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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敬神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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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待纪鹤云好转,白衿何边倏地卸去与魂蛊之间的感知,只因他身后骤然闪窜而过一道“咻”的利声,直划破云霄,俯冲而下。
白衿何闪避而过,退跳到一丈之外。
一柄寒箭刺扎在地上,箭锋之上还残留着块布料。
而后,重归死寂。
纪鹤云率先去拔箭,拆下那块布料,盯着上头的留字,瞬息后,他攥紧布料,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敲叩着胸口,沉闷却又不容忽视的声响在胸膛内来回飘荡,他喊道:“梦延!”
白衿何接过那块布,垂首看去。
若想救林清蘅,夜半三更至敬神庙,不可早,不可晚,否则。
这话便断在这儿,看似一切不堪忍受的后果都被藏匿住,但那字是用血写上去的,还未干涸。
纪鹤云的掌心便印上了片血痕。
这血是谁的自是无需多言。
卿迟落醒来已是三个时辰后,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寻纪鹤云,整个人瑟缩这往床塌深处躲,不敢接触他人,仿佛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便只剩下了纪鹤云。
尤其是白衿何望向她时,她甚至还抖了抖。
纪鹤云匆匆赶来时,脸仍旧是煞白着的,虽说打坐疗愈,但他整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一声一响都可能让他绷紧尾椎,怎可能真正静下心来调转灵气、运用灵气。
他刚奔到床塌边,卿迟落脸上便跌下来两行清泪,她用手捂紧嘴,泪却又从指缝中挤出,布满手背,仿佛她见纪鹤云就是为了哭这么一遭,迟迟未出一言。
白衿何蹙眉为她掐了记静心咒,但咒符还未进身便被她匆匆躲过。卿迟落狼狈地爬到床塌的另一角,那是距离白衿何最远的位置,她盯着白衿何,边哭边哆嗦。
在场之人都察觉到了这明显的指向。
纪鹤云坐到床塌边缘,轻声道:“见月,这是白眉悠啊,你莫怕。”
卿迟落连连摇头,死活都不开口。
白衿何识趣地退了出去。
阖上房门。
白衿何便站在那处,平静地探查着房内动静。
卿迟落的身上沾满了说不上来的气息。
白衿何用那一遭魂蛊,再次竭了半数灵力。
他愈来愈弱了。
听房内的声响却仍旧清晰。
卿迟落抽噎着说道:“为初,你可否记得虱水人家时白一与那虱水老翁所说之话。”
纪鹤云答道:“我记得,但那皆是白眉悠一时之策,见月,可是被吓坏了?莫要多想。”
卿迟落连连摇头道:“并、并非,我被虱水老翁掳走后,我听见了他与魔修共谋时提到了白一之名,他也掺合在此遭预谋中,脱不了干系,还有那蒋斩魂,你难道不疑吗?他怎会也同白一如此熟稔,前些日子,我还瞧见蒋斩魂查腐鹫案时让那白一前去探魂,探魂啊!普通剑修怎会较斩魂刀更精探魂之术?唯有鬼修方才更精于此。”
探魂。
白衿何无此记忆。
那时应当是他昏迷之时。
有人用了他的身躯,还同蒋涣接触,却并未被揭穿,蒋涣也未察觉到端倪。怎可能如此。
白衿何便知晓,是无名尸。
唯有此人。
此刻,屋内也没了声响。
须臾后。
卿迟落接着说道:“况且那日,腐鹫群至,唯有白一被围困外头,身上唯一的伤还是自己动手所致,你难道不存疑?”
又陷入死寂。
白衿何轻笑了声,垂眼看着掌心尚未恢复好的伤口,他蛊脉受损,所奴之蛊更是全部消亡,能力被削弱到最底端,连带着魂蛊自愈的能力也被削减,若非自主催动,魂蛊便没了生息,这伤自是就这么以缓慢的速度自动愈合着,如今还未结痂,只要轻轻一扣,里头便瞬间涌上来层血。
他缓慢地朝着院外走,三两步便又回了李家。
蒋涣还在土坟旁不慌不忙地查看新出现的玉骨,并在用树枝在地上随意划记着几道信息,感知到白衿何的到来,他头都没抬便说道:“这具玉骨与先头那句的尺寸大小全部相同,若非所伤之处不同,我几乎都要怀疑是同一具,怪稀奇的。”
他直起身,将手里的树枝扔掉,拍了拍手上的尘灰,方才问道:“还未醒?”
“醒了。”白衿何也发现了这两具玉骨之间的异曲同工处,如同特意购了两尊温玉后比照着刻出来的,而李家老大与老二的身材尺量几乎是天差地别,不可能出现如此情况。白衿何不加掩饰地扔进土坟只蛊虫,方才后退了步,静待着探出的结果。
蒋涣倒是颇为稀奇地左右环顾了翻,似是诧异他怎得不避人便用了蛊,又反应过来应当是无人跟着,便接着问道:“那俩人在客栈中?”
“嗯。”白衿何腹诽道,说不准还正在盘算着他身上可有其他疑处。
白衿何没打算冲到那两人面前亲自一一解释,本就不是一丘之貉,分道扬镳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况且他如今这副身躯状况,没了剑,装剑修自会不自觉露了端倪,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甩出蛊虫或借那无名尸的魂鬼来保命。
早晚的事,白衿何这样想。
蒋涣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戏谑地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他这般幸灾乐祸的模样不太像希望天下太平,反倒像是期盼多生事端,将人界都搅成浑水,供他来看戏取乐。
白衿何却未解释,而是跳进土坟中接着研究那具玉骨。
这具玉骨所牵连之事绝对要比腐鹫案大,至少对于三堂来说是这般,腐鹫案所干系的不过是人鬼魔三界,三堂高悬其外,未被牵扯。
无名尸又冒出来说道:“打算放之任之?”
白衿何没理会他。
无名尸又说道:“那夜半三更时可要去敬神庙?”
白衿何反问道:“你可希望我去?”
无名尸说道:“万般皆由你定。”
这时他又开始卖关子。
白衿何还招道:“那我将蘑菇鬼扔了也没关系?”
无名尸不吭声了。
蘑菇鬼还不自觉地在那儿小幅度扭动,被白衿何下了两记隐身咒与禁言咒,此刻它也便只能用此等方式寻存在感了。
白衿何冷淡地看了他眼,将它摘出来扔到玉骨旁,本意是用那玉骨上寒意唬它,谁知这蘑菇鬼丝毫不怕,甚至像蹭白衿何时般,手脚并用着抱紧那玉骨的胳膊,用圆脑袋蹭了蹭,心满意足地长舒了口气,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只有白衿何能听见的鬼话。
蘑菇鬼这么一贴,白衿何却倏地发现不对劲。
白衿何蹲下身,徒手掀起这具玉骨,而后两指压住玉骨的手腕,比对着丈量,记下那骨腕尺寸,而后两指一毫毫向下移动,椎骨、胯骨、腿骨,他都丈量了翻,而后手腕一转,将手指贴到了自己身上。
腕骨、椎骨、胯骨、腿骨。
他再次幻出来根银针,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体内。
……..
这玉骨的骨度尺寸竟与他一般无二。
蒋涣也注意到他的动作,并未开口,而是腹诽道:真聪明啊。
白衿何跳出土坟,睥睨着蘑菇鬼那贴着白玉骨的动作姿态。蒋涣也一并看去,不过他瞧不见什么蘑菇鬼,只能跟着紧盯那白玉骨,但看了须臾便自觉无趣,收回了视线,一手摸着腰间挂着的刀鞘,在上头探了下斩魂刀的探查结果,才重新舒展下来。
无甚差池。
“可看出什么了?”蒋涣明知故问道。
白衿何转眸同他对上视线,一字一顿道:“蒋涣,我有时都怀疑这是一套局。”
一套将他逼上老实为善之路、按着原剧情成为正派老祖的局。否则也不会记记案事之中都有与他脱不了干系的线索,且都抛掷出些迷雾弹般的信息牵引着他去探寻前路。
蒋涣没听懂他话中深意,却意味深长道:“人这一生啊,每一步都是局中陷阱,踩下去便要落井,不踩,天上便要坠石。”
不待夜半三更,白衿何便直奔敬神庙。
他现在倒是想知晓,这腐鹫案又是否与他有着抽丝剥茧的干系,抑或是仅仅针对着这人界八洲。
敬神庙坐落在九霖边缘处,人界拜神之人日益减少,庙宇也终是落败,石塑高阁遍布蛛丝尘灰,门前槛更是干脆被野狗啃得出现了不少丑陋的齿痕,而庙中神像却尚且完好,颇为巧合的是,这尊神像与那守林僧所拜之神竟是同一个,神像之下圣莲绽放,瓣托焚香,不过那香已从中折断,早无端庄肃穆之姿,而鼻息间的气味也只剩难以忍受的腐腥味。
有着上一遭神庙现腐尸的经验,白衿何率先将神庙内探查了个遍,确认无尸首、无生人,方才不紧不慢地观察着那尊神像。
神像乃是垂眼怜神,神态悲悯,觑着他,反倒叫白衿何想去那悲神堂,悲神堂不便是悲悯之姿、少情之人。
巧合叠着巧合。
敬仰同等神像的守林僧死,如今又设约于供养此神像的神庙。
白衿何仔细瞧着那尊神像,并无何异样。
他算了下时辰。
约莫快至夜半三更时,便一跃上房梁,而后以曲蹲着的姿势,一手搭在膝上,一手轻撑着梁木,用咒法扩大蘑菇鬼身上的鬼气,遮掩住自己的气息,垂眼观察着底下的动静。
寂静至此,唯有蝉鸣风动。
“为初。”卿迟落唤着纪鹤云的表字,许是遭遇被掳,如今胆子也小了不少,她始终落后纪鹤云半步,一手攥着衣角,轻缓地往敬神庙内走,她还徐徐说道:“梦延定当被虱水老翁挫磨得不成样子,我本应挨那一记鞭子,但他替我挡下了,可我还是难逃一劫,被这么一番才被扔了回来,此番他定当是设记引我们,必然有陷阱等着,自当万分小心,话说回来,白一说不准便是怕了才逃……..”
纪鹤云冷声道:“见月。”
卿迟落霎时噤声,只兀自紧跟着他身后,恍若怕他将自己丢在这儿般,步步紧逼,不敢分离毫厘。
两人一并走进敬神庙,白衿何在高处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
只听一声蛇尾扫茂草的“唰唰”声,敬神庙莲瓣上的香倏然焚起,徐徐飘散着香烟,而烟雾似守到牵引般紧束条线向庙宇中央两人奔去,纪鹤云提着乱火剑随时准备出手,那烟线却只是在二人身外缠绕出道烟圈界限,将两人隔在里头。
转踵间,线圈外出现了道佝偻的身影,正是虱水老翁,几日不见,他身上换了套不大合身的华服,衣摆拖落在地上,衬得整个人同来前刻意偷了华衣般,以老翁之躯撑青茂之裳。
虱水老翁还是那般表情僵硬着,整个人的言语也一字一顿地如同受人操控的傀儡,他觑着纪鹤云,说道:“若要救林清蘅,需用一人之躯。”
“何人?”纪鹤云问道。
虱水老翁说道:“白……..”
剩下两字还未吐出,便被一剑挥上。
这时迟那时快,顾洲白不知何时苏醒,苍白着脸,赤红着眼,手里提着剑,寒光残影直削虱水老翁首级。虱水老翁不躲不避,脑袋砸落到地上后,身体便被顾洲白砍削成无数道小块,而后一脚横踢他的脑袋,一剑直插,俨然是不管不顾之势,而在他出剑之时,脚下步伐却格外慌乱不稳,踉跄着似是随时会倒下,更严重的是——他那双黑眸俨然成了碧色,而发间更见不容忽视的花白!
顾洲白眼前一道道重影接踵而至,视野被束缚成了做狸奴时的模样,他瞧东西万分费劲,更是尽失颜色。
天旋地转之刻,虱水老翁换了具身体再次现身,他站在顾洲白身前,分明较顾洲白矮上不少,那平淡的神情却无形中显出上位者倨傲,仿佛被杀掉的他才是掌握全局之人。
只听他唤道:“狸奴躯,人魂聚。”
顾洲白的手腕霎时如同抽筋般扭成个诡异的弧度,剑刃脱手在地上砸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却莫名遵循着道节奏,如同催命曲般兀自响着,顾洲白抱头跪在地上,而他的头发也在以肉眼可见之速变白,不多时,那白丝掺杂黑丝之中,竟能占上半分,霎有呕心沥血后熬白了头之势。而他的指骨如同被锥子敲砸般发出阵阵诡异清脆的折断之响。
纪鹤云提起乱火剑向着身前束缚着的烟线上横劈而去,却无甚效果,仍旧被捆束其中,他用剑刃划破指腹,无声念了记剑灵驱咒,而后猛火出笼,烟线骤消,但不可避免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卿迟落也被那火燎着了衣角,留下团丑陋无比的黑灰残印。
纪鹤云却顾不得她,提剑直插虱水老翁躯壳。
上次在虱水人家时他便观察到,那虱水所炼之躯虽万年不毁,却不抵火烧,一道野火下去,仍旧如同寻常躯壳般尸骨无存,而其中囚魂也一灭了。
纪鹤云拿捏着野火缠绕的范围,只烧了虱水老翁的两条腿,而后将乱火剑横贴他脖颈之上,逼问道:“他们在何处。”
虱水老翁僵硬地抬起浑浊的双眼,瑟缩着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掌,说道:“为何他没来,我要他,我要他,你将他给我,我便将他们还给你。”
他们。
这道字眼落进白衿何的耳朵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仍被围在烟线之中的卿迟落,勾勾手指在空中画了记三堂独有的咒。卿迟落霎时停止了动作,僵直着站在原地,恍若傀儡,眸间却有错愕之意。
没想到纪鹤云竟能看出来此卿迟落非彼卿迟落。
咒印落下,卿迟落倏地哆嗦了下,抬起那张惶恐的脸朝着房梁上看,却还未待她开口,便被白衿何封住了嘴。
白衿何冲着她的方向轻吹了口气,而后合上眼,数瞬后再睁开眼,他腕上攀爬着几道万蛊咒。
卿迟落躯壳下的另一张脸还是属于她的。
并非他人。
万蛊咒消时,无名尸的声音响起:“你用起我来倒是得心应手。”
方才那道万蛊咒是属于无名尸体内的。
白衿何身上的万蛊咒有起有消,而无名尸无躯壳,那万蛊咒刻印在他灵魂里,有起无消,痛楚永恒,当他控制躯壳时,白衿何便能通过他的视野瞧见人躯下藏着的魂态,可这种时候痛也是共享的。
如今无名尸身上不仅有万蛊咒之痛,还有异花蛊之痛,可以说是极度摧残。
无名尸说话时语气却始终淡淡,只不过声音更轻了些,如同一道随时会被卷走的风。
白衿何缓和口气,没急着下去,接着在上头观察下方局势。
顾洲白走火入魔,如今那白发碧眸不似人,反倒似……..狸奴。是那虱水老翁之作。
卿迟落有蹊跷,绝非见月,而应当是另一人,她身上那道莫名的气息应当便是属那人,但探魂态都无从探出那人真貌为何,难不成……..卿迟落还有个同等容貌的姊妹?
而林清蘅与真正的卿迟落应当是被虱水老翁压制住,如今虱水老翁只要他,便可收手。
他真的会收手吗?
他所求为何?
腐鹫案绝非虱水老翁一人手笔,早在他窜逃之前便有腐鹫降至九霖,那他同伙为谁?妖?魔?
白衿何蹙眉思索。
虱水老翁几乎没有弱点,曾经他唯一的弱点便是要具人躯,可那时他舍人躯选虱水,便注定不再有此私欲,虱水之力,死尸亦活、活人亦死,究竟有何方法可对……..
破缠观内典籍可曾虱水老翁的弱点?
白衿何不得而知。被困在人界的他如同被束缚住的鸟类,而那驱使一切的上帝正捆束住他的爪翼,逼他就范,压他往前赶。
就在他思虑之时,下头的虱水老翁已被纪鹤云烧得只剩个头颅,他那双眼却仍旧未现丝毫惧怕,他字字清晰道:“我魂不受六界驱,你烧了也没用,我仍旧会超脱六界之外,而后再挤回来,时间长些罢了,但我等的了,你呢?”
你等的了吗?
纪鹤云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而跪在后头顾洲白目眦欲裂地紧盯着虱水老翁,他的头发已经停止变白,肌肤却蜕成了与白丝一般的苍白。
白衿何站起身,梁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细响,这声响轻轻松松便被下头几人察觉。
虱水老翁的眸子迟钝着转动弧度,超上看时像是死人翻起眼白,瞳仁的黑意尽数藏在松塌的眼皮下,他看不见房梁上,却早就察觉到了鬼气,只当是那人派来的,便并未在意,而是重新觑着纪鹤云道:“我只要他,一人换三人,很合适,不是吗。”
白衿何却率先替他做了定夺,悠悠开口道:“我在这儿呢。”
他那话极为轻巧,仿佛不是在这种紧迫的情形下,面对的也不是未知,而是某人随口一唤,他便也随口一应。
白衿何施施然跳下梁木,站在虱水老翁后头,抬起脚不重不轻地踢了他一下,轻声问道:“瞧得见我吗?”
这声一出,虱水老翁将头颅旋转过来,后脑勺垫压在地上,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白衿何,他狞笑了声,说道:“你欺骗我。”
白衿何不置可否道:“林清蘅在哪?”
虱水老翁说道:“你不知晓的地方。”
白衿何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下,将头颅踢得滚出去老远。虱水老翁停止时,眸子如同定位般自觉盯紧白衿何的位置,问道:“你换不换?”
他将问题的决定权交给白衿何,他晓得他无从拒绝。
纪鹤云不自禁开口道:“……..白眉悠。”
白衿何扫了他眼,吐出一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