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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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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舍利搀着出门,数九寒天的仆从们却在来来回回搬着器具物件,奴婢们亦抱着衣物小件进出各屋,皆忙得满头热汗。
“阿简,这衣裳……”
不远处的一奴婢跑来询问正忙碌指挥的穆简,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雪白貂裘,展开露出深褐色的痕迹,为难地看了我这处一眼:“这料子颇金贵,妾未弄过,您瞧着该如何弄是好?”
穆简摸着衣服不晓得在思虑什么,忽抬头与那奴婢附耳了句什么,那奴婢舒了口气,收了衣服转身回房,面色却颇有些忧虑。
“公子!”
穆简小跑过来,不出意料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担忧地握住我的手:“公子怎出来了?”
我未答,身旁的舍利率已率先解释道:“阿父要出来看看,我拦不住他。”
舍利是我的孩子,当年的侍婢轻霄便是她的母亲。
这小半会儿的风若寻常并不算得什么,只是近来路途奔波,又数次受到惊吓,方才经风吹过,我身上已冷到极点,只好听由穆简和舍利的劝告回了房,一个烧炭烧水一个取被褥,又是好一通折腾。
我疑心自个儿现下这番虚弱之态,莫非是否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打量着舍利几分类我的面容,心下感慨这孩子命途果然与我一般坎坷。
二十年,区区二十年,天下就又变了模样。
幸而当初……
我拢了拢盖在膝上的被,问低头不晓得找寻什么的穆简道:“这半晌,怎不见法莲那孩子?”
穆简瞧了一眼床下的痰盂,叹了口气。
“小公子正应付外客,是代高劢看望太后来的。”
高劢?
高家皇子王孙去岁因谋反被杀,高劢因是远支不在此列,他数度护主,齐国败后对胡太后也颇为照应,今日派人探问,怕是听闻穆府搬迁的缘故。
这位胡太后本与我生母是近亲,先前被周俘虏长安,后来皇帝放了人,便随我女儿舍利投奔穆府,想来动静大了些,招惹上来一些旧人。
曾经胡陆斗得你来我往,如今陆太姬自杀,皇子皇孙皆死,婆媳二人又重归于好,甚至到相依为命的地步,未尝不可笑可叹。
权力的漩涡之中,少有人能幸免。
穆简不知何时已把过我的脉,嘴里念叨着去寻人煎药,舍利则取了炉上的壶斟出一杯热腾腾的水,递到了我手里。
我接过杯子,手却开始止不住地发颤,杯身微斜,冒着热气的水漾出,烫在了我的手背上。
舍利慌忙将杯子取出来,含泪擦着我的手:“阿父,您是怎么了?可还疼?”
这手……
我奇怪地张开自己的左手,掌心却莫名添了道疤痕,想要回忆这伤的来由,却发现本该有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不疼。”
我淡淡摇头,右手重新拿起了热水,平静地抿了一口。
舍利亦冷静下来,捉住我的左手仔细端详起来。
她其实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看着也甚是年轻,眼下没有外人,卸下持重和威严,亦如孩子般翻来覆去看我的手,看累了兴许也没寻到什么苗头,于是趴到我腿上打起了盹儿。
一片静谧之下,我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热闹,喧嚣,仇恨,嫉妒,算计,坍塌,灰飞烟灭,每一步都有无数人头落地,最后心满意足,完满收场。
这手上,满都是血。
我看着自己的手,冷冷一笑,自绸缎的被上来回擦了擦,像是在擦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的污渍。
安静的烛火之下,我拍抚着舍利安静又清瘦的后背,心头微暖。
我已至暮年,膝下却唯有一子一女,舍利是我唯一的女儿,她为人妇,做了齐国的太上皇后,齐国国亡,她失去了丈夫和孩儿,孤身一人回来,又重新做了我的孩子。
府中本就人丁不兴,养父养母,母亲十年前先后过世,好容易认了陆太姬的儿子为穆家人,却也随后主被处死了,我的妻子在四年前亦在邺城大乱之时染了疾病过世,我虽幸免于难,却也只剩自己和法莲,这么大的家,算上此女,也仅有三人罢了。
人哪,有时候真不知道在活什么。
房外有些微的声响,一妇人轻手轻脚地掀开门,看到是我,笑吟吟地正要说话:“三藐?”
我忙示意她小声些。
是胡太后……哦,不,现下胡训已不是太后了,她看一眼我膝上熟睡的舍利,亲近地坐过来,拉着胳膊与我附耳:“您家那小子伶俐得很,方才拦住我问话,质问我莫不是要做他后母?”
又是一个媚眼,她勾住我的脖领道:
“这外面现下都传我如何勾搭男人,三藐,你乃是他父,那小子自然听你的,你可要好生劝他哪。”
三藐是我的小字,平日唯有母亲这么唤我,也不晓得这人哪晓得的这事。
我被她缠得烦恼,本就不大清明的脑袋昏沉起来,生了恼意。
劝什么?她堂堂太后之尊,莫不真想做我两个孩子的后母?
以此人的恶劣事迹,我穆府不得被她闹得鸡飞狗跳才是。
我一激灵忙推开她,压低声音拒道:
“老夫一把年纪,且常年患病,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娶继妻?且太后您身份尊贵,臣一介无权无势庶人,哪儿配得上您呢?臣待太后如座上宾,您莫如此玩笑了。”
暗示加上明示已不是第一次了,胡训见我软硬不吃,脸色不大好看。
“你是嫌我麻烦?”
我瞧她呼啦起身,一把扯过舍利到榻下,恶狠狠地道破了我的心思:“今日我就要让你闺女看,你是如何亲近我的!”
呵,这恶婆娘!
“等……”
被甩在地上的舍利七荤八素地揉着眼睛醒来,正瞧见胡训抱着我又亲又啃,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