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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赤乌七年(公元244年),对于太子孙和与他身边的亲信臣属是来说,是愁云深锁,充满了不安和恐惧的一年。先是太傅吾粲以谋害皇子的确切罪名下了死牢,紧接着太子党的首脑人物如顾常、顾谭、姚信等先后被夺官罢职,赋闲在家。御史陆胤被远调边防,宫内还传下旨意,将太子监管起来,出入府邸都有数位随行监视其动向。
      这一举动就如同巨石投入静水,引起了极大波澜。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背后的结果,皇帝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废除太子了,虽然仍旧原因不明,但引起的后果却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原本掌控着大部分朝政的几大士族门阀受到了沉重打击,而跟随鲁王的一些寒门则趁势兴起,迅速的取而代之。
      太子孙和失魂落魄地坐在窗边发呆,自从诏令发出后,他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生气。而今天听到的这个消息,更是让他彻底对自己的未来绝了望。
      “太子殿下千万要振作起来,急速拿个主意才好啊!”前来汇报情况的内侍劝道,他是孙和暗插在内宫的眼线,专门负责探听皇帝的行为和动向。孙和并不蠢,自从发觉父皇对他开始逐渐疏远后,他就留了心思,时刻准备迎接那最坏一天的到来。
      “你刚才所说的,可句句都真?”
      “千真万确!小人躲在御塌之下,亲耳听到陛下召见景阳宫主簿杨竺,夸赞鲁王人中龙凤,还询问他是否有意重新推举太子的人选。”
      孙和猛然站起身,来回在窗边踱步,神态既是惊慌,又是焦急。
      “莫非父皇……真的要废黜我吗……”他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可是我能怎么办……太傅下了狱,太常他们被软禁的软禁,调离的调离,我该找谁去商量才好?”
      “太子殿下,当今之计只有去求丞相,让他亲自出面恳请陛下改变主意。”
      孙和唉声叹气:“你这不是废话吗……父皇早就下令,让我不准与丞相单独接触。现在出入都有宫内禁卫监视,根本不得自由,怎么去告诉他这个消息?”
      亲信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殿下,小人有个主意。御史陆胤后日要离京,按照规矩当要来东宫与您道别。待小人想办法安排一下,让您避开眼线召见他,托他将这件事转告丞相。”
      “此计大妙!就依你,千万要小心谨慎。”

      “嫡庶之分,乃自古王道之所循。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孙权站在正殿中央,一边来回走动,一边朗读着陆逊上书给他的奏章,声音抑扬顿挫,时不时还啧啧称赞一番。
      “听到没有,这才是我朝肱骨之臣该有的大手笔,你们都学着点!”他虽然面带微笑,然而眼神中却一点笑意也无,将手中的奏章狠狠地摔在阶前,冷然道:“好的很啊!朕不过在寝宫中说了只言片语,这没几日就闹得尽人皆知,连劝表都上来了!”
      众位大臣不知道事出何由,但皇帝的语气如此严厉,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杨竺!这件事你怎么解释!关于立太子一事,当时分明只有你我二人在场,为何会有第三人得知?”
      被点到名的人抖抖索索地出列,跪在当中叩头曰:“臣,臣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传的,难道竟是朕自己不成?”
      “请陛下明察啊!臣与丞相素无交往,又怎会跑去泄露消息?对了,一定是陆胤。曾经有人看到他离京之前出入丞相府邸,必然是他告诉的。”
      孙权的唇角弯起一个残酷的弧度:“你敢确定?”
      “臣愿与丞相当面对质!”
      “很好!朕就成全你!陆逊呢,今日为何不见他来上朝?”孙权扫视一圈,没有看到他要揪出的对象。
      “启奏陛下,丞相这几日称病告假,正在家中休息。”下面有人回答。
      孙权冷冷一笑:“哦?这可真是太巧了。平时多嘴的时候不见有恙,这一旦有事责问立刻就闭门休养了?”他忽然抬高了声音喝道:“来人啊!立刻去召他上殿!哪怕就是真的病着也罢,抬也要给朕抬过来!”

      中使前去叩门之时,陆逊正在浅眠。他已经缠绵病榻有好些天,这两日更是高热不退,水米未尽,整个人虚脱到坐起来都困难。被搀扶进殿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在因寒冷而发抖,站在那里摇摇晃晃看起来随时都要软倒。
      “臣见过陛下。”他打起精神勉强开口,声音发暗。
      孙权原本是一句气话,没想到他真的病得如此厉害,眼里不禁有几分悔意,但这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陆逊,你可知道朕为何召你前来?”
      下面的人不由自主用手攥紧了袖口,孙权从没有用这样冰冷的声音对他说过话。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他微弱地回答。
      “杨竺,你与他对质吧。”
      此情此景下,被牵连的人自然是希望将责任推得越干净越好。于是杨竺忙不迭的将事情从头到尾的简单叙述了一遍,还特意提到了那封陆逊亲笔所写的奏章。
      孙权一直坐在那里不动声色,直到杨竺说完了,他才悠悠地开口:“说说看吧,丞相大人,这件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陆逊整个人呆住了,他捧着那份奏章,双手发颤不能自已。陆胤来求告他时并未详细说明前因后果,只说自己从可靠渠道得知消息,圣上听信谗言准备废黜太子,求叔父务必帮忙,他才动笔写了这份奏表。如今看来,这竟是一个早已精心策划好的圈套,就等着自己傻傻的迈进来。而那个设圈套的人,又是多么了解自己和身边诸人的心性,整个计划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完美无缺。
      他知道他一定会为太子而说话,他也知道他一定会亲自来阻止这件事情。他什么都知道……也许就连现在这种混杂的情况,都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逊霎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他用力将嘴唇咬出血,极力让自己不要当堂昏过去。眼前的形势已经很明确了,如果老实承认是陆胤所为,那么这个族侄势必无法幸免;如果坚持不认,那么这件事就会没完没了,只会白白给予政敌可乘之机浑水摸鱼,说不定还会引火烧到太子等人的身上。
      孙权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锲而不舍追问道:“如何啊?你为何不说话了?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是陆胤……告诉微臣的……”他虚弱而缓慢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钻心痛到流血。陆逊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鲁王等人得到了他的亲口供认,欢喜得几乎要飞上了天。他们立刻顺势站了出来,表示陆胤得知这个消息的原因大有怀疑之处,说不定是宫内有密探告密,需要彻底清查一番才是,而最有嫌疑的就是东宫。太子一党自然不甘示弱,两边开始就此争执起来,大殿之上顿时乱成一团。
      陆逊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纷争了,他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站在最高处的男人。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人恐惧。他在恍惚中想起了往日的一切,想起了那个总是会拖着自己肆意玩笑的人,总是用带着酒窝的明朗笑容逗弄自己,高兴的时候还会把自己抱起来转上两圈。那些轻怜密爱,卧榻畔耳鬓厮磨的时光,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就好像昨日才陆续发生过的一样。
      大都督,且待孤亲为你执鞭!
      我必与你生死同命,荣辱与共!只要有我一日在,看谁敢伤你半分!
      伯言,我今日才知,是谁才会把我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而不是东吴的主公和孙伯符的弟弟。
      不求长生不老,但求结发百年,永系同心。
      他彻底的信了他,奉献了自己全部的身心。为他心甘情愿的开疆拓土,舍命拼杀;为他毫无保留的辛劳理事,他不求什么,只愿他的国富民强,子孙社稷千秋万载。
      一定是上天垂怜,才让你来到我的身边。你以真心待我,纵使倾尽河山也罢,朕也必将同样报答于你!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了那张带着冷酷杀意的面孔。就像是一头疯狂的饿狼,带着志满意得的胜利微笑,将猎物一步步的逼到悬崖的边缘,然后再以整好暇的用利爪慢慢将其撕裂吞噬。
      啊啊,难道辛苦二十载的真心,最后所换来的,就是这样报答吗?

      孙权待众人争吵的声音略静,才喝止了所有人。他沉声道:“关于究竟是如何走漏秘密的问题,朕稍后自会查清。但陆胤私传消息的确是事实,传朕旨意,速遣人捉拿他回都问话!今日朝会就到此为止。”
      他说完刚要转身离开,听到这句话的陆逊彻底崩溃了。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的冲上去,身旁边内侍见状急忙上来阻拦,却被他用力甩开。
      “是臣的错,都是臣的错!求陛下放过陆胤,放过太子!”陆逊一面痛呼,一面跪在阶前用力的叩头。
      周围群臣顿时大哗,有震惊不已窃窃私语的,有上前劝阻的搀扶的。陆逊一概视而不见,只是不停的叩头重复那句话:“所有都是臣的错,求陛下放过陆胤,放过太子。”直至磕到额头鲜血涌出声音嘶哑,仍不停止。
      眼前情状之惨烈不要说令旧日老臣心如刀绞,就连新近的鲁王亲信们都有所不忍。所有人竟都不约而同双膝跪地为他求情:“求陛下开恩!”
      孙权站在上面始终背对众人,听到这声恳求,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言语。随后见他缓缓地举起右手,用力而决绝地挥了一下。
      众人随即鸦雀无声,旁边内侍悄悄擦拭眼泪,低着头默默上前,将昏过去的陆逊扶起,带出殿外。
      孙权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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