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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麻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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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进来被侍卫们推着踉踉跄跄往马厮赶去,血色模糊的世界在交叠泪光中不断重重叠叠,如真似假,他挣扎,并非是为了遭驱赶,而是他非得留在梨溶身边不可。
药丸是顶重要的一方面。
但,倘若没有他,偌大荣王府谁愿意日夜陪伴那个古怪的小疯子,又有谁能照看那一院毒窝……钱进来有强烈预感,如果不看管着她,荣王府,定然会发生流血事件……无辜人惨遭牵连。
犹记来后的第二日。
春光明媚,
初夏犹凉,新叶一半青翠,一半透金光,梨溶行走在拱起树林间,浅红衣裳在一痕痕波光粼粼中起起伏伏,明澈灵动,最是轻快不过。钱进来一不愣神看走眼,直至梨溶端起托盘重重往石桌上一掷,滚烫茶水四溅。
“嗷”,钱进来跳起来,膝盖撞到石桌边缘,痛得他脸色发青的弯下腰。
“小心点,撒了可没得吃”梨溶忍住笑,故意横眉瞪眼道:“蟹黄包子、云雾茶水,吃快了快手快脚的去大街上给我抓几只野猫野狗。”
钱进来白了她眼:“你要干啥?”
“你猜呢?”
梨溶一扬袖,迎风翻卷,飞出一撮小虫子。
浑身透亮如血,却小如针尖,透明翅膀随着震动频率急不可见。
看上去,就像凭空悬浮的一滴血粒。
诡异而可怕。
小红点围绕梨溶恋恋不舍的转了会儿,梨溶一指墙角,红点飞快不变。
正疑惑间,不过片刻,墙角七八个废箱中爬出无数红点,就像那木箱是血肉做成,红点是它身上的血液,一线线细细血丝往天上流,千丝万缕汇总到一起,由下往上呈漩涡形飞速转动,不,不该说是转动,而是它们原本就由虫子构成,虫子振翅不可能不腾挪。
钱进来将猫狗丢到地上,漩涡浮空愣了下,随着梨溶竖眉一指,最尖端那一只领导虫好似得到命令,飞快铺向地面惊恐奔逃的猫狗,林子只有那么大,飞虫群紧追其后,很快动物筋疲力竭,从尾巴上覆盖红色,及背脊,头颅,眼窝……狗撕心裂肺的惨叫几声,钱进来不忍卒读,因为他知道这些流浪猫狗没救了,倘若不是自己它们也不会无辜死于非命,一时恼怒的吼向梨溶:“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嘘——”梨溶做了个手势,双眼晶晶然,钱进来依循着她的视线不忍回望,只见狗躺下的地方,竟已只剩一摊白花花骨架子,无数虫子流连不返的在上面爬索,衬得越发血红,半空还悬浮着其它虫子汇聚,宛如云蒸雾绕。
鸡皮疙瘩冷剔剔的从钱进来皮肤上生出,他兀自对这些小虫子很是害怕,连嘴也不愿多斗,急急忙忙的往屋子里跑去。
梨溶在后面笑得放肆:“我的新武器,厉害吧!”
“简直是怪物……”钱进来紧紧关上门,才觉得呼吸顺畅些,心中像有千百只兔子噗通乱跳,正在这时,耳边忽的听到一阵清脆短促、节奏怪异的笛声,钱进来跑到窗边,见庭院中梨溶横笛在唇,虫群就像是听到什么指令般乖乖飞回木箱中。
钱进来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好夸耀。
反之,他对这种顷刻间蚕丝血肉的密集虫子有着天生的恐惧感。
潜意识提醒他,这绝非什么好招惹的东西。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远远地离开!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钱进来想到曾听说过的一句话。
意思是说,淹死的多是些善于游泳的人,摔残的人是因为他们常骑马。一个人若是过份相信自己的能耐,反而容易给自己引发祸端。
侍卫们将钱进来带到马厮,殷嬷嬷前来让他们暂且退下。殷嬷嬷是府中地位最崇高的老奴,侍卫们莫敢不从,心中却疑惑道,她们要将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奴隶带到哪儿去?
平常犯错的,不是直接打死就是撵出府去,哪儿还坐车迁走这么麻烦?
他们毕竟地位低下,脸上虽浮现疑惑,但还是默不吭声的退了下去。
”孩子,以后天各一别,你好自珍重。”殷嬷嬷扯下钱进来口中破抹布,钱进来满肚子想法,狂呼几口空气,还未撸直舌头,一颗药丸塞到嘴里,速度快到简直只能看到殷嬷嬷手的残影。
“嬷嬷、救……”无力感瞬间散逸四肢百骸,沉如巨石的重量压住眼皮,钱进来费尽全身气力睁开眼睛,因为他不知为何觉得,倘若这一沉沦下去,一定会出事。
他忘记不了在厨房中,隔窗看见梨溶满脸绝望。
悲伤的,好似要舍弃掉全部似的。
墨白竹影萧索,落在她发间肩头,濯淡鲜衣绯红,她的背影也跟着竹影萧索起来。
茫茫地上,就她一个人,她一个人站在那里,连风都近不了身,任何话语都无力,几次话语涌上嘴边,钱进来都说不出口。
她问她,如果以后她自由了,他愿不愿意跟着她继续一起生活。
“我有很多秘密都只跟你一个人说了,比如,其实我最大的心愿,是生一个小孩。”
“我们家族的血液遭到诅咒,即便不互相残杀,也不能长生……所以我急迫的,想留下些什么痕迹来。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我也不愿意麻烦任何人。可若是有个孩子的话,我只有他一个人,他也只有我,是我未来的延续,是我存在的证明,多好啊……”
“血脉亲情,真是世间最亲密的感情了。”
迟迟为听到钱进来的回复,梨溶微微一笑,扬颈喝完手中的酒,回身放到石桌上,墨发飞扬,却再未回头。
“我大概是喝醉了吧……”
走到游廊上,一只头顶朱砂的家伙抬起翅膀轻拂她的背脊,似一下下温柔的抚摸劝慰。
宛若爱人。
丹顶鹤嘴是痴情,一旦结成伴侣,则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哪怕一方生老病死,也绝不续弦。
殷樱现行一步收拾准备,为避视线没带多余随从,连衣着穿戴也得换掉。太妃走在回房路上,沿路零落蔷薇陈铺,星星红红,幽香沁神,隔了一架青藤漫织的花架子,隐约可闻旖旎曼妙的乐曲声,王府乐曲声一如春天零落的蔷薇花,没日没夜纷纷扰扰,拨在太妃心中,愈觉聒噪腻味。
许是梨溶闹的事儿憋窒心头,二来等会儿要去某府周旋交易,这一去不知结果,左右积淤,响起这些日子顾之期纵情声色不问世事的样子,顿时生出气。
脚下一顿,绕过花架子往顾之期院子走去。
瑞兽金炉缭绕龙脑香,宛若云雾若有若无弥漫一室,珍珠珠帘,翡翠玉屏,十余名身披薄帛的舞姬们赤裸着脚,在及脚踝深的红毯上起纵回旋、叠袖盈天,衣裾旋转间满屋子色彩斑斓,流光溢彩,热闹非凡,本不小的房间竟一时觉得拥挤不堪,角落二三酸月季的颜色黯淡的几乎垂下头去。
隔了烟熏雾气缭绕的熏香,舞姬们越发朦胧瞧不清晰了,只那闪烁的宛如星子的眸,光滑雪亮的手腕,一折折忽近忽远的探过来。
顾之期挑起朦胧醉眼,隐约可见香汗坠落。
还未落入厚毯悄无声息融掉,半空中已被满室酣畅至极的温度蒸发。
“王爷,喝酒。”身畔的小美人执了白玉酒杯,像酥软无骨般随自己软倒在花梨木雕纹垫白狐狸皮的软榻上,一径递到自己嘴上,手没处用,只好搂住小美人黏软细腻的腰肢。
小美人立即柔媚娇嗲,融入一室宫商角徵羽,舞姬皓腕金环啷当,乐师手下断金切玉,就着清凌凌酒水倒映出色若桃花面眉目含春之色,不可不谓容颜极品,连酒水面都泛出摇摇晃晃的薄红,顾之期张嘴想调笑出她的名姓,脑中却搜索不出,只能统一叫道:“宝贝乖——”
美人未饮酒,脸上却泛醉色酡红,侧头攀上他的肩,鬓间酸月季清艳美丽,软软的撒着娇:“今晚我陪你好不好。”
顾之期由任姬妾放肆挑弄,俊俏眼眉始终如浸雾青山,看起来很近却似遥远,眉眼灼灼红痣被斜垂墨发衬托,琼鼻瑶口,下颌尖俏,单薄绸裳下的身躯宽厚而结实,腰系透如清水的鸳鸯玉佩,晃花了媚生的眼,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皎若云间清辉光华四射,像她这般出身卑贱的不求身份,但能有一日欢好死又何惜。
她浑身酥软,灼灼的望见他未拒绝,心就荡漾的快飞起来了,正在此时,却听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倘若她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她——是谁?
媚生软的能浸出水来的眼中蓦然粲出冰寒,只一瞬,消融弥踪。
她们这批是被买来不久,但也摸查清楚,荣王府顾王身边唯有的侍妾是个叫敏敏的小白兔,早在三天前就发生意外失足落水了。从此再无阻碍,姐妹们一跳起线,想王爷这样年轻英俊,位高权重的人,她这一生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怎舍得放过?
正在这时,门口走出一名体型颀长的女子身影,媚生看都不屑,出奇制胜的法子她不是没见过,否则怎从舞姬中脱引而出?出乎意料的是,顾之期像被刀剑刺了下眼睛,清明顿开,猛地将媚生推开,长身坐直,沉声喝道:“停下!”
被粗暴打断的乐曲回声犹响,舞姬舒展皓腕尴尬的僵在半空,尴尬而突兀,那女子已大煞风景的大步走进来,裙梢带风,卷淡满室白烟,霸道而凛冽。
舞姬们见情况不对自动分开让路,顾之期一改自由散漫,竟是紧张的迎上前去。来人衣着锦绣繁华、气质傲然高贵,逆着光,看不清颜容,却感觉得出并非豆蔻少女。
府中与王爷平起平坐,王爷二十多岁,太妃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太妃,那就只剩下传言中王被抛弃厌恶守活寡的郡主。
浓烈春意在媚生胸中久捺不下,不由哀怨的横去半眼,不过仗着出生而已,就凭自己的美貌头脑,再待些时日,定能将她踩成脚底泥。正想着一道目光射来,带着冰冷剔骨的压迫,震慑心头,媚生没由来的害怕得不得了,涔涔跪倒在地。
可惜已经晚了。
女子抬手指中她,厉声道:“拖出去,溺毙!”
媚生大脑一片空白,直至铁腕狰狞的侍卫们抓她往外拖,她这才反应过来,无比惊恐的求救。
刺耳的尖叫激得太妃无比厌烦,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一巴掌将娇娇媚媚的女子扇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