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岁月的容颜》张小冰

6、故人

　　白老太太年纪大了总是容易想起往事，她跪在白家祖宗的牌位前，把她这一辈子从头至尾想了一遍，以前在娘家做姑娘，然后嫁人，生子，，一辈子的经历，半个世纪的荣辱，几个字就总结过来了，她总是哀叹命运多厄，中年丧夫在她的人生中平添了一抹凄凉。
　　白家的几房亲戚原是靠不住的，自从分了家，都是各管各的，白老太太平常又难得找到一个说知心话的人。年轻的一辈都说她简直是老古董，脑子里就只记得大清国那会的旧事。如今都是民国了，歌舞厅，电影院，在白老太太眼中是从另一个世界闯进来的舶来品，她把它们拒之门外，活在旧日的梦里。

　　白老太太有一个顶文雅的闺名，卫芊凤。她还有个妹妹，尤其喜爱看戏，可惜的是妹妹自从嫁了一名军中的士官，由了连年战乱，两姐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联系了。
　　幼时姐妹俩时常陪着祖母看戏，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那时卫家在京城做官，每逢过节生日，总会请一个戏班上家里来唱大戏，她记得那时妹妹尤其爱听《霸王别姬》那场，饰演楚王项羽的小王扮相英俊潇洒，气势豪迈如天，偌大一个戏台常常被围的水泄不通。如今想来，那样好的时光，隔了这么多年，统统被嘻嘻闹闹的鼓乐声掩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忽听得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来，道：“老太太，不好了，外面来了几个官兵，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正乱着呢！”

　　白老太太双膝一软，险些站立不稳，她暗想，白府家人向来循规蹈矩过活，也未有家仆出去欺良霸市得罪官府上的人，难不成是儿子在外面又惹了什么大祸。

　　她当下便颤颤巍巍扶着管家冲到了白府门外，只见外面停着一辆黑色汽车，两旁站着十几个穿戎装配枪的士兵，白老太太心下不由得大为骇异。

　　正想着来由，那站在车旁的一个士兵忽的打开了车门，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款款从车上下来。只见那女子穿着紫色牡丹花纹绸旗袍，披灰白色灰鼠披肩，笑意盈盈看着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还当自己是在做梦，不置信地揉了揉双眼。待看清楚来人，不由得惊喜叫道：“卫音，原来是你。”

　　那美貌少妇忙迎上来，托了白老太太的双手，笑道：“姐姐，多年不见，你还好么？”
　　白家众人均是纳闷，奇怪这美貌妇人究竟是何人，怎么会与太太如此亲热。
　　原来她就是白老太太失散多年的妹妹卫音，两人虽是姐妹，情深却似母女。只因白老太太的母亲很早就去逝，而她年龄较卫音大出许多，自然担负了照顾家人的责任，两人一同吃，一同睡，感情自是深厚。

　　姐妹二人暮年相见，都忍不住悲喜交加。卫音见姐姐两鬓已布满风霜，皱纹爬满面容，不觉怅然，更觉时光易逝，少女时美好时光竟恍如昨日。

　　两人揩手进入屋内诉些别后之情，丫头们忙去倒了上等的好茶送来。
　　说起近些年的境遇，姐妹俩不禁潸然泪下，卫老太太更是为妹妹一生的坎坷境遇唏嘘不已。
　　卫音年轻时曾走过一段歪路，因少年时与一名年轻的戏子相恋，被卫家所不容。而卫音性情刚烈，当年本来计划与那戏子私奔，不料私奔那晚被家人发觉，卫老太爷因此大发雷霆，将她囚禁在房内，每日只派老妈子送水和食物。那戏子当晚见不到卫音，以为她临时反悔，不愿随他离去，自此伤心了一回，便独自离开。

　　过得一年半载，卫老太爷见风平浪静，年轻人爱慕的心性也淡了，便把卫音放了出来。可知此时卫音竟已心灰意冷，而当年那戏子也去的不知所踪，便觉无望，每天如行尸走肉般过日子。
　　忽一日上街，不知怎么被一个中年军官看中。第二日，那军官便亲自带着厚礼上卫家来提亲。
　　卫老太爷打听那军官已有家室，且膝下已有一子，女儿嫁过去只不过是去做小。想他卫家书香门第，女儿岂能给人家做小，传出去岂非笑掉别人的大牙，于是就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卫音竟不顾家人反对，愿意嫁过去做那军官的姨太太。众人只是骇异，却不知道因她恨他父亲早年拆散了她与那戏子的感情，想自己虽活在世上，却早已经如行尸走肉，便偏要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报复她的父亲。

　　卫老太爷自是不答应，但是那军官在军中颇有一些权势，看中的姑娘是非要娶到手不可的。经过一些波折，后来卫老太爷畏惧于那军官的权势，而且女儿又这样不争气，便从此撒开了手，任卫音胡闹去，自此与卫音断绝了关系。

　　卫音与那军官成亲后，因那军官军务调动，便随军到了外省，加上连年战乱，白老太太便与妹妹失去了联系。

　　不过谁也没料到当日那名小军官日后会成大器，经过多年的南征北战，那军官战功显赫，官越做越大，如今居然就是这晋安城的督军傅怀古。

　　白老太太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妹妹嫁的人居然是傅怀古，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听说那傅督军无配早已过逝，先后已娶了四房姨太太，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她想妹妹既未生育，傅府虽锦衣玉食，生活难免寂寥，不由问道：“那傅督军这些年对你可好？”

　　卫音淡然笑道：“没有什么好与不好，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在傅家，我早已把争宠夸耀的心看透了，她们要闹便随她们闹去，我倒乐得清静。”

　　白老太太倒是为她担心，劝道：“你不和别人争，别人未必会放过你，你还是趁早打算一下，趁着年轻，为傅家生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

　　卫音对子嗣并不在意，忽地笑道：“怎么不见常川和玥玥，这些年不见，恐怕走在大街上我都不认识他们了。”

　　白老夫人笑道：“常川出去办事了，玥玥在房里。”说完吩咐周妈道：“去把玥玥叫来，说姨妈看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