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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翠微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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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江元序在见到喻念安的第一眼就猜到了其中玄机,他修道半生,自然不如初出茅庐的陆照雪那般好糊弄。再者,徐婉是他一手带大的徒弟,喻念安与徐婉的细微差别,旁人分辨不出,他作为师父却能分辨出来。
说到底,是喻念安轻敌了,书中总说他没个正形不思进取,是个极懒散的人。见到本人,又被他那张慈祥的老脸给骗了,放松警惕结果一脚就踩进坑里。
不过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让她暂时安心住在这里吗?
虽然还不清楚陆照雪究竟跟江元序说过什么,但以陆照雪的性格来看,她既然把人交回翠微峰,自己知道的事情就不会藏着掖着。
浮灵珠就在喻念安身上,江元序在已经知道她不是自己弟子的情况下还愿意帮她打掩护,这是为什么?
喻念安能想到的一种可能是:对于讨伐南镜,江元序并不十分赞同自己师兄白榆的做法。
如果殷浩没有说谎,那么闻人时很多年前就已经与苍云门暗中有了联系。她并不觉得苍云门会蠢到变成闻人时复仇的棋子,他们勾结在一起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恰巧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虽然江元序已经隐隐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立场,但是这些猜测喻念安是一个字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毕竟谁也不知道苍云门内部的水有多深,他们好歹是同一个师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江元序倒戈一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心中思虑太多,那天夜里,喻念安直辗转到三更天才睡去。
翠微峰的夜凉且静,朦胧睡梦中,好似有一道人影沉默地立在窗前,长身玉立,青丝如墨。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喻念安呆坐半响,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戒指,恍然觉得昨夜所感并不是一场梦。
她院里院外细细找了一圈,却没发现什么痕迹,连一行陌生的脚印也没找到,唯有院外竹篱上不知被谁插上了一支犹带露水的白色山花。
喻念安拿着那支山花,怔怔地走回院子。
经此一事她倒是想起来,子母蛊三个月的期限又要到了。
游逸尘从来不记日子,她等着解药救命,期限临近,便要开始注意他的动向,免得什么时候他忽然不见了。
上次拿解药是在血月之前,再过几天,又满三个月。
她将那支野花往地上随手一插,进屋去了。
*
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喻念安渐渐弄清楚了翠微峰的情况。
江元序虽是掌门白榆的师弟,苍云门五大峰主之一,却因为生性散漫,没有像其他峰主长老那样广收门徒,眼下只收了九个弟子,徐婉上面还有四个师兄一个师姐,下面两个师弟一个师妹。
翠微峰的九个弟子也不像其他峰都是通过层层选拔上来的,他们要不就是别的峰挑剩下的,要不就干脆是江元序自己在外面捡的,所以在资质上就是天差地别。
资质好的比如大师兄二师姐还有徐婉,都能顺利结出金丹,资质差一点的,练到筑基已经很吃力了,比如四师兄江亭。
这两天其他师兄师姐都接到宗门任务出去了,或是去了别的地方训练,只有年纪太小的九师妹和不太适合练剑的四师兄留在这里。
小师妹正是做跟屁虫的年纪,每天抄完了门规剑诀,就凑到喻念安院子里与她说话。
喻念安不知道徐婉以前是如何与小九相处,但她自己喜欢跟小九说话,这小姑娘非常机灵,而且嘴上没把门儿的,你都不用问,她知道的自己就哇啦哇啦说一大堆,翠微峰这些事基本都是从她嘴里听到的。
只可惜小九的小脑瓜里装的都是些翠微峰鸡零狗碎的日常,别的事情一概不知,也问不出什么苍云门秘辛。江元序已经知道了徐婉身份的猫腻,喻念安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出现,而陆照雪,就在乾曜峰白榆的眼皮子底下,她更是连一纸飞信也不敢传过去。
子母蛊三个月的期限转眼就到了。
那天喻念安照例早早起床,打坐冥想吐故纳新,磕着瓜子说些真假参半的故事哄小姑娘玩儿。她每时每刻都记得那天是什么日子,却又故意让自己忘记那天是什么日子。
时间静静流淌着,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等,等一个或许只有自己在意的答案。
黄昏时分,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渐渐沉入云海,漫天绚丽的霞光由浓烈的金红变成暗淡的紫色,像一场大火的余烬。
在这场盛大的日落接近尾声时,四师兄江亭一步跨进院子里。
“六师妹。”他说,“乾曜峰的陆照雪师姐来找你了。”
陆照雪独自御剑飞至翠微峰的主殿六山殿,说是有事要找江师叔商议,匆匆见了江元序一面后,却拐到徐婉的院子里来了。她穿着苍云门校服,衣裙洁白如雪,胸口绣着标志性的卷云纹,比起在山下时穿的素衣,这样的装束让她更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凛然仙气。
江亭将人带到院子,看了一眼喻念安,转身出去了。
喻念安冲他一点头,将陆照雪带到院中竹椅上落座,替她斟了一盏茶,才问道:“陆师姐身体好些了吗?”
“都是些小伤,已无大碍。”陆照雪道,“门内人多眼杂,只有你身边这几个人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我不便时时来看你,最近如何?”
“那还用问,回了我们翠微峰自然是好啊,师父也没为难我。”喻念安在陆照雪身边坐下,从桌上抓了把瓜子,“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
陆照雪知道她的意思,说道:“所以我今天来,有几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喻念安这几天一直在等陆照雪来找她,真到了这时候,她忽然又有些紧张,既盼着听到点什么,又怕真的听到点什么。
“第一,各大玄门已派了修士各处戒严,全境搜查南镜人的踪迹,瑞安城里的般若山庄、另有几处赌坊商铺被烧了。”
喻念安想起般若山庄那棵高大的梨树,春日一树繁花飞泻如雪……
她嗑了一颗瓜子,苦笑道:“迟早的事,还有呢?”
“第二,南月拿着你给他的信物在冀城一带四处搜索,今早传信来说,水月岭失踪那些人已有些眉目了。”
“找到了?”
陆照雪摇摇头:“还没有,但是已经找到一些踪迹,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
喻念安点点头,有踪迹总比杳无音讯要好,至少还有点希望。
“第三,关于妖龙现世的传言。”说到这里,陆照雪忽然转头看着喻念安,“关于妖龙现世,这两天我听到了新的消息。”
“什么消息?”喻念安蓦地停了下来,手举着一颗瓜子僵在半空。
陆照雪看着她的反应,却不往下说,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事,“记得之前在临清镇,我和南月提起妖龙祸世的传言,你的反应也很大,能让你这么在意的,多半是南镜的事情。早就有传言说这条妖龙来自南镜,所以我猜,妖龙并不是南镜故意放出来为祸苍生的,南镜的人其实也想抓住它。”
喻念安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已经知道闻人时早就叛出了南镜,除了闻人一族,南镜的人并不想与中州为敌。你们争了这么久的浮灵珠其实是一枚妖丹,上古妖兽雪麒麟的妖丹,它和九爪苍龙一样,是游逸尘必须要带回南镜的东西。”
陆照雪的眼睛微微睁大了,那本不是个夸张的表情,但出现在她这种向来平静淡漠的人脸上,却是十分罕见。
提到这个话题,喻念安心里本应该感得沉重,但她的思绪又不自觉地开了小差,觉得应该立刻把陆照雪这个错愕的表情拍下来拿给南月河看看,一定能吓他一跳。
良久,陆照雪终于回过神来,迟疑道:“所以,你要离开翠微峰,跟他们去南镜?”
“谁说的,我干嘛要去?”喻念安又开始嗑起瓜子,“你刚才说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东边的息魂谷一带频频出现异动,那附近方圆百里的妖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大量向西面逃窜,已经有好几个村子遭了殃。”
息魂谷,尸山血海的息魂谷。
时间就快要到了。
喻念安没说什么,平静地点点头,“谢谢陆师姐,专程过来告诉我这些。”
晚霞的余晖彻底燃尽了,凉风拂过山巅,整座翠微峰似乎都被包裹在风与叶的浪潮中。
一片树叶掉进陆照雪的茶杯里,她用指尖蓄起一丝灵力,将那落叶托起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她看着远处的云海,似乎是挣扎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过这本来是一件与你无关的事。”
喻念安看着她,做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这次从山下回来,守弟子堂的师弟告诉我,大师兄的命灯灭了。”
喻念安一下愣住了,魂死灯灭,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本以为会听到一些乾曜峰的八卦,没想到居然是殷浩的死讯。
可殷浩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陆照雪陷在腐壤中时,他出手相救,还嘱咐她替他保密。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呢?难道是闻人时?
听到这个消息,喻念安除了震惊,心里还有些五味杂陈,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平心而论,他与闻人时狼狈为奸,害过不少人,如今他死了,说一句死有余辜也不为过,但,殷浩几次阴差阳错地救过她。
大概还因为曾意外听殷浩讲过一段自己的过往,而今这个结局,她多少有些唏嘘。
“殷浩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陆照雪有些意外,她本是心中郁结无人倾诉,一时多言,没想到能听到回复。想了想,答道:“大师兄常年闭关,你大概没怎么见过他。我刚入门的时候,师父事务繁忙,其实是大师兄经常带我修炼。于我而言,师父是师长,大师兄更像温和可亲的哥哥。他这一年多音信全无,我大概也料到了这个结局,生死有命。只是……我能踏上修仙一途,大师兄助我良多,无以为报。总想着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至少好好道别。”
渡人者却难自渡,回想起他俩那么多次无法相认的错身而过,喻念安一时有些心惊,她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你的心意,他会明白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座座险峰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愈加清晰。
“话已带到,我该走了。”陆照雪说着已站了起来。
“陆师姐。”就在她要踏出门的时候,喻念安忽然叫住她,“你听说过有一种禁术,叫血骸封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