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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后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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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屋里太久没人住,王爷说是囚禁,其实你不要乱跑就好,”手叔回身:“我去厨房看看食材,屋里应该有旧帕,你先自己打扫着,晚饭时候自己来厨房吃。”
钱进来哭笑不得。
如此情况,这顾府的确很缺人手啊。
吃饭时零零落落的来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看穿着打扮有扫地的、喂马的、守卫的等,时而有婢子来盛饭端汤,没人对钱进来的存在过多惊讶,甚至问都没问,似乎对陌生人司空见惯,这些人臂沉身稳,多数有像手叔那样的惊人技艺,钱进来不敢怠慢任一,只管闷头刨饭,吃到中途,突听外面有人喊道:“大傻又被仇家追杀,一身是血的回来了!”大家唬的惊起,纷纷出去看热闹,钱进来大吃大嚼,满足的回屋里去。
这个清净小院,满是江湖腥风血雨之象。
而他只是个扶不起的小渣渣,主无迫害之心,除了混吃等死还能做啥——说不定过两日还会安排自己去守门喂马扫地。
没多久睡意绵绵涌来,隐约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钱进来……”钱进来揉揉眼睛坐起来,烛台早熄了,屋里暗沉沉的,月色透过窗户浮起微光,隐约可见家具轮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是梦?
“喂、喂,钱进来,”这一声清清晰晰,有些耳熟,钱进来依循而去,看见的却是一堵墙,墙壁干干净净别无他物,半张画像也无,他心念点转,忽然想起是谁了。
“辛夷,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死没死,”辛夷吁出口长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被挨骂,但这次钱进来非但没有不爽快,反而被同伴挂念的感觉真他妈的有点感动,转念又觉不对:“你怎么知道这间房屋关押人,这布局可不是牢房的布局啊。”
墙壁那边静了会儿,辛夷缓缓道:“当然熟悉,这里曾算我半个家吧。”
但如今真能荣升为女主人,撑起半边天时,她却怯了,恨了,辗转不能眠,诅咒一切都没发生?钱进来不明白她为何执意怎样的过往,是什么让她如何从骨子里战栗。
“你还要偷婚契吗?”
“那我不远千里奔波是为何?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调查,据了解到的消息,顾府近半年新建一所后院,几乎没有人往来,防备什么的相对要松得多。我梯子都买好了——”
“你不会轻功?”
“……哼!”
钱进来在黑暗里偷偷弯起唇角,这个狐假虎威的丫头。
“我走了,”辛夷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听见拍打衣角的声响,不知怎地,钱进来有点舍不得:“我因为你被关进来,你倒好,说走就走。”
“那是因为你笨撞上门来。何况他们又不会拿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怎么样!”辛夷咬住下唇,她不能逗留太久,以免被发觉。悉悉索索响起裙裾摆动,一梭菱形小脚轻若无声的走开,钱进来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她远去的声响,无人知道他在听,辛夷独来独往于黑影重重的夜里。
忽然裙裾回漾弧度,一声叮嘱凑上墙壁:“厨房死胖子的厨艺很好,你打杂的话可以学习学习,若以后出来,可以不用偷窃,改开饭馆了。”
一顿饭他吃的心惊胆战,味同嚼蜡,哪儿想过品味道。贴在墙上的耳朵蓦然听见她鼻息间的呼吸,近在咫尺,若非顽石无情,定能摩擦到她莹润秀气的肌肤。思及此,因冒犯激起的热浪涌到脸上,钱进来像弹簧样迅速逃脱墙壁,有些兴奋有些自嘲,赶紧解围:“你喜欢吃?”
“嗯。”辛夷本就为连累救命恩人有点愧疚,听他这么一问,顺口就这么应了。
“那以后我做给你吃。”
“好。”
一言一语,并未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钱进来手执扫帚,从住房一路扫到走廊,见手叔撕下大门告示,招呼道:“我来了就不招家奴了吗。”
手叔把纸张裹成球,掌心稍用力,再张开已成粉末,轻轻扬飞消失不见。
“你是囚犯,不是家奴,”手叔摇摇头:“应聘者好几十,筛去资质平平的,只剩下三个,他们已在厅堂等候了。”
钱进来奇了:“这里这么偏僻,我来一日半个求聘的都没看见哪。”
手叔拍拍他肩膀,错身之时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钱进来好奇心起,放下扫帚,跟随手叔往厅堂行去。
区区选人,搞得像武林大会样。
厅堂倒有些皇室气派,四立合抱大柱,梁顶两层楼高,垂下十丈厚纱,栓绳绣花嵌珠,红氍毹席地。简洁大气。手叔看起来入半截棺材,实则脚程飞快,钱进来跟得小跑,没留意脚下,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惹一屋子人回头。
暗骂晦气,真恨不能把脸皮脸皮撕下揣到包包里。看着站在茶案后像无事人的手叔,他垂头默默凑到后面。
说话这并肩相站的三人,从左算起,第一个圆脸方颌,羽扇纶巾,气度沉稳,第二个黄衣青裳,眼角微微上吊,隐约有几分邪气,第三个倒清逸得很,一身灰衣背负双剑,银色流光婉转。
三人一致躬身,齐声道:“拜见顾公子。”
“嗯。”顾之期不紧不慢的喏了一声,抬袖平举:“如果说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依次是青城的罗先生,唐门的唐殇,灵鹫宫的洛羽生,对吧?”
他们三人异口同声道:“承蒙顾公子记得。”
“废话也不多说了,免得耽搁大家正事,”顾之期从白衣底下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三声,“我们就三轮比试,不动刀枪,免得伤同盟和气。”
底下三人不约而同的用余光斜视对方,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必胜的光芒,能被选入一年一载的帮派节使,当然不是武功低劣之辈。同盟盟主身为皇亲国戚,不得展露出背地里与绿林□□有重大联系,因而素来行事低调,极少见人,传递命令靠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家奴”。线索单一。就仿佛是手握黄昭的御史,在门派里极其特殊。因此“家奴”们在顾府的能耐地位,侧面反映出帮派在同盟之间的地位与能耐,故而非常重要。
比试有三。
垂幕后绕出一个十四岁左右、眉眼疏离的红衣小姑娘,手托金盘,满脸笑意的走到他们面前,“来,你们各取一根吧。”梨溶眨眨眼:“谁抛的远,就算谁谁赢哦。”
诸人表情一凝,只见金盘内放着的是数根稻草。
再大的力气,又如何使在轻飘飘的稻草身上呢。钱进来颇看好戏的抱起双肩,见青城罗先生身先士卒的走出一步,道:“我来。”他从小气力就大,更深修内力,从里到外,都有的是能量。
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口,猛然爆发了“呵——”的一声,拈起稻草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以射暗器的动作刷,射了出去。然而那脆脆的稻草只快速的飞过两尺,然后就很不给面子的缓了下来,由射改成了飞,又很快以飞转成了飘。罗先生随着稻草打着旋儿落下渐渐变得难看——距离,仅到门槛儿。倒单凭臂力,是真不差的。
罗先生拱手对顾之期拜一拳,托掌向侧身的唐门唐殇:“唐公子,请。”唐门以暗器为重,多为刺客,不像青城那样的老门派,死脑筋。唐殇傲慢的睥睨罗先生半眼,倏忽间,回手就将稻草往天上抛——紧跟着唐殇已微微弯腰抽出了靴子里的小刀,弹臂就挥到了天上,刀影凌乱,舞动四方,刷刷刷刷,那落在半空的稻草已被削成了无数微末,如落花成阵,围绕着唐殇纷纷扬扬的飘落,唐殇目光犀利如箭,盯准了一粒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碎片儿,侧过刀片,用力一弹,一道枯黄流光在众人面前如流星闪过,倏忽已弹出了偌大的大堂,消失在日光茫茫的庭院。
倘若去寻找,根本找不到,量不出距离。
功至深处,摘花飞叶可伤人。应该就是如此境界吧。
在场无不惊叹,梨溶拍拍洛羽生,书生打扮的洛羽生似被惊醒,又些茫然,又有些无知的望向梨溶。
“别愣啦,该你啦。”梨溶也学他,像断了线的布娃娃似的歪过头,样子很好玩。另两个参赛者都忍不住笑起来,笑了会儿,却惊觉四下很静,奴仆们看着梨溶的表情都有点怪,似有点嫌弃,又很害怕。
见过梨溶召唤玉蜂群蜇人的钱进来却在看洛羽生,他清清瘦瘦的手臂,又未负暗器囊,要如何赢过他俩呢。
洛羽生拈起稻草,拔步迈向窗边去。
他要离开弃权?
窗外有片空地,林子里的鸟雀冬日常来此觅食,此时正有几只扑腾着小爪子蹦来蹦去,洛羽生从衣裳里摸出剩下的干粮,很快就有胆大的肥麻雀落到掌心里来,手尖一动缠上稻草,被抓住脚的麻雀吓得惊飞,扑扑扑飞出窗口。
正所谓巧力不如借力。
罗先生不服道:“这也算?”
顾之期不置可否:“比你的远了一点。”
话音刚落,一道暗镖破空而去,鸟雀避之不急,惨叫一声,飞坠下地。
“你!”洛羽生脸色微变。
唐殇挑起眉眼斜斜的睇了洛羽生半眼,嘴边勾起讥诮:“你的稻草没我的远。”
罗先生脸色稍稍舒服,哼了声,拂袖站回原地。
洛羽生眼里的阴影如羽翼,稍纵即逝,转瞬收敛妥当。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
坐在高堂上的顾之期勾起细长眼睛,瞳中氲下极深极沉的暗色。他忽然起身,发色潋滟,白袍如大鸟敛落。
“我脑袋不是很好用,下面的梨溶你来主持吧。”
梨溶惊诧:“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需要你管?”他媚眼如丝,语气低沉,梨溶脸色一白,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顾之期走下台阶,走过红氍毹,轻袍缓带,一步步宛如走在行云流水之上,缓慢而幽静,无视所有人的低眉顺目,好似与生俱来就无人敢直视这位尊主的变化无常,也不知是不是钱进来的错觉,他感觉顾之期有意无意的看了自己半眼。
或许只是错觉?因为自己低头低的装模作样?
不管怎样,顾之期远去之后,不知是谁先吁出口气,彼此互相抬头相望,气氛渐渐恢复过来。
梨溶抓过茶几上的苹果,坐在椅上,翘起二郎腿,咔嚓咬了口,满嘴碎渣道:“那我们就继续吧。”
拍拍手,两名男子小心翼翼的搬出一尊小金人,半人高,实心,雕得极细致,五官栩栩如生,在白日里闪闪发光,流动油质感,灼花了眼。
众人惊叹间,紧跟着,后面又跟着两个人捧着同一尊一模一样的金像,过后还来一尊。
总共三尊。价值连城。
“上一场掷诸位壮士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各有千秋,至于这场,还是以稻草做测试。王爷走了,我也不知他想怎么测试测试什么,大家自行理解吧。”
三人面面相觑,梨溶继续啃苹果,卡擦卡擦,满屋子脆响,好似原本可比武林大会的比赛转眼成笑剧。手叔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拾起根稻草,从左往右,依次塞入金像的耳朵里。
只见第一尊的稻草从另一只耳朵里穿了出来。
第二尊的稻草从嘴巴里吐了吐了出来。
第三尊的稻草没有出来。
始终手叔不发一词,功成名就后负手退下。回到原位,钱进来偷偷像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知道。但是看人摸不着边际又着急的模样有趣。
莫非是……价值?罗先生福至心灵,抢答出声,好不容易的机会啊:“第三尊金像最好!”
“怎么说?”梨溶舔舔嘴唇,舒开疏淡的眼眉。
“因为它的稻草没有出来,说明是实金的,最贵重,当然也就最好了。”罗先生摇头晃脑,胸有成竹。不管对不对,反正这个答案一定没错。
“哈哈。”梨溶丢下果核,托起下巴问道:“你猜的是不错,不过——谁还有别的说法吗?”
洛羽生上前一揖:“我还有二三见解。”
“你说说看。”
洛羽生微阖眉眼,敛住内里淡淡的光华:“无论听到什么秘密,悄无声息的收藏起来才是最好的。”
余下的唐殇似想说话,终究哑然。
手叔若有所思的一笑,目光若有所思的递与梨溶,梨溶跳下椅子,挥袖示意众奴仆将金人搬下去。
“洛羽生说的很有像书里写的,罗先生爽快直白,唐殇不装不做,都各有所长。我一个小女孩说的不全不尽,你们别太放在心上。”
一句话说的滴水不漏。既避免得罪人,又了解到各人特长——好一招隔岸观火。
比过臂力,比过智力,下一轮具体该比试什么梨溶自然不敢越礼,索性拍拍手,道声散了。
“来日方长,先熟悉两日环境再安排工作,王爷英明,心中自有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