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虎视眈眈 ...

  •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换完衣服回来,太妃依然红着眼圈。正装盘发,端然身形,郑重行至老亲王跟前盈盈一礼。
      “你又做为什么?”老亲王伸手搀扶,太妃推开他手,眉里眼间故作的媚态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若幽潭的眸色,流露出她应有年龄。
      “表哥,”太妃真心实意的喊了一声,拉近彼此距离:“谢谢你未曾辜负我当初给予的重托,谢谢你这些年将京都势力暗中稳固,让我在京都留下立足之地。”
      老亲王手发僵,转而理解过来,颇为艰辛的重重叹了口气。
      积淤在他眼底的浮肿更暗沉了色。
      借着明亮烛火太妃也才看清,原来这些时日老亲王也同样的未歇息好。
      两人莫不是心思百转,心知肚明,对视一眼,老亲王先心虚的垂下了眼帘,低声道:“你不怪我吗?当初你将家族与旧属联络都交给了我,可我却——”
      “不,我理解你。”
      老亲王抬起头。
      “这些年,蛰伏隐蔽的家族荣耀已沦为你的噩梦了吧。说来这些事,若非热血懵撞,就是被逼出来担当的。特别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已知流水无情。哪儿舍得放下子孙满堂,饫甘餍肥,去做掉头的事业呢——这些我都理解你。”
      老亲王眼中涌动感激,敢想说话,却被截断:“所以,无论你怎样装病冷落,我都可以忍。古有三顾,我今日十顾、二十顾、一百顾,又如何!不过就是跑跑腿,吹吹风,下下跪,这又何难!想想战场与暗地里死去的亲信们,我们享受着他们用命换回来的今日,若不承载着他们的希翼而苟且偷生,只怕老到残缺,都无颜去死!”
      太妃越说越厉,老亲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字一落,咚的声茶盏放落到桌,老亲王像被惊了魂魄,猛地窜起身,一双眼眸冲着窗外惊恐游离,脸上布满哀戚与羞恼,嘶声道:“你现在还有脸来跟我说这话!要不是当初你意气用事赌气去俪城,何止等到现在!”
      太妃紧绷的脸一变,猝不及防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近来遇见这么多事,唯有这件才是她的死穴。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心……什么都是我陪伴着他,那么多年,他心里居然还有别的女人。还会为所谓的祖宗家法算计我。我真伤心透了,真是伤心透了!”此后经年,回忆起当时的情绪,也深得透彻心扉,一时竟说不出别的形容来。
      一如这么多年来每次悔恨,心底紧跟着就有个想法如影随形:可他一定是爱自己的,否则那般铁血征战、心狠手辣的人,居然没舍得诛杀任一慕容外戚——
      她就是这样在两种想法之间辗转抵消了这么多年。
      看着表妹的泪自己止住,一丝冷笑如蛛丝攀上老亲王唇角:“所以心灰意冷的隐居这么久?现在总算想到为顾之期争夺了?真真愚蠢之极!”
      “我……”太妃无言以对。
      简直窝一肚子火,老亲王气急败坏道:“朝廷之上朝夕瞬变,我们的势力明里暗里早被削弱大半,诸多旧部离人离心,与外围的联盟计划额多被打断!”
      老亲王生就高大,此时站立呵斥,眉宇间痛心疾首,戾气飞扬。太妃看在眼里,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发泄说明老亲王已打开心扉,见时机差不多,便闭眼跪到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老亲王吃惊,赶紧屈腰搀扶,语气不由温和得多:“我也不是说不帮,只是现在时机未到,还得蛰伏。”
      顾燃渊先皇遗旨、名正言顺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多得是讳莫如深的法子。慕容世家横纵捭阖的支撑之下,到时候谁还能怎样——迟早他会明白,从俪城引回来的不是个揉扁搓圆的落魄孩子,而是头收藏利爪的大猫。
      ——只待时机。
      然而太妃未动,她扬起那张记忆犹新的美丽脸庞,梨花带雨道:“我只怕到时迟了。”
      老亲王愕然道:“为何?”
      “顾燃渊早就开始留意我孩子的犯罪证据,那日在接尘宴上就显露了一手。可惜真真假假,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我怕、我怕,他真知道我孩子与江湖门派的联络协议,到时候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老亲王哑然,一张脸刷白,眼色低沉,似乎再犹豫,或者思量。
      太妃瞧得胸口发灰,忐忑不安间,终究决定甩出杀手锏。
      “表哥,就看在当初我们情投意合,你为了家族前途竟能狠心抛弃我入宫的份上,帮帮我,好吗?”银牙碎咬,太妃瞳孔内立起柄冷刃,隔绝内心,之后将外界所有没有用处的东西都冷冷反射回去。
      “我的孩子,你也可以当做是,你的孩子对待!”

      这些天,荣王府极尽奢华。
      华灯挂树,夜夜笙歌,隔了一道厚厚围墙,钱进来都能嗅到空气中甜软酒香,馋得他攀墙去瞅,靠墙尽种密密匝匝奇花异草,泡在暗黑夜色,渗透粼粼灯光,彩画片儿似的侍女们在蒙蒙背景里来来往往,偶尔惊鸿一瞥,惊艳得不得了。
      打小生活在农村的钱进来,哪儿看过什么戏,吃过什么珍馐美味,白天怕被人见,一入夜便搬来梯子蛰上去流口水,这是他在牢笼似的风流府中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乐趣。
      “有那么好看吗?”斜地里传来声叱问,吓得钱进来没跌下梯子,回头见辛夷紧裹柔软厚实的貂皮披风兜头兜面,露出双眸反射出极其不悦的光芒:“要不我把你遣过去?”
      钱进来擦擦口水,歪着嘴憨笑道:“只要能讨个媳妇儿生个胖小子就好了。”
      “滚!”辛夷恼愤唾道,拂袖道:“我倒但愿你快点去,等阿燃抓到铁证抄了荣王府,我还可以给你收尸!”
      是了,距离圣上大典将近了。顾之期自知即赴鸿门宴前,索性挥霍最后余晖,醉生梦死。

      那日钱进来刚爬上楼梯,忽的发现向来黝黑黑的墙林里,悬悬浮动一盏青灯,照亮一小方光,是放在石桌上,桌侧对坐两人,一个是青裳少年,一个身形熟悉,红得发黑的裙裳,竟是辛夷!
      春末夏初,林子里最是清凉,风吹过林子,海棠绯色点点,叶子婆娑间,黑暗里生出一丁点儿鹅黄色的光,本以为是花了眼,遽然间又破出点点光芒,一个跟着一双,一双引出群群,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颗小星星,铺天盖地,萦绕发间袖口不断飞舞。
      “你、果真能操纵昆虫,同小时候一样厉害……”那男子嗫嚅道,钱进来望着鹅黄光芒中梨溶刷白着张小脸,眼睛大大的,嘴唇微颤,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难过。这是钱进来第一次看见梨溶这幅模样,既熟悉又陌生。梨溶伸手向上,旋即有萤火亲昵的停留指尖,在她的手抚上少年脸庞的刹那,振翅飞走了。
      “哥……”梨溶颤声道,少年缩了缩肩膀,嗫嚅道:“妹妹,为何这么多年你一直不回家?父亲遇刺后,你也失踪了,我真的担心死了……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不不——”梨溶站起来,惊惶后退,偷钱进来蓦地想起她曾与自己讲述的故事,她一位父亲杀了二哥,她杀了父亲,她以为她没有杀错,以为坚持的对的,这么多年浸泡毒物是还罪……她坚守了这么多年的围墙,刹那间轰然倒塌,将心脏碾压个粉碎。少年亦是莫名,他起身伸手想挽留住妹妹,梨溶却避若魔鬼,转身抱着棵树,疯狂撞头,“啊——啊——”她大哭大叫,装若疯狂,恨不能将从前现在一切所有统统驱赶出脑海。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如此?!
      造化弄人!
      少年绕桌慌慌的来,只走了两步被押住肩膀,幽幽萤火混着青灯,照亮他身后两名夜行衣的暗卫,树荫中一名卷发男子春寒料峭中使鹅毛扇无限风骚的扇着风,钱进来打了个冷战,往墙下藏了藏头。居然是兵部尚书荣王孙。
      他们为何要监视梨溶与她二哥。
      她二哥从何而来的?
      很快,林子外传来杂乱脚步声。梨溶的尖叫引来了侍卫。
      荣王孙一挥扇子,暗卫们刀比少年脖颈,往阴影中拖曳。
      “妹妹,我不想死……”少年被渐拖渐远,伸长手臂张开五指无助的抓向虚空的背影,梨溶下意识回身去抓,却被上前一步的荣王孙扼住,他高鼻深眼被黑暗切割一面,只剩一只眼睛俯视着鬓发凌乱满脸泪水的小姑娘,喋喋轻笑半声:“只要你听主上的话,自然会给予你想要的,否则的话——”说罢推开,梨溶激动下脱了气力,像只破布娃娃摔在地上,红衣覆过头发,一阵风吹过,冻得萤虫纷纷坠入草丛,宛如漫天诸佛俱寂,茫茫黑暗中,几阵脚步掠远,黑衣人们瞬间消失无踪。
      钱进来的心像沉入腊月水底,冰凉生疼,她再如何恶名声,对待自己从来不算坏啊。自己怎可能见到了故作不知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奔到梨溶跟前了。
      明明知道有人靠近身边,梨溶竟一动不动,仿佛死了般,倘若来的是仇人哪怕三岁小孩都能结果了她吧。
      “你没事吧?”钱进来忑的扶起梨溶肩膀,只见她满脸灰色,紧闭着眼,泪水肆意,怎么都止不住,真真说不出的可怜。钱进来思忖着词汇想说些什么,蓦的觉得手腕发痒,他低头一看,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竟有一只黑紫大蝎子,扬起尖针尾巴,拼命往钱进来袖子里钻。
      “救——命——啊——”钱进来一咕噜丢下梨溶,站起来狂蹦狂跳,抖下一条响尾蛇,一只毛毛虫,一只蜈蚣,一只蜘蛛,以及些看不清模样的小动物,嗡嗡嗡,耳边飞过玉蜂玉蜂萤火虫。梨溶衰败了心神,凝不起意识来控制兽类,兽类恢复神智下意识逃窜出她的掌控,此时就是个大毒窝,偏偏钱进来不知情碰了她。手臂一痛,大蝎子受到惊吓狠狠蛰了他一下,瞬间酸麻,轰——钱进来大脑一片空白,惨苦着奔向前来营救的侍卫。
      照亮半边天的火把火光中,忽从漆黑树林里奔出个男子,表情活像见了鬼,头上还顶了只鼓泡蟾蜍。侍卫们面面相觑,有眼尖的认出来:“这不是梨溶的试验品吗?”
      所有人后退三尺。心中无不浮现出一个念头,小疯子又在玩生人剥皮拆骨了。
      轰,所有人作鸟兽散。
      “别、别跑——”正手足无措时候,身后传来梨溶的喊声。钱进来瞬间像被定身不动。
      “呱嗒”,头顶放轻,一只大蟾蜍跳到地上,鼓起大水泡般的下巴,叭嗒吧嗒往后跳。
      树叶飘零,花草悉索,蛇虫鼠蚁被不可名状的吸引力牵引往走出树林的梨溶身上缠去。肤色苍白,红衣凄艳。黑蝶敛翅,毒蛇入袖。像从树林中走出来的妖怪。与生俱来的恐惧未知从钱进来的骨髓里爬出。两股战战,也想跟着屁滚尿流的侍卫们一起跑。
      “不想死就别乱跑。”梨溶声音嘶哑短促,却像道安抚的符咒。钱进来定在满地飘零海棠花上。
      梨溶将一粒朱红色药丸放到钱进来掌心。
      钱进来莫名望着她。还没到吃解药的时间啊。
      “别再我虚弱的时候接近我。你是因为体质不同常人才幸免一命。”
      闻言钱进来头皮发麻,赶紧将药吃掉。心底犹悸动不已。脚步悄悄往后挪。
      梨溶眯眼细瞧他小动作,脸上浮现戏谑表情:“毒素还未清干净,你要偷跑哪儿去?”
      钱进来心中瞬凉大截,抓住凉亭柱子摇摇晃晃爬起,哭笑不得道:“我头晕。”
      回归岗位的侍卫们传出稀稀落落嘲笑声。
      梨溶走向院落,道:“你的药还差最后一疗程就完了,再此期间先跟在我身边治疗蝎毒——猴三,你去风流府通报声。余下的,将他扶到我住的别院去。”
      “是!”一名贼眉鼠眼的汉子忙不迭跑开。
      钱进来眨眨眼,看来荣王府对于这个太妃养大的姑娘都视作半个小主子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