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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陆逊被送回家之后,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天子的另一道旨意,道丞相多年操持,劳苦功高,朕心甚是不忍,特令其暂时卸职,回原籍修养。他听完后没有说话,只是立即告之妻儿家属,让他们立即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那最后一层,但态度已经与想要罢黜他没有分别,因此离都之事也就变得不怎么光彩。许多门生亲属欲来相送,都被陆抗代父亲婉言谢绝了。天威难测,喜怒无常,他们不想再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行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一日清早正要开拔上路,只见府上家丁匆匆来报:“家主,全大人亲自来送您了。”
      陆逊一怔,从马车里挑开门帘问道:“子璜?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自那日两人不愉快分别之后,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往来了,想不到这次落魄离去,全琮还会不记前嫌的前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全琮牵着马从转角处走过来,想要下车相迎,被对方急忙拦住。
      “伯言不要多礼,你身体还没好,千万别再受了风。”全琮眼眶发热,声音哽咽,目不转睛地审视着陆逊的脸色,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额头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仍旧扎着白带。时不时的手抚胸口轻轻咳嗽,喘个不停。
      陆逊面带苦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让全琮上车叙话。两人对座,好一阵默默无言。
      “怎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不等调养好了再动身?”全琮低声询问。
      陆逊摇头轻声说:“小病而已,我还没那么娇弱……何必留在这里徒增人厌烦?”他侧过头咬住嘴唇,拼命忍住委屈的情绪。
      全琮看着他委顿的模样,胸口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那股压抑许久的心思,他忽然握住陆逊的双肩喊道:“伯言,辞官吧!”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去向圣上辞官,放弃这一切,什么都不要再理会!管他谁当太子也好,谁玩权弄势也罢……”全琮一改往日的沉着稳重,声音既热切又激动:“你让他知道,你没有任何掌控朝政的野心,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他……他会放过你的……”
      陆逊一声长叹,禁不住泪流满面。他缓缓推开全琮的手,凄然道:“造化弄人,又岂是你我这等凡人可以掌控的?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都是身处这泥沼中心的傀儡,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难道真的以为,我辞官退隐,就可以安居避祸吗?若换了是你,能够这样潇洒的一走了之,至跟随你多年的人们而不顾吗?”
      “我……”全琮语塞,终于也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沮丧地靠在一旁。
      “伯言……何苦……”他哽咽道,字含泪血。
      陆逊忍住悲伤,努力平静道:“子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大度为怀,不予我计较那日的失礼,足感盛情。陆逊能有你为知己,此生无憾。这次分别,大概会有好些时日不能相见,你身处权斗中心,千万要事事小心。”
      全琮心痛苦笑:“你这人,永远都是只惦记着别人。你若有一分为自己考虑,又怎能……唉”
      “快回去吧,此时情况不比往日,若被人瞧见你来送我,只怕又要传闲话了。”
      全琮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忍痛告辞。他正欲挑帘下车,忽然回首颤声道:“伯言……其实我……”
      陆逊不解地看着他,静待下文。却见全琮犹豫了几分,终究还是咬咬牙甩头,黯然道:“罢了……我终究是个懦夫,这种时候,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他自失地一笑:“等过些时候局势平静了,我去吴郡探望你时,再告诉你吧。”
      两人握手互道珍重,依依话别。全琮呆呆地望着他的车马身影逐渐远去,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的心底猛然生出一种恐惧感,隐隐觉得这次会面竟如永诀一般,恐怕今世再也无缘相聚。
      此时天边闷雷轰声阵阵,夏末的急雨随即倾泻而下。全琮觉得寒意袭遍了全身,不禁后悔方才那未明的话语。或许,这将成为他与伯言之间的终生遗憾。

      赤乌八年(公元245年)二月,北国尚在冰雪将消未消的景况,春天已然光临了这片江南大地。艳红的桃花一朵紧着一朵盛放枝头,争芳竞艳,娇美无俦。当此良辰美景,本该是令人心神荡漾之时,然而这份欢愉却未曾普照到吴郡陆家。
      诸葛恪心事重重地从建业都城赶到这里,直到迈进门的那一刻,他都在犹豫自己这一趟究竟来得是对还是错。他随着同样默不作声的老仆穿过院落门洞往里屋而去,顺势打量这座培养出了几代人杰的古老府邸。整体占地并不很大,也并无什么辉煌气派的装饰,但每一处角落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家人们都在低头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本份的工作。
      经过一道长廊时,他听到那一头传来两个女人的交谈,声音压得很轻,似乎是服侍主人侍女一类。
      “二公子刚才特意嘱咐的,东屋那边的御赐品午后再清点一下,找块布盖好,别污了脏了。可千万别再让那些狗东西趁势摸了些去,不然明日来清点收编的时候,肯定会赖在我们头上。”她说到这里惆怅地叹息道:“若是只怪我们几个下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怕他们借机又来惹家主烦恼,白白地让他气坏身子。”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带着哭音抱怨:“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陆家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主人为江东辛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陛下他怎么忍心……”
      “低声!这种国家大事,怎是你我可以议论的,别多说了,快去做事吧。”
      谈话逐渐远去,诸葛恪看了身边的老仆一眼,见他毫无惊异之色,可见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内心却是被狠狠的揪了起来。
      两人一直来到最里面小院门口,老仆停住对他说道:“先生,这里就是主人静休的地方。”
      诸葛恪点点头,刚要致谢两句,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心里又是一紧。
      那老仆细细打量他几眼,迟疑片刻犹豫开口道:“请先生恕老朽无礼,我有几句话想求先生。”
      “老人家有话请直说。”诸葛恪不解地望着他,急忙鞠躬行礼。这老人在门口见到他时满脸冷漠,看起来颇怀敌意,这时的举动实在出乎人的意料。
      “我看先生气度不凡,应该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之辈,又听说与主人有旧……所以才敢提此要求,”老仆低下头道:“主人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如果您也是奉皇命前来问话的,老朽只求您不要太过严苛,让他能够安生的过完这不多的时日吧。”
      诸葛恪听得又是迷惑又是伤感,他轻轻点了点头,踏上门首台阶。
      一进卧房门,他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只见陆逊斜倚在卧榻上,双目紧闭,脸色青白中带着暗灰。此刻已经是初春,天气转暖,他的身上却犹自盖着厚毯,榻前燃着火盆。儿子陆抗半跪在身前,正一匙一匙的喂他吃药,没有察觉到有人进门。诸葛恪见状只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陆抗闻声转头,一双清亮的美目中燃烧着怒火,见到来人后先是微微一愣,继而面色开始由阴转晴。
      “恪……兄?”他有点不敢相信地叫出声,不知所措的放下碗招呼道:“对不起,我以为是……快请进来。”搬了块座垫放到榻前,请诸葛恪先坐下,然后俯下身在陆逊耳边轻声说:“父亲,是恪兄来看您了。”
      陆逊勉力将眼睛睁开一线,见到来人后嘴角微露笑容,想试着起身说话,但稍一用力,整个人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丞相!”来人吓得赶紧与陆抗一起扶他重新躺好。诸葛恪见陆逊喘得连话都说不出,一边帮他顺气一边问身边的陆抗:“丞相的病怎么样了,我上次派人送来些草药,有用么?”
      “一直在用的,自从回来以后,这病就时好时坏的没断过。本来前些天略有点起色了,可是那些混账东西却三番四次的……”陆抗说到这里,语气愤恨。
      陆逊喘息稍定,听到此话摇手制止儿子再说下去。
      “你这孩子,脾气就是这么冲动……”他淡淡一笑,“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怎么会把那些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再说了,那些珍物我本就不爱用,让他们拿回去了也好。”
      陆抗咬牙道:“物在其次,那些难听话,您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就算他们是陛下派来的又如何?若下次再来,我定要将他们揍得连回家的路都看不见!”
      “好了好了,元逊难得大老远来,没的叫人家看笑话。”
      陆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还好今天进门的是恪兄,不然我肯定……”
      诸葛恪也想陪着笑笑缓解下气氛,可心情实在沉重得笑不出来。他四下打量这间卧室,格局与前院待客的房间并无太大差异,地方不大但窗明几净。只是整体也太素俭了些,除了必要的生活用物再没多余摆设,更无半分奢侈。看上去也就与乡间普通殷实人家类似。陆逊出将入相,手握重权数十年,可谓东吴第一人。陆氏更是百年士族大家,江东子弟半出其门,想不到身为族长的他个人生活竟如此简单。诸葛恪暗自嗟叹的同时,又看到屋子的顶棚四角和房梁已经皆有破损老旧之处,心里更是酸楚感伤。
      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笑傲天下的骄子;曾让一代帝王败逃屈死,敌将闻名丧胆的英雄,此刻已成了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诸葛恪忍不住在内心痛呼,陛下,您何以忍心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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