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岁月的容颜》张小冰

1、顺凤祥绸缎庄

　　自从晋安城的城墙被炮火轰倒了以来，城里就一直没有太平过。那道坚固城墙代表着城中的历史和生命，它的突然倒塌迫使百姓心中安稳的信念也随着失去。生活在城中的百姓终日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顺凤祥绸缎庄的店门这些天一直开着，可是上门的客人却寥寥无几。门首挂着的黑底金字牌匾，在大太阳底下闪着晦暗的冷光。

　　绸缎庄是两层长方形的青砖瓦房，中间有天井，有利于采光和空气流通。楼下经营棉布类商品，楼上经营丝绸。小伙计拿着鸡毛掸子打扫绸料上的灰尘，陈掌柜在柜台上慢慢翻看着这些天的帐目，他此时额上的皱纹深的像是折干了水的灰抹布。
　　往年到了年下的时候，顺凤祥的客人多的店里都没地方站脚，现在的生意却是冷清的很。不只顺凤祥，晋安城最繁华的泰和街也没有往日的热闹。

　　在泰和街上做生意的商铺自从听说新军进城后就没有几家敢开门做生意了。因为前几天在泰和街发生的一件事使大伙感到惴惴不安。

　　那天街头的天福楼突然来了几着穿着军服的士兵，掌柜好酒好菜地招待他们。最后那几个兵吃饱喝足，打着饱嗝，嘴里叨着牙签，大摇大摆地就要离开。那新来的小伙计见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追到门口，说：“长官，您还没付帐呢？”

　　那为首的军人身材矮胖，脸上长着一脸横肉，他见伙计挡在前面，心里的一阵火就窜上来，“呸”一声把嘴里的牙签吐在地上，满是油光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骂道：“凭你也敢挡老子的道，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他一把抓了那小伙计的胸口，另一只手一巴掌甩了过去，小伙计被打的眼冒金星，口吐鲜血摔倒在地上。
　　那军人随即抽出腰间的配枪，上了膛，恶声恶气用枪指着那小伙计，眼里冒出凶光。那名年轻的小伙计吓的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像一头绝望的小兽，以他出来工作的经验，大概从没遇见过这么蛮横不讲理的客人，他紧张地连说了三声，“你，你，你。。。”却不知往下该怎么办。

　　那军人也是蛮横惯了的，在战场上连死都不怕的人，哪里会在乎这个小伙计的性命，正待开枪，这时正在柜台算帐的何老板慌张地迎上来，点头哈腰赔笑道：“各位军爷，实在对不住，伙计不懂事，冒犯了军爷，还望各位多多包涵，这餐算是小的请各位军爷，下次还望各位军爷能再赏脸光顾小店。”
　　那军人见掌柜低声下气地赔礼，把那枪倒是放了下来，但是口气上却越发得势了，他恶狠狠啐道：“你这种小店，请老子来，老子还嫌脏。”他斜眼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小伙计，说：“你们今天惹的本大爷不痛快，你们也甭想快活。”他向后一挥手，对后面的几个军人说，“兄弟们，给我砸。”
　　跟在他后面的几个士兵狞笑着一哄而上，踢椅子的踢椅子，砸桌子的砸桌子，一时店里噼里啪啦，尽是杯碗落地的声音。原来正在吃饭的客人见势头不对，全一溜烟地跑了。

　　那老掌柜哭丧着脸，一边打拱手，一边一叠声地哀求，“军爷，使不得啊，使不得。”
　　那几个士兵哪里会理他，砸着店里的东西，口内又骂了一些不入耳的混话。
　　临走时，那名矮胖的军官，拐到柜台，伸手在钱柜里抓了一把银元，扬长而去。
　　那掌柜还不敢作声，眼里的哀怨就快要熬出火来。其实心里早起了无数个反抗的念头。耐何他身单力薄，那几名军人腰里都别着手枪，心里也知道他们是万万惹不得的。

　　待那些人走远了，何掌柜站在门口下死劲地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们这些挨枪子的混帐王八羔子，早晚要得到报应！”
　　第二天，天福楼没有开门营业，因为何掌柜当天晚上就病倒了，是被那些军人气的。自从官兵进了城，这条街便不似往日那般热闹，偶有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商家店铺甚少有开门营业的，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晓得哪天大祸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能活命就不错了，生意还是等到太平年月再做吧。

　　新来的督军傅怀古听说原来是晋安人，早年时，家里穷困潦倒，便出外谋生，一直漂泊在外。傅大帅原来只是军中的一个小军官，后来跟着四处征战屡立战功，如今当上了督军，便衣锦还乡。转了一圈，他又打回来了。
　　傅督军祭过祖先，接下来便想着安抚城内百姓的民心。
　　前几天他特意请城内的商贾巨富上一品仙吃过一次饭，专门商讨政事。
　　城内的百姓被连年的战祸搅得人心惶惶，以往战事一起，受苦的便是手无寸铁的老百性，官兵简直和强盗差不多，一批批官兵来来去去，到处搜乱民脂民膏，百姓只是有苦不敢言。

　　如今这位傅督军，不知又会在晋安城内呆多久。
　　他倒是肯定下心来专门为晋安城内的老百姓做点实事，以往百姓见到官兵的身影都是退避三舍，只因为这些官兵均是仗势欺人，有理讲不通。

　　傅督军进城第二天便向全城的百姓发了个告示，大抵意思是官兵不许扰乱民众，不得欺压百姓，违者军法处置。城内商铺照常营业，学校照常上课等语。

　　即使有了这个告示，城中百姓还是惶恐不可终日，他们都亲眼看见过战乱时军人杀戮时的凶残，晋安城内死去的人留过的血迹还未干透。

　　大家如没有事，都尽是呆在家中，除非上街买些生活上的必须物品，否则绝少出门。
　　顺凤祥绸缎庄这些天却是照常开店，虽然局势混乱，一整天都没有几个客人上门，但是那陈掌柜依然尽忠职守，笑脸迎人。店里一尘不染，绫罗绸缎花色新颖。

　　绸缎庄后面有一座大宅院，青砖，灰瓦，。顺凤祥是晋安城的老字号，东家姓白，白府是晋安城中一个大户人家，那陈掌柜在顺凤祥服务多年，店内大大小小事务均是由他料理。即使像陈掌柜这样经历过大风浪人，也猜不透往后的局势会发展成怎么样。
　　不过即使局势再混乱，顺凤祥也是绝对不会关门的，他们做生意的原则是每天开门纳客，除非是死人。只要白府还有一个人在，顺凤祥的大门永远对外敞开着。

　　这天傍晚关了店门，陈掌柜与帐房的朱先生正收拾店里的东西准备回家。一个小丫头从后面的院子里跑了来说：“老太太请陈掌柜，朱先生到大厅上去议事呢。”

　　白家老宅坐落于城东，门口坐着两只大石狮子，青砖，灰瓦朱漆的大门，院里有数重院落。白老太爷在清朝时做过翰林院侍读学士，后清朝渐渐没落了，他便告老还乡回了晋安城。
　　在晋安城中白家族人很受人敬重，可惜他去世后，白府的名望也随着白老太爷的消失渐渐败落下来。就像那朱漆大门，暗沉沉的，只留旧日模样而无当日的光彩。

　　白老太太带着一双儿女经营祖上留下来的绸缎庄，她虽然从未上过学堂，但是未出嫁时，家里曾经请过教书先生，读过四书，五经，列女传等书，也算颇有些学问。
　　这么些年，顺风祥在白老太太的手里一直经营的有声有色。可惜她那儿子白常川太不争气。对家里的生意一概不闻不问，只偏好出去赌钱，吃花酒，正经事一件不做。
　　前几年，白老太太为了拴住儿子的心，便早早的给他娶了一房媳妇，结果孙子都生了，白常川的性子还是一样没改，照样出去玩乐。手上还时常闹亏空，没钱了他就私自到帐房里支取，闹的大了，白老太太也对自己儿子无可奈何。只有对帐房里的人下了禁令，谁要是再给白常川支取银子，就让谁卷铺盖走路。账房先生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有时也不得不让这位少主碰钉子。

　　白老太太正坐在厅上一张红木椅子上翻看着帐目，陈掌柜和朱先生在下首两张椅子上坐了，一个穿淡黄色棉布衫裤的小丫头送了茶来。
　　白老太太吩咐小丫头道：“去把少爷叫过来。”
　　小丫头去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只见一个穿着白锦缎绸衫的年轻男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白老太太首先不悦皱起了眉，沉声说道：“这会子又睡什么觉，之前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白常川青白色的脸上讨好地笑着看着他母亲道：“才从外面收帐回来，倦的很，就在房里躺了一会，母亲若不信可以去问问美莲。”
　　白老太太不理会他，转头问陈掌柜道：“这两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陈掌柜正捧着茶碗呷了两口茶，见老太太问话，忙放在茶杯，回道：“现在这生意不比往年，兵荒马乱的，一天也不过是三五客人，看的多买的少，大家现在根本没有兴致置衣。”

　　白老太太问：“库房里还积压了多少货没有卖出去？”
　　陈掌柜道：“绸缎、呢绒、贡呢还有一些，棉布不多了，维持半个月的生意是没问题的。这如今生意不好做，下半年采办新货的事也耽搁下了。”

　　白老太太想了一想，道：“眼看着就到年下了，往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囤积些布料，年下好卖出去，哪知道如今遇到战祸。不过那傅督军不是说了吗，城里商铺可以照常营业，我看晋安城不会再乱下去了，一安定下来，大家必定会赶着缝制新衣，筹办年货。到时我们顺凤祥可不了断了货源，叫外人笑话。所以，还是要赶紧去苏州采购些织锦绸缎，各色货源回来。”
　　白老太太说完又看着朱先生道：“朱先生，你说是不是？”
　　朱先生扶了扶额上的金丝镶边眼镜，笑道：“老夫人说的是，管这战事怎么打，老百姓还是要穿衣吃饭，这是不会错的。”
　　白常川突然说：“万一这货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白老太太看着儿子，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开口骂道：“不争气的东西，净说些丧气话，这两日你也到店里帮下忙，别老往外面跑。”

　　众人正说着话，这时从门口探过来一张少女的面孔，她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将厅上的人扫视了一圈，忽地一下又把头缩回去了。

　　白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眼神倒还不算坏，她一眼瞥见门口那蓝色的衣角，沉声喝道：“玥玥，你给我进来。”
　　那少女原想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回房去，哪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于是吐了吐舌头，朝自己扮了个鬼脸，然后笑嘻嘻慢慢踱步到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