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发昏》柿子竹

56、垃圾

　　江百黎的手指在控制板上移动。

　　邮箱的内容向下拉动。

　　大量的照片依次映入眼帘。

　　喧嚣嘈杂的饭局上。
　　眉眼尚且稚嫩的樊也南坐在餐桌旁，周遭坐着几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以及许多笑容谄媚或疲惫的年轻男孩，那些中年男人面容油腻，笑起来时脸上的肥肉堆积出褶皱，让人看了便忍不住移开眼，多看一眼都是对眼睛的亵渎。
　　一张张照片中，那些中年人的小动作多得很，丑态百出，手脚净是朝着那年轻的男孩身上摸去，那些男孩大多都忍着难捱的倒胃感，脸上挤着笑，但身子还是下意识地朝着远离中年人的方向倾倒着，众多照片中唯一不变的，就是樊也南冷淡的目色，以及他那与周遭恍若不在一个空间内的气场。
　　樊也南的脸很冷，但那时的他或许也才堪堪成年，垮着脸时也不过是像强装成熟的小孩一样罢了，没什么威慑力，但你若细心去瞧他的眸底，就会发现他的眼底一片寒霜，让人心惊。

　　江百黎滑动照片。

　　在最后一张照片里。

　　樊也南的脸仍旧很冷，但嘴角稍微牵扯出一丝缓和的弧度，虽说眸底没什么情绪，但至少看着多了两分心甘情愿的意味。
　　而樊也南右侧肩膀的正上方，正搭着一只胖胖的胳膊，而那胳膊的主人，正是那些中年男人中看起来最为显贵的那一位。
　　看样子，这酒局说不准都是为了他才筹备的。

　　江百黎再次从头翻看了遍照片。

　　一张又一张细致地看。

　　当然。

　　他也再次在心中念了一遍开头那段话。

　　——江百黎，你的缪斯不爱你。

　　江百黎眨眨眼，抿了下唇，并未作他想，便将那邮件当作垃圾邮件删除。

　　“垃圾邮件。”江百黎心里说道。

　　樊也南不爱他？

　　樊也南爱他的。

　　他感觉得到。

　　江百黎又在心底嘟囔了句：“我又不是傻子。”

　　江百黎一扭头就和樊也南对上视线，只见，樊也南眉眼含笑地盯着他看，眼睛眨也不眨，像是早已盯着他良久，只等着他看过来。
　　樊也南勾唇一笑，说：“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江百黎连忙摇摇头，视线丝毫不敢向下移动。
　　他不想再看樊也南的躯体了，他根本抵挡不住，樊也南现在就是个吃人的妖精，根本就不是乖乖小狗，乖乖小狗才不会把他弄得腰酸背痛呢。

　　“忙完了？”樊也南又问。
　　“没有。”江百黎果断回答。
　　“什么时候忙完？”樊也南追问。
　　“不知道。”江百黎答。
　　“行吧。”樊也南说。
　　“嗯。”江百黎应。

　　江百黎接着向下翻邮箱。

　　在数十封邮箱邮件中，大多数都是订画的，或者是一些比赛的邀请函，但其中大多数比赛都是江百黎在过去早就已经连续拿了几年金奖的比赛，近几年他已经对这类比赛没兴趣了。
　　没挑战性，没新意，还不如窝在家里画画。
　　而订画的，江百黎简单翻了翻诉求，从里面挑选了两个感兴趣的，打算过段时间接单，最近先将墙壁画搞完。
　　但就在这些邮件中，江百黎又看见了个稍微有些熟悉的邮箱。
　　江百黎点进去看。

　　哦。
　　是那个连续给他发了很多年邮箱的小朋友，还是个说话不流利的小孩，经常前后句不连续且表意不清。

　　最新一条邮件消息。

　　【江百黎，我认识一个更适合你的缪斯。】

　　江百黎盯着这条消息两秒，手指点击控制板，邮箱信息向上翻，翻到这个邮箱账号发来的第一条邮件。

　　【江百黎，你好，嗯，我赛克吗？我喜欢黎明。】

　　语句不通。
　　但字眼突兀。
　　赛克。

　　一瞬间。
　　一切都清晰明了。

　　江百黎皱皱眉头，将邮件删除。

　　缄默两秒。

　　他又觉得说不准刚才他看的那个垃圾邮件也是赛克搞的鬼。

　　江百黎心底对赛克这个人更加厌烦。

　　樊也南就坐在江百黎身边，自然对他的情绪感知清楚。樊也南淡淡撩起眼皮，眸子斜睨过去，稍微一扫，便将江百黎的冷脸尽收眼底。

　　情绪不佳。
　　谁惹着江百黎了？

　　樊也南敛了敛眸子。

　　算了。
　　没必要问。

　　但不问归不问。
　　樊也南视线移动，落到江百黎背对着的那扇阳台窗户上，电脑屏幕被江百黎的身体遮挡了大半，但还有一小部分的光亮正映照在玻璃上，一览无余。

　　是邮件页面。

　　谁发的邮件呢。

　　比赛方？

　　比赛结果下来了？

　　不应该。

　　他记得没这么快。

　　那是谁？

　　楚松砚？
　　樊也南下意识地从脑袋里拎出来这个名字。

　　不可能。

　　樊也南自嘲般想。

　　楚松砚哪里会让江百黎产生什么负面情绪呢。

　　得。

　　就这样随便一猜想。

　　醋味又漫上来了。

　　樊也南的脸上也不自觉冷了两分。

　　过了两秒，他收了收表情，抬起手抓了抓头顶凌乱的发。

　　无所谓了。

　　别乱吃醋。

　　樊也南对自己说。

　　樊也南的视线状似不经意般打量了下江百黎的表情，见他眉间皱得更紧了，便又将视线飘回窗户上去，在那一小片电脑屏幕的倒影上徘徊，只等着那一刻江百黎的身子稍微挪动，他就能窥探更多。

　　江百黎又翻了一遍邮件，确认一切邮件都已查看完毕，才打算关闭邮件页面。
　　但塞克那邮件照片的内容就像是被火烧得滚烫的烙铁一样，狠狠地在他的心间印下了一个烙印，直冒着白烟，难以忽视。
　　而那烙印中最让他疼痛的一处，就是照片里樊也南稚嫩的脸。

　　江百黎年少成名。且他家里条件天生的好，让他免了不少和阴沟里的老鼠接触的机会，江酖贺和江念郁又是个比个得狠人，说一不二，敢干敢冲，早就把外面的天地给闯了个遍，摸了个清，所以当江百黎在十三四岁和这个社会有了竞争关系的时候，他就是先踩在台阶上把社会潜在规则给看了个透亮，什么人多接触，什么人少接触，他都清楚。
　　更别说他最先看的还是鱼龙混杂的艺术圈和娱乐圈，各种谄媚攀附、陷害嫁祸他更是看得多，只不过他那时候大多都是见了便忘，觉得这事离自己虽说近，但也远，看得到但遇不到，因为没多少人敢，毕竟这年头，打狗都得看主人，更何况江百黎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他是天之骄子，可望而不可及，你拿什么来触人家的眉头？

　　但樊也南不同。

　　樊也南太普通了。

　　十多岁的樊也南太普通了。

　　他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那手上弹的电吉他，和他那张出众且有棱角的脸。

　　哦，不对。

　　还有他那个年轻鲜活的肉.体。

　　谁看了不贪图呢？

　　住在茅草屋里的奶豹子，谁看了不想设法祸害了呢。

　　樊也南也因此吃了不少苦。

　　在江百黎看来，樊也南的那些经历都是他人生中的几场沙尘暴。

　　躲得过去就不要命，但沙尘暴还是脏的坏的。

　　樊也南过去那些事儿，江念郁清清楚楚，她当初签约乐队里这些人的时候，就早已经把他们过去的事能调查的都调查了个遍，能了解就了解，毕竟她可不想自己最后幸幸苦苦捧出来的是个什么有黑历史的潜在隐患。说不准还会因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怪晦气的。
　　所以当初江念郁清楚江百黎和樊也南的事儿的时候，就隐晦地提了一嘴樊也南过去的事儿。
　　江百黎听完就把这事儿扔脑后去了，他只觉得樊也南之前那个公司无良且祸害。樊也南完全就是个受害者。

　　而现在呢。

　　塞克那口吻是什么意思？

　　受害者有罪论？

　　樊也南反倒是因为那事留了污点？

　　那算什么污点？

　　那不就是樊也南被骗的一段经历？

　　江百黎心头的愠火压了又压。

　　他不想让樊也南看出什么。

　　樊也南离他太近了。

　　江百黎深吸口气，他自己觉得藏得不错，但在樊也南的角度来看，江百黎的脸已经气得红了一层，且脸颊微微鼓起，就像是上了层色的小包子。

　　江百黎憋了憋，最后从过往邮件里找到个特尔比赛参赛者名单，以及各参赛者的邮箱。

　　塞克。

　　江百黎找到塞克的邮箱。

　　编辑了一条邮件。

　　【我是江百黎，塞克，我想说，你就是个没头脑的蠢货，愚蠢的垃圾，不要再窥探我男朋友的个人生活，别做阴沟沟里的老鼠了，让人恶心！】

　　江百黎其实还能想到更粗俗鄙陋的词语来骂塞克，毕竟他前几年总在江酖贺的剧组里待着，虽说他不骂脏话，但剧组里鱼龙混杂，他或多或少无意间听到过，且网络上键盘侠多得是，他也记得住那些字眼。

　　但江百黎觉得，塞克那样的人就该配这些字眼。

　　而且。
　　江百黎怕塞克用翻译软件翻译他的话时，别的词语没法准确地攻击到塞克。

　　摁下发送键。

　　网络卡顿。

　　页面停在那数秒。

　　但江百黎摁下发送后便偏过身子去看樊也南，怕樊也南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异样，有两分掩耳盗铃那意思。

　　而就在他偏过身子那一刻。

　　樊也南透过玻璃看清电脑上邮件的内容。

　　“………..”

　　樊也南的眸子顿了两秒。

　　塞克。

　　他在搞事啊。

　　樊也南挑了下眉头。

　　而后下一瞬。

　　樊也南勾勾唇角。

　　他还是第一次见江百黎用这些字眼呢。

　　怪新鲜的。

　　他喜欢。

　　樊也南侧眸去看江百黎。

　　而江百黎见他方才视线定格在窗户上，似是隐约察觉到什么，又似是视线随意飘忽，就要转眸去看窗户上，却被樊也南开口叫住———

　　“江百黎，这么久不理我，只顾着看电脑，你在处理谁的消息？新男朋友？”

　　“啊......？”

　　面对樊也南突如其来的追问，江百黎怔了怔。

　　过去。

　　樊也南不会这样揶揄他的。

　　而且。

　　他没有什么新男朋友啊！

　　他只有樊也南一个男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江百黎脱口而出。

　　“那我是谁？你的情人？”樊也南反问。

　　“不，不是，我说错了。”江百黎连连摇头，改口道：“我想说，我没有新男朋友。”

　　而樊也南却自顾自地顺着自己上一句话说：“不对，我不是你的情人，我只是个等待主人理理我的小狗，你说对不对？”

　　说完，樊也南还轻笑一声，笑声勾着江百黎的心尖尖。

　　江百黎：“……..没有，不是的，樊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