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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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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念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般若山庄住了下来。
就如七娘那日所说,山顶的宅子外人是进不来的。一应生活起居得自己动手,这本来没什么,她也不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人。可问题是偌大一个山庄,除了外人,也就只剩下老板七娘阿漓三个人。
游逸尘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那天他忽然离开后,喻念安就再也没见过他,另外两人大概很习惯他这种状态,对他突然消失数日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
七娘要照顾山庄的生意,难得来后宅,阿漓成了她在这里唯一可以说话的人。可是他每日躲在屋里不出门,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把头发抓成个鸡窝。喻念安几次去找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尴尬之余只剩相对无言。
实在无聊,她就溜达到山庄里坐坐,只是她本不爱酒,那儿的目光黏黏腻腻又让她不自在,去过一两次就不太想去了。大多数时候,她就摆出瓜果零食,搬把躺椅到院子里嗑瓜子晒太阳,提前过上老年生活。八月的阳光温暖明媚,远处的苍云山隐入云中,飘渺而绮丽。
修行之人以灵根吸收灵气,感应万物,勾连天地。她这具身体灵根已经消失,无法再踏上修行之路。可是有浮灵珠在身,她注定无法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今后要如何立身?
这里的人都很好,但是他们与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迷雾,让她不能安下心来。喻念安一边沉溺于般若山庄平静悠闲的生活,一边觉得这种有些诡异的安宁无法长久,有些焦急地等着游逸尘回来。至于见面之后要问什么,她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从桑城带回来的那本小册子一直放在她的床头,她三番五次地想要将它拿出去丢掉,却始终没有行动。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一来二去,那本册子竟也被她囫囵看了个七七八八。正道修行皆是引灵气入体,这门功法却是以血为媒,看得她既新奇又心惊。难怪殷浩最后虚弱至此,他大概已经放干了身上的血,打算和雷雾门的人同归于尽了。
有一天夜里,喻念安窝在床上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阵疼痛惊醒。她翻身坐起来,发现右臂有些发热,小臂上的伤痕随着脉搏一阵一阵地惊痛。她用左手按住伤痕,感觉到它好似在掌下轻轻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褪去,那道红痕安静下来。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心中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这并非这道伤痕第一次发痛,在桑城的时候,它也隐隐痛过一次,就是遇到殷浩那天夜里。只是那天情况紧急,她先是急着找周蓉棠,后面又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情,没有过多留意。
这是徐婉袭击大魔头游逸尘负伤逃回后出现的伤口,不用说也知道伤是怎么来的。喻念安有些坐立难安,一个浮灵珠已经够她受了,这道伤痕又开始出现异样,两相摧折,她还能活吗?
在房里踱了几圈,她忽然想到了阿漓,这人看起来是憨了一点,也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看他每日在房里研究丹药的劲头,是个深藏不露的丹修也说不定,找他问问比自己当无头苍蝇来得强。
第二天,喻念安揣着一把瓜子,晃荡到了阿漓的院子。院子里摆着木架,上面晒着药材,几只肥头肥脑的松鼠攀在架子上,正要偷簸箕里的东西,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她丢了个石子过去,松鼠“吱”地惊叫一声,一溜烟跑了。
阿漓不在屋中,她绕到屋后,见他正佝着身子在一小片药田中忙活。裤腿挽到膝盖,小腿上全是泥,这么一看更像个大叔了。
“你在种……种什么?”喻念安也是在苍云后山待过的人,但她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这些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小苗她一个也不认识。
阿漓回头见是喻念安,笑了笑,“得了几株灵药,试着在这儿养养。”
“灵药?以前在苍云门,培育灵药的地方都得千挑万选,还不容易长成,这儿也能种出来?”
“倒是能长出来,功效不一定好就是了,就当打发时间吧。”
山坡上方方正正的药田里长着几颗歪歪扭扭的幼苗,微风拂动的草叶尖上跃动着金色的阳光,是个晒太阳的好时候。
喻念安在药田边上挑了个位置坐下,掏了瓜子出来磕,“之前见你炼丹,想必药理你也是很精通的吧?”
“略知一二。”阿漓磕了磕药锄上的泥,“有事吗?”
喻念安笑笑,“看见这片药田,想起以前在苍云门的日子。忽然记起一个师姐,她受了一种很奇怪的伤,怎么都治不好,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有多奇怪?”阿漓果然来了兴致,走出药田,在她旁边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下。
“我也说不清楚。”喻念安摇摇头,将排练过几次的话漫不经心地说出来,“只记得她有一次下山除魔被歹人所伤,在身上留下了一个寸余长的伤口。可是用遍灵药,这道伤口却一直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后来伤口结疤变成一道红痕,永远留在她手上,偶尔还会疼痛难忍。够不够奇怪?”
“算不上奇怪。”喻念安说话的时候,阿漓揪了一根细长的草叶拿在手上慢慢编着,这时他手中已经出现了半只绿壳小虫。
“这还不奇怪?你知道怎么解?”喻念安一时激动,抬高了音量。
“不知道,不过听你描述,她这伤不是毒就是咒。你们苍云门的医修都解不了的毒,应当不是寻常毒药,药理之中讲究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解不了说明没有找到根源。”
他这话说得和后山长老当初的结论一样,不知道伤口是怎么来的,便不能对症下药。阿漓这小伙果然有点本事。
“咒——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简单,那道伤说不定是她的敌人留在她身上的一道印记或者念力,多半是用来标记留着寻仇用的。只要杀了留下印记的人,伤口立马就好了。”阿漓将编好的草虫子放在石头上,“你师姐遇上什么人了,很厉害吗?”
听了前半句话,喻念安心都凉了半截,半响,才缓缓回道:“应该很厉害吧,听说是南镜人。”
“什……”阿漓看着她,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随即又恢复如常,双手尴尬地在膝盖上搓了搓,“我听……听公子说有一些南镜人确实不太……不太……反正他们和魔族勾结,魔修最擅长做这种事了。”
“那如果——”
“对了,我的药材可能晒得差不多了,我出去看看。”
喻念安话还没说完,阿漓已经站起来扛着锄头跑了。
听君一席话——
她好像明白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要是她手上的伤真的是游逸尘留下的诅咒,那就别折腾了,在这儿安安静静等着他上门索命比较好,总不能指望她去杀了这个大魔头。但是,如果是毒呢?发挥一下神农尝百草的精神,说不定还有救。
她一个人在山坡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太阳渐渐偏斜,山坡被阴影覆盖。她站来拍拍身上的碎屑,沿着曲折的游廊回自己的院子。正走着,忽见前方拐角处闪过一片黑色的影子,喻念安一惊,大叫一声赶紧追了上去。
“老——板——”
游逸尘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见一个穿着浅青色裙子的纤细身影从走廊另一头朝着他飞奔过来,看那势头几乎要撞到他身上。他往旁边躲了一下,打量她一眼,挑眉道:“看来般若山庄的伙食确实不赖,几日不见白胖了不少。”
“白胖?”喻念安表情空白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捧着自己的脸摸了摸,半响,挤出一个笑容,“老板,跟姑娘家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你急慌慌的干什么,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吗?你可是我老板,我好几天都没见你了。”
这家伙的性格她是知道的,他不想告诉你的事你问也没有用。喻念安懒得问他这些天在干什么,见他往外走,赶紧跟上,“天都快黑了,老板要出去吗?”
“是啊。”
“那我也去,我来瑞安这么久,还没出过门。”
游逸尘有些诧异,随即笑了一声,“胆子小点也好,活得久。”
喻念安仰头看了看他,默默翻了个白眼——胆子不小我早跑了,还在这儿等你!
她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到了瑞安之后,她不是不想出去,只是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清楚浮灵珠和本该死去的徐婉对于成天乱窜的苍云门的修士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落入他们手里结局会怎么样,她心里是一点儿底都没有,反正应该不会比现在好过。
她简直像拿了个假剧本,到现在为止半点儿用都没有。
跨出般若山庄的大门,喻念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以不变应万变,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我们这种人的求生法门,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