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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误解 ...

  •   太妃本是聪明人,只是太沉浸喜悦,时间一长也发觉不对劲。梨溶眼睛半垂,淡横阴影,嘴唇上有点干燥脱皮,今天连最喜欢的菜也只吃了几筷子,毕竟是年龄小,什么都写在脸上。
      太妃沉下心思,她一直感觉有道视线黏在这边,深宅大院人多眼杂习以为常,此时却深感排斥,回首不偏不倚正好撞见钱进来!
      钱进来猛然间像是被蛰了下,急急垂下视线。
      太妃一瞬间觉得她什么都明白了,心中不由溢出厌烦,果然是这臭小子,要不是掂着还有点用处,并且是梨溶唯一成功的药人,否则,单凭看过那么多来龙去脉,早该化作俪城地底下一架白花花骨头!还容得到在此肆无忌惮、来去自如的盯着看!
      太妃心中猝然闪过杀意,她出生高贵,平生顺利,动辄登上天地间至尊无上的位置,能踩在她头上的,前半生可以是深爱的丈夫,后半生可以是骨血的儿子,就连曾有过隐隐匹敌的皇后,也不过见了两次面后就死得凄惨。太妃可以容忍很多事,血腥可怕的战场,隐姓埋名的隐居,吃得下自耕自种的苦,吞得了下跪乞求的尴尬,自尊、荣耀、风华,她都可以不在意,但是,没有人可以踩在她头顶上颐指气使,没有人。
      所以,她决定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一点教训。
      尽管她忘记了,就凭钱进来的身份,就连顾燃渊都得另眼相待,普通知情人更得奉为上宾。
      “怎么那屋里多出了个男人?成何体统!”太妃声音骤然沉下,像网,密不透气,转身朝一处行去。
      梨溶眼也不抬,紧随上太妃不沾片尘的裙角。人的生死在她眼中并不比一只蚂蚁重要。偏偏殷嬷嬷一句话把她警醒过来。
      “太妃,您忘了吗,那是梨溶的药人。”
      “我当然知道,”太妃冷冷挽起唇角,眼底掠过轻蔑:“但我也记得,他当初是跟辛夷来顾府的吧?究竟是为求生存的墙头草,还是另有所图呢?辛夷那臭丫头,可是恨我们的很。”
      梨溶浑身剔冷冷一个战栗,想也不想,绕到前方,闪烁着大眼睛甜声道:“太妃,先留他一条命,他还欠最后的药丸,倘若吃下没事儿那就永远稳固基底。到时候我稍加改良,就可以让您永葆青春了啊。”
      太妃闻言脸上绽开温柔笑容,娇若临水春花,说话的声线柔软极了:“真的吗?”
      殷嬷嬷一见情况就知不对,像太妃这种人,耍性子的时候反而高高拿起低低放下,但要露出虚伪假表情就说明已经糟糕,越是端得一脸夸张表情心底波澜越是泼天,一如那晚在老亲王府邸前装柔弱的时候。梨溶毕竟年纪小,摸不准这些修炼深厚的人精,高位者最顾虑身边人有异想,梨溶想救钱进来表明的这般迫切反而是害了他。
      倘若是她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己还能扯开话题,但现在针锋相对,自己说什么都显突兀!
      殷嬷嬷心底默默叹息,独善其身的垂下了头。
      梨溶再阅历浅薄,却不是愚笨,察言观色间已然发觉情况不对,赶紧换上副无辜表情,乞声道:“太妃,待他一成功我立即给他喂下毒药,一月一领解药,届时他内力已拔尖江湖,可与我们一起服侍王爷与太妃了!现在的话,我怕药力冲突……”
      太妃瞬都不瞬的看着梨溶挡在跟前,宽松红裳如大鸟垂落的羽翼,掩护着身后,越发断定心中所想,钱进来竟不知何时撬开了她身边最喜欢的孩子的心,敢从她身边抢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笑意凝在眼中,太妃冷声笑道:“到时候本宫身边精英无数,何必浪费一月一粒药钱?”
      梨溶脸上表情骤然破碎,惶惶然跪倒在太妃脚下,她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做的事,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这简直不该是自己能做出的事啊。为何自己要这么护着钱进来呢,真的只是因为他是百里挑一的成功药人,再练一个费时费力吗?不,他能成功说明药的配方八九不离十,就算再新换一个人也可以的!可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自己就像被迷惑了一样的缠着他玩呢,梨溶心底漫过莫名的感觉,滚烫若火的熨烫骨血。
      一定要杀了他——她脑海里突的掠过这个想法。
      太妃细细观察着梨溶脸上的表情,无比担忧的,几乎快哭出来,毕竟相处这么多年,太妃怫然轻叹道:“孩子,你怎么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只一句,梨溶心中就泛出酸,这么多年来,真真正正抚养自己的,就是太妃,生恩不及养恩大,自己怎能做出任何让她伤心的事呢,心酸中带着延绵无尽的忧愁与延绵无尽的哀伤,思及这么久以来的辗转发侧,她脑海一热,决定把小树林里的事说出来,太妃一定会帮她的——
      太妃见她满脸百感交集,更觉厌恶,这不该是一个七巧玲珑剔透心的小孩该流露的表情,她的孩子竟不知何时被逼着抢走了!变得陌生、恶俗、肮脏!见梨溶张口还想说什么,太妃立即狠心打断。四处下人们还未遣退,她不愿意见到梨溶为了一个男人发狂,说出伤风败俗的话!
      “闭嘴!”太妃恶狠狠的呵斥道:“我最近不想见到你,你在月亮门里好好研制药,我不说话就不准再出来,体质优异的药人我会再给你送几个来。”拂袖扫过梨溶愕然失望的脸,漠然转身,扬声道:“来人,钱进来擅闯王府,罪无可恕,把他押起来听候发落。”
      “太妃!”梨溶膝行几步,不甘心的抓住太妃袖子,无比乞求的望向她美丽高贵的面容,只盼着她能像从前那般宠爱自己,任行任为,去一个没有外人、没有眼线、像俪城后院那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她要把她知道的,都告诉她——
      “啪——”一记耳光扇得梨溶两眼发黑,几乎痛晕过去,她体质异常,不能修习武术。太妃却是久经沙场练过武功的。太妃看着梨溶形容狼狈的逶迤在地,鬓发凌乱,半脸通红微肿,心里很是恼怒,更多的却是哀伤、疼惜,她竭力低沉声线,道:“顾燃渊那晚找你说话,你时不时出门找一些男孩子玩耍,我就已经知道你长大,若你真有心过普通女孩日子,我可以提前帮你觅一门好亲事,不会是杀人不见血的皇室贵胄,也不会是低贱的到处做奴的下等人……你,好自为之吧。”
      意识模糊中梨溶听见太妃说这席话,心中不断呐喊道,不,不是这样的。那厢屋子里侍卫们已仗剑冲入抓捕钱进来,婢女们一惊一乍的叫,她明明知道该去追太妃才对,可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见钱进来懦弱不堪的被拖走,心中顿时大片冰凉,四下讥诮笑声中,她也顾不上脸面,脚下不停跌跌撞撞的去追赶太妃,可太妃已走出好远,一步、一步、一步,跨入厅堂,毫不留情的关上大门,光亮四合,太妃走进无底黑暗,至始至终,头也不回,只剩下双手掌门推上的殷嬷嬷,她熟悉的脸上有双哀伤的眼睛,噗的声,被门沉沉合上,阻断了那道深深眷恋的眸光。
      梨溶脚底发软,没有石子儿,却平白无故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婢女们的讥诮嘲讽声一直未断,且越来越密集,如阴云密布,遮天蔽日,恍惚间她突然觉得胸中空无一物的失落,与往昔流落街头的心境叠合,眼前的看到的景致也都渐渐模糊。
      或许这么些年跟随太妃的生活就是一场梦。像她这么不详血腥的人,本就该像老鼠永生永世生活在阴沟地底,受到无休无止的唾骂嫌弃才是。
      那么,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温热的,咸的,活着的味道,顺颊流到脖颈,像酥酥麻麻的小刀将骨皮剥离。剥皮还母,拆骨还父,真想死啊——可绝望中,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双清清秀秀的眼睛,正源源不断的流着眼泪,无辜喊道:妹妹救我……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不是不要自己的,不是吗……
      正发泄怨妒的婢女们突然看见摔倒在地的梨溶爬起来,任由满身尘土,混不觉疼痛般定定的走向月亮门,通红的眼睛亮得可怕,像荒野中孤独的狼,吓得全部噤声。她们无不惊恐的发觉梨溶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前院。
      太妃疾步走出,裙动无声,台阶下侍卫们正押着钱进来等候发落,原本凭太妃性子瞧一眼这般懦弱无能的男人都嫌磕碜,恨不能直接棍棍鞭笞、打得百骸断裂血肉横飞,以解心头只恨!
      殷嬷嬷岂能不知太妃又要迁怒无辜,本着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想法,当众劝道:“王府近来正值紧张,莫要传出虐待家奴的事给人抓住把柄。”
      这话在侍卫们听来是实在是宽容大义、慈悲为怀,但陪伴几十年的太妃何等心有灵犀,瞬间恍悟出话外含义:只要赶出荣王府,是生死死,又与顾氏何干?
      想不到一个区区私生子,当初收容时费尽心思隐瞒周旋,犯了错碾出去还得顾左顾右。要在以前与先皇权势鼎盛时,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他的存在真真切切提醒自己,今非昔比!
      太妃唇角泛冷,斜挑长睫,极其轻蔑的瞥了钱进来半眼,押送他的侍卫们应上这束目光,纷纷害怕的垂下头,这本是寻常,高位者都习惯下人战战兢兢以示自身高不可攀,但偏是这一动,令太妃觉察到左侧侍卫的站姿不对,半身歪斜,腿往里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而右边侍卫,脸上赫然一个大红印子,其余大多衣冠不整。
      太妃心中豁然撩拨大火,第一次正视这个遭五花大绑的小子,半只眼睛乌青,浑身上下脚印子,粗绳死紧勒得皮肉全呈格子状,像只人肉粽子。太妃敢笃定,若不是吃准自己还要召见,他早被侍卫们勒死了。
      吃住王府,用王府给来的内功抵抗王府的侍卫,好一只会咬人的白眼狼!
      太妃挑起细白柔长的皓腕,镶玉指套状似欣赏的探上钱进来的额头,钱进来睁大双眼,被破抹布堵住的嘴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咽咽,屈膝想求饶喉咙却被扼住。太妃满意的端详他满脸惊恐,艳色唇畔越浓,指尖用力,顺额头沿脸颊一寸寸滑到下巴,豆大血珠纷纷渗出表皮,汇成血流落到衣襟上。
      痛是不太痛,但钱进来明明白白的意识到,这张脸怕是毁了,无边寒意从四面八方缠绕上心肺。纵然不是靠脸吃饭,可谁愿意成为人见人怕的丑八怪?
      钱进来就是到死也没明白,他究竟是哪里触怒了这个老巫婆!
      太妃心满意足的看着钱进来的血流到右眼中,混着眼泪,再淌得一侧脸都是,像是戏台子上跳下来的武生脸谱,表情中带着愤怒,更多的是害怕。
      本就废物,还没了这张将将好看的脸,看以后哪家春心萌动的少女会喜欢上你。
      你既伤我所爱,我便让你遗憾终生。
      当然,这么丁点儿小惩罚只是开胃菜。
      太妃眸中浮现出点点绚烂期盼之意,沉淀下刻骨的阴暗与冷酷:“别哭,眼泪流光了,等会儿还有更可怕的你得怎么办了?”
      言罢傲然抬步,穿堂风鼓起花纹繁复的袖摆,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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