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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散花天女(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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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牢房中,脚步声杂乱,来的不止一人。
沈云烟提起了心神。
随着火把摇晃,她看到几个差役簇拥着一个蓝衣官差走了进来,那人是一副生面孔,进来后就在牢房外长凳上坐下了,望着她冷冷一笑,“沈云烟,这几日来讯问你狡言周旋,真以为大理寺奈何不了你吗?”
沈云烟一双明眸看向他,“这位大人面生,不知如何称呼?在大理寺官居何职?”
“你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只需要知道我是来让你说真话的。”
说着,他拍了拍手。
身后差役提上了两桶水,一条长凳,摆上了一摞厚厚的纸张。
她心生升起一股不妙预感。
那人道:“不知沈小姐可曾听过水刑?”
她的手指蜷缩,面上尽量冷静,“大理寺审案,也需按章程办事,大人动用私刑,就不怕刘大人知道?这桩案子,可是陛下亲自过问——”
那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沈小姐,省下口舌,对我无用。”
“把她带出来,用刑。”
沈云烟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三日来她几乎见遍了大理寺官员,却未见过此人。这人趁夜而来,要对她用刑,他很可能不是大理寺的人。
他是受谁指派?
三皇子?
看这架势,他不止要自己的口供,还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一旦被按上刑架,她就要任人鱼肉了。
一个差役上前打开牢门,她捏紧了手中一颗黑色香丸,不到逼不得已,她不想做此选择。
“沈小姐不出来,还要本官请你吗?”
“把她拉出来。”
差役走了进来,她猛地捏碎了手中的香丸,霎时间香气四散。
差役耸了耸鼻头,“什么味?”
“是迷香!”那官差下意识屏息,然而晚了,闻到香味的那一刻,他已身中迷药,刚站起身,头猛地一晕,直接仰倒了下去。
差役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沈云烟用袖子捂着口鼻,走出了牢门,神色不见丝毫放松,纵然她迷倒了这些人逃过一劫,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她如何解释身上藏有迷香?
对她来说,逃狱绝对是下下策,但情势逼人,她不逃不行。
有人已经对她动了杀心,要她赶紧死,好置太子和沈家于死地。
她翻动差役衣物,想要换一身在自己身上,忽听外面接连传来好几声响动,她借着火光偷觑一眼,见甬道上横七竖八倒着几条人影,看装扮是守在外面的狱卒。
有人弄晕了狱卒?
对了,她放倒了这些人,外面的狱卒竟然毫无反应,不如说整座地牢都太安静了,一点人声也无,前几日她都能听到狱卒们打牌喝酒的吵闹声。
这太不寻常,她从墙上取下一根火把,从甬道走了出去。
入了夜,太极殿灯烛长燃。
年长的帝王安坐龙椅上,下首坐着一位白衣道长,正为帝王讲解《长生经》,烛火映照道长俊逸卓绝的面容,他端坐不动,鹤骨松形,一派仙气缥缈。
白衣道士正是陆雪庭。
秋分将至,皇家要祭祀农时,大办八节斋会,因而请他进京,他今日午后才到,晚间就被请来给皇帝讲经了。
在陆雪庭看来,虽然本朝佛道并举,但皇帝并不是很信这些,就比如陛下坐在这里,表面是在听经,实则是在神游。
陛下表现出对佛道两家同样重视推崇的态度,不过是一种帝王平衡心术,妖邪当道,他要靠两家除妖,又不希望任何一家坐大,威胁他人间帝王的位置。
道长的声音如清泉,他表面在读经,同样也在走神。
他进了京才知道沈相病重,云烟已经回玉京了,守真和存元打听来的消息乱七八糟,什么太子被幽禁,沈府闹了妖,沈小姐被抓……
他想,明日他得走一趟沈府。
正想着,内监疾步而入,在陛下耳边说了几句。
“这么晚了……”皇帝抱怨一句,“让他进来。”
大理寺少卿刘大人疾步而入,他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陆雪庭,上来就开始跟帝王禀告这几日太子谋逆一案的审理进度。
自从这要案到了大理寺,刘大人也是兢兢业业,昼夜不休的调查,他没想到右指挥使都招了,偏偏沈云烟这里毫无进展,大理寺官员轮着审问,她竟能做到密不透风,让他们抓不到一点破绽。
刘大人唯恐陛下觉得大理寺是吃干饭的,就将几日来的进展细细禀告。
此时的刘大人还不知道大理寺监牢出了大事,若是他知道了,肯定没有这份闲情在陛下面前说大理寺上下有多辛苦。
皇帝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所以刘大人,结论呢?”
刘大人道:“此案还需继续审理,关键就在那沈云烟身上,只要再有两天时间——”
“陛下,不知雪庭可否一观那封谋逆信函?”
刘大人让这突然插.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才注意到一旁椅子上坐着的道长,这人怎么跟鬼一样悄无声息的!
刚才说的可都是宫禁秘闻,谋逆大案,全都让他听去了?陛下怎么也不出声啊?
这种事情,他一个道士也敢牵涉其中?
刘大人下意识看向皇帝,帝王深深看了陆雪庭一眼,“道长觉得信有问题?”
陆雪庭淡淡道:“要看过才知。”
“陆道长,你是尘外人,不该沾染红尘事,更不该把手伸的太长,过问天家之事。”
话一出,刘大人都为这位道长捏一把汗,陛下已经是在明着告诫了,陆道长要是有点眼色,就该起身告罪——
可陆雪庭坐得安稳,神色不改,“入道不过问红尘事,但不能不过问妖邪事。”
帝王神色微变,“你是说,此事与妖物有关?”
他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几下,刘大人心生忐忑,这案子要是扯上妖物可就复杂了。
良久沉默后,陛下道,“给他看。”
刘大人:“……是。”
因为觐见陛下,他特意将这重要证物带在身上,没想到方便了这道士。他心想,要是看不出什么来,道士你可就惨了。
陆雪庭接了信,才刚看了两行,忽听殿外一阵哀声,“陛下,冤枉啊陛下!”
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冲进了殿中,双膝一磕就跪下了,“陛下,我外甥女真的是被冤枉的!”
内监跟在他身后,惶恐道:“陛下,奴才实在拦不住柳侯……”
皇帝意识到今夜是不得安宁了,按了按太阳穴,“你们先下去。”
内监退下,柳侯哭得凄惨,他一个人哭出了十个人的动静,喊着娇娘冤枉,非要找陛下讨个公道。
“行了,别哭了。”
皇帝满脸嫌弃,他素来不喜柳侯,这位侯爷最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搅得人不得安宁。
刘大人见状道:“侯爷,沈二小姐身怀御妖令谋害相爷,已是罪证确凿,你哭也没用啊。”
御妖令三字让陆雪庭眉梢微动。
柳侯听了一脸激动,“娇娘怎么会谋害她爹呢?沈相对娇娘百般疼爱,害死了相爷,对她有什么好处啊?”
刘大人无言以对,这确实是沈相一案最大的疑点,“可御妖令——”
“娇娘都说了,那东西是三皇子给她的!”柳侯喊道,“娇娘心地纯洁善良,平时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可能跟妖邪打交道?”
刘大人:……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沈娇娘蛮横恶毒的名声,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侯爷,无凭无据污蔑皇子,这可是大罪。”
一句话说得柳侯白了脸,他当然也知道,可他还有别的办法么?只好呜呜哭着,不停喊着“可怜的娇娘”。
皇帝太阳穴开始发痛,陆雪庭如水清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柳侯的精神污染。
“这封信是伪造的。”
陆道长起身,缓步走到阶前,将信展平放在御案上,修长双指夹着一张符纸,口中轻念,“以有观无,以空观真”,符纸当即无风自燃起来。
皇帝好奇凑过来看,只见符火映照之下,信纸上的字迹竟然开始扭动,墨迹化成了一条条虫子在纸上扭动爬行,满纸黑虫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刘大人骇然道:“这是什么?!”
“这是蠹妖。”陆雪庭回答他,“书生蠹虫,虫聚为妖,蠹妖十分罕见,此种妖物可以摹人笔迹,甚至连遣词造句习惯都能模仿,不过虫惧火,烧之即死。”
“别烧死了,这可是物证啊!”
陆雪庭顿了一下,将符纸移开,取出一个瓷瓶,单手结印,那些蠕动的蠹妖尽数被收进了瓶中,再以黄符封口,交到刘大人手中,“请大人好好保管。”
刘大人接过一瓶虫子,很是反胃,但对陆雪庭唯有敬服,瞧他手如玉,指节修长,刚才符纸在他手上烧尽,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不愧是能被陛下请进宫的道长,是有真本事的!
蠹妖被收,纸上的墨迹消失了,只留下了满纸细密的虫眼。
刘大人道:“这样看来,沈小姐是被人构陷,是何人想害沈小姐呢?”
一旁柳侯不知沈云烟这事始末,他听到沈小姐还以为是沈娇娘,见道人收妖,以为有了转机,立刻喊道,“三皇子,肯定是他!”
他一时头脑发热,话不过脑子,“三皇子狼子野心,靠着这些妖物害人,他想害死了沈相,自己当太子!”
一句话说得殿内陷入死寂。
刘大人偷偷擦汗,柳侯真是胆大包天啊。
柳侯说完也后悔了,他、他都说了些什么啊,他不是故意的,现在收回这句话还来得及吗?
皇帝脸色阴沉,“让慕沉来见朕。”
柳侯缩了缩脖子,天啦,他好像把事情给闹大了……
大理寺地牢内,沈云烟举着火把走过长长甬道,路上所有的狱卒都被人放倒了,每一道门锁都被人打开,她这一路畅通无阻,但心中难免忐忑,这明显是有人在助她逃狱,这人是谁呢?
他是想帮自己,还是想让她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回不了头?
沿着石阶一路往上,前方已见天光。
走出前方大门,她就要踏出地牢了。
她站在地牢门口,扬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相助,可否现身一见?”
四下寂静,无人应声。
这时,她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这是……
沈云烟心念一动,“搭救之恩,无以为报,高人若肯现身,云烟愿以身相许。”
面前一道黑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