黄金,可否买得到杨愔等人的命么?
我合上金灿灿的宝箱,命人将它抬去了长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