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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郎心妾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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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莲见着她回来,开口笑道:“妹妹总算回来了,老太太见不着你饭都不肯吃的。”这话是对着老太太说的,因为白家上下都知道老太太最疼的是这个小女儿。
可是白老太太今天似乎不高兴,板着一张脸,像个石像一样坐在那里,像是生着一家人的气,玥玥知道肯定是因为她没告诉母亲一声就跑了出去的缘故。
白老太太问她道:“红惠说你下午就没有课了,这半天都跑去哪里了?”
玥玥不想说,美莲却替她作了回答,笑道:“妹妹是不是谈朋友了,怪道每天那么晚才回来,下午一定是和哪个朋友出去玩了。”她那个神气像是亲眼看见过一样,让玥玥很不高兴。
白老太太一心维护女儿,着急道:“美莲你别瞎猜,玥玥还小,哪里会有什么朋友。”
美莲道:“妹妹不小了,妈,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前几天我和沈太太他们一块打麻将时,那沈太太突然问我说,你们家小姐许了人家没有,我说没有,那沈太太饶有兴趣又问了玥玥的生辰八字,我看她八成是想给我们玥玥做媒。”
白常川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好奇道:“沈太太说的是哪户人家?”
美莲道:“说的是她一个表哥的儿子,今天二十岁上下,正在学校读书,人模样倒是生的俊俏,脾性也好,和我们玥玥倒是很相配。”
白老太太不由得关切道:“只是不知他家世怎么样?”
美莲笑道:“老太太放心吧!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沈家也是世代经商的,家境殷实,我们家玥玥这样好的人才,就是嫁给王孙公子也是没有问题的。”
玥玥站在他们当中觉得非常的窘迫,白老太太与她嫂子交换完了意见总算想起来问她本人,“暖,是你嫂子说的那样吗?”
玥玥脸红到了脖子根,加之心情一直不好,就赌气道:“你们净管拿我寻开心,不理你们了。”说罢便坐在椅子上不出声了。
美莲笑道:“妹妹肯定是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那沈太太的侄子家世模样没的挑,两家又知根知底。如今年青人兴什么自由恋爱,只顾一时喜欢,却不考虑将来。妹妹在外面千万不要学,要是对方是个穷小子,嫁的不好,以后有的苦头吃,像沈家这么好的一头亲,我们还是早点定下来好,省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妄想。”
佣人们见小姐回来,忙从厨房里端了菜上来,那周妈本来正帮着小丫环在上一道汤,这时候突然手抖了一下,汤洒了出来,碰着她的皮肤,也没有觉得烫,一脸的木然。
玥玥一直知道她嫂子势利,如今她这一套生活理论用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芒背在刺,像是总有一把利剑驾在她脖子上逼得她不得不做选择。
白老太太仍然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吃饭的时候,夹了一只鸡腿放在她碗里,另一只给了小侄子。
她拿着礼物回房间,都是用红绳系着装在锦纹红木匣子里,白老太太送的是一支金质蝴蝶发簪,和一柄玉如意,她哥哥嫂子送了瓶法兰西香水。
这柄玉如意她从小就见母亲时常拿出来赏玩,一直极为爱惜,想不到现在倒给了自己。她也没有心情细看,随手放在桌子上,用手撑着头怔怔地想着心事。
过了一会,红惠提着一桶水进了院子,她见玥玥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忙道:“小姐,忙了一整天,也怪累的,赶紧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玥玥在雕花屏风后面换着衣服,红惠一边整理衣物,一边说:“我刚刚在院子门口遇见了周先生,他还真是奇怪,见着我就问小姐回来了没有,我说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他找小姐有什么急事,没想到,他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红惠还没有说完,玥玥就已经趿着鞋飞跑出去了。
周承轩回来了,这不守信用的人,她走出电影院时坚决地想再也不要理他了,一个从来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她何必还要留恋,可是一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又会身不由已。
可是她不知道周承轩把那名黄包车夫送到医院后,待医生检查过确定没事,他才急急赶往电影院。到了那里,电影已经散场了,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瓜子壳,香烟嘴,糖衣纸杂乱的一切,电影屏幕白条条横在当中,像个巨大的屏障,他永远跨不过去。
玥玥一直追到后院的大槐树下,树下堆砌着石头桌椅,周承轩正背对着她坐在石椅上,她没有再靠近,远远的沉默看着他孤独的背影,一如十年前。
有时她觉得他离她很远,有时又很近,那年她六岁,他十二岁,她顽皮,爬上大槐树的枝杈上怎么也不肯下来,坐在树干上荡着双腿觉得整个世界都新奇起来,特别是看着承轩那张因害怕而慌张的面孔。
周妈要他带着她读书,写字,承轩好耐心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临摹颜真卿的楷书字贴。淡淡的水墨香萦绕鼻端,温润,濡湿的墨迹一点点在淡黄色纸笺间晕漾开来,像一朵朵水墨莲花。
承轩先教她写他们的名字,玥,轩,两个字仿佛写了有十来遍。可是她是小孩儿心性,写了一会儿,她便觉得无趣,夏日天气又异常闷热,小小的鼻尖上早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于是便嚷嚷着口渴,借此可以偷玩一下,承轩看破了她的小伎俩,手指轻刮了刮她的鼻端,笑道:“妈在厨房熬了红豆汤,我去盛一碗给你。”
当他回来时,她已经爬上了大槐树的枝干上。他顿时惊的六神无主,她却坐在树干上洋洋得意,笑着说:“承轩哥哥,我要跳下来了,你快来接着我。”
承轩在下面吓出冷汗,急道:“玥玥,别闹,快下来。”
她咯咯直笑,只为看他慌张无措的神情,她以为他泰山崩于前而可以面不改色,想不到却怕她的小小恶作剧。
本来她打算吓吓他就算了,哪知道,一个不小心,一下子没抓稳,便从树上摔了下来。那树干有一人多高,她以为死定了,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意外的是最后她身体没掉在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她睁开眼时还在咯咯真笑,高兴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可是后来他却打了她,用一尺来长的黄褐色戒尺,抽打她的手心,毫不留情。她疼极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一直没有落下来,因为如果被大人们知道承轩哥哥打了她,,必定会引起一场风波。
而且她知道承轩心里也不好过,因为真的是气极了,才不得不教训她。
承轩见她死命咬着嘴唇,噎着泪望着他,那戒尺像一条恐怖的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嗜咬她的血肉,疼痛,开裂。他吓得住了手,连自己都没料到怎么会突然这样残忍,却依然板起面孔问她:“下次还敢爬那么高吗?”
“不敢了。”她是带着哽咽声做的回答。
他收了戒尺,心里难过的叹气,玥玥拉着她的衣角,撒娇哀求道:“承轩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那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承轩最见不得她哭,此时心都化了,他把她抱在怀里慢慢哄着她,“别哭,别哭。”小人儿像猫一样温驯窝在他怀里,那时他以为自己是她的主人。
玥玥情不自禁慢慢靠近他,明黄的月亮挂在树梢,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她的细长的影子先到他身边,她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一个影子。
承轩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是她,他说:“对不起。”声音里没有笑,也没有懊悔。
她说:“你看今夜的月亮可真圆。”两人一齐抬头看着天上,因为是十六,都说十五的用亮十六圆,那晕黄的亮光也似看得人眼睛刺痛,她忙移开了眼。
她像小时候一样挨着他坐在石椅上,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他身上总有油墨的气味,是从报馆里带回来的,所以她每天早上喜欢买了报纸,一边看新闻一边闻那阵淡淡的水墨香气,她觉得他离她那样近,又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