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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雪天的来客 ...

  •   晨光穿过祠堂大门的菱花窗格透进来,照出一束束漂浮着尘埃的光束。

      祠堂两侧的木架上火烛莹莹,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盘腿坐在祠堂正中,身下是朱砂绘制的圆形法阵,在他的背后,一排排早已被人遗忘的木排位翻倒在朦胧的阴影中。

      村长头颅低垂,头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在烛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微光,他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看起来已经全然不像个老人。

      刚才还争吵不休的灵风弟子一进到祠堂立即噤若寒蝉,全都挨挨挤挤地站在门口,谨慎地打量着大堂中央的人。

      细碎的响动中,村长微微抬起头,他睁开那只独眼,浑浊的目光在来人身上一一扫过。半响,一个极小的弧度在他深刻着皱纹的嘴角艰难而缓慢地扬起。

      “坐吧。”

      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在祠堂响起,所有人紧绷的心弦一颤,一时间与同伴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崔鸿羽转头看了看外面不知何时悄然安静下来的村民 ,又看了看村长,狐疑道:“这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游逸尘将两个蒲团从旁边踢过来,拉着喻念安在村长面前坐下,穆云樱走上前,取了蒲团也在喻念安身边坐下,穆大壮左右看了看,跟着穆云樱坐下来。其余人犹豫了一阵,一个接一个磨磨蹭蹭坐下,没拿到蒲团的只好跟在他们后面站着。

      “昨日见你们进村的时候,我还以为又和以前那些人一样,没想到你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村长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眯起眼睛望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缕缕朝阳,“如今是哪一年了?”

      “永宁五百八十一年。”不知是哪个嘴快的小弟子小声答了一句。

      “五百八十一年。”村长迟钝地重复一句,陷入沉思,半响才又说道,“竟然都已经二十年了。”

      游逸尘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听到二十年这个时间,笼在袖中的手指却还是轻轻蜷曲了一下。察觉到身侧的目光,他略一偏头,就看见喻念安有些担忧的脸,立马长眉一挑,换上一副“看我干什么?”的表情。

      喻念安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二十年?”穆云樱惊道,“你是说寄生蛊在你身上已经有二十年了?”

      “寄生蛊?”村长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张原本阴骛的脸慢慢泛起一抹凄凉的苦笑,“原来当初我吃下的灵药是蛊虫,我还猜了那么久。”

      “你原本就知道寄生蛊在你身上?”

      “蛊王是你自己吃下去的?”

      湫漓与穆云樱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互看了一眼,又同时闭了嘴。

      游逸尘看着他,缓缓道:“寄生蛊并非中州所有,当初给你蛊虫的人,你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村长垂下眼眸,看着地上那个唤醒他神智的红色法阵,梦呓似的低语,“我怎么会忘。”

      *

      陈素是个有些命苦的人,幼失怙恃,流落街头,十几岁上被一个云游道人带回破落的小宗门,从此有了一个可以暂避风雨的地方。他在那个小宗门里待了几年,跟着师父粗学了些剑法符箓,可惜好景不长,几年之后他所在的宗门因为一件秘宝被卷入门派纷争,像他们那样人丁凋零无依无靠的小宗门,就如无根的浮萍,一个浪打下来,便全都散了。

      师父身死,同门师兄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来寻求的安稳生活化为泡影,陈素盲了右眼,一身伤痛孑然一身,只觉得了无生趣,浑浑噩噩四处流浪。他本以为自己的归宿就是如野狗一样曝尸荒野,没想到居然被人捡了回去,更没想到,他那颗濒死的心在温柔悉心的照料下,也慢慢活了过来。

      永宁五百六十一年,陈素已在花溪村生活了近十年,这是他入赘村长家的第七个年头,那个曾经寸步不离照顾着他的姑娘周桃已经成了他的夫人,夫妻恩爱和睦,膝下还有个快满五岁的小女儿。

      对于陈素这样亲缘淡薄,半生孤苦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生活,可是老天爷似乎无意成全他的美梦。当初在门派纷争中所受内伤久治不愈,慢慢变成了隐疾,时好时坏,近两年已渐渐有咯血之症,周桃整日忧心忡忡,却又一筹莫展。

      就是在那一年的冬天,一场大雪将整个水月岭落得白茫茫一片,村里忽然来了一位客人。

      那日黄昏,雪停风止,陈素抱着小女儿在院子里看雪,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位从门前经过的锦衣公子,那人轻裘缓带,既无行礼也无随从,身量极高,一头蜷曲的长发随风而动。

      在他回头那一瞬间,那位公子也恰巧转眸看了过来,他异域少年一样深邃的五官英俊得有些邪气,右眼上却罩着一只冰凉精致的银色眼罩,让他的面容更显得冷寂。

      或许是因为见那公子行于雪中衣衫太过单薄,或许是因为那人与他一样罩着眼罩的右眼,又或许是因为那位公子的目光扫过来时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瞬间,他一时意动,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公子请留步。”

      “何事?”

      “天色已晚,不知公子要去往何处?”

      那公子抬起头看了看黯淡的天色,道:“路过此地,正要寻一处落脚的地方。”

      “既然如此,不如就请到我家来吧。”

      陈素开了院门,见对方只是立在原地,后知后觉感到有些不自在,看这公子衣着气质,想必不是普通人,贸然相邀实在有些唐突了。

      “如此,那便叨扰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公子倒不像面上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沉默几息之后,开口答应下来。

      陈素如今虽偏安一隅,但毕竟出身玄门,常年在这闭塞的山坳里偶尔也会觉得憋闷,好不容易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遂温酒煮茶,就着落雪彻夜畅谈,当然,畅所欲言的人是他自己。

      对面的公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静静聆听,间或作答。他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言,也未透露自己的姓名,陈素倒不在意,这人言谈奇异,在他看来,多半是某位不世出的高人。

      这位客人在他家停留了两日,两日里他们赏雪闲谈,倒是很惬意,只是期间陈素的咯血之症又犯了一次。公子拉起他的手替他诊脉,又用灵力探他周身筋脉,沉凝半响之后如实相告:“恐怕时日无多。”

      陈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早有预料,得到如此结论还是不免心里咯噔一声,听着里屋周桃逗弄小女儿吱吱咯咯的笑声,心中无限悲戚,怅然道:“从前生活孤苦,只觉得长日无聊,了无生趣,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如今有了牵绊,留恋红尘,却又时日无多,当真是天意弄人。若是能治好这一身病痛,好好陪伴她们娘母两个,无论要我如何也值了。”

      公子默然半响,却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两人相对无言,对坐到天黑。起身离开之时,他犹豫了一瞬,从随身锦袋中取出一颗山核桃一样东西。

      “你若无论如何也想活下去,可以一试。”他停顿了一下,抬起黑沉的眸子看过来,眼底那复杂的情绪陈素一时分辨不清,只是隐约觉得那眼神中有一种坦然的警告意味。

      “不过你要清楚凡事都有它的代价就是了。”

      第二日晨起,公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陈素追出去,在门口的雪地上看见了一块用树枝留下的图案,像是一方棋盘,他哑然失笑,觉得这位小友真是奇人。

      那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后的二十年里,在他自己的意识还未完全模糊的时候,会一遍一遍临摹这个图案,只是想要追问一句“为什么”,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起初陈素并没有将那枚山核桃当作一回事,一方面,他不太相信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东西能让他枯木逢春,另一方面,那位公子将那山核桃给他之时带着警告的眼神让他莫名对这个东西有些忌讳,于是这枚山核桃便被他锁进抽屉里,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

      院中一树彤云一样的海棠纷纷扬扬,逐渐凋零。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萦绕在陈素周身的寒意却如附骨之蛆,仿佛他身上的时间倒转,正在走向寒冬。他望着一地的落花,忽然无比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死期正在临近。

      那日他一直辗转到深夜,还是悄悄爬了起来。山核桃里面是一粒黑色的药丸,闻起来有些奇怪的腥味。

      已经油尽灯枯了,还有什么好失去的?他哂然一笑,一仰脖子将药丸吞了下去。

      刚开始那几天是很忐忑的,他将自己毕生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他的家人,以免什么时候忽然抱着遗憾死去。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甚至他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除了时常莫名觉得干燥口渴,再没有别的异样。

      也许他终于盼到上天垂怜,得到了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陈素几乎是抱着一种雀跃活了下来,看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觉得可亲可爱,时常念着想再见他的恩人一面。

      几个月过去,生活重新归于平静,有一天半夜,他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屋内一片黑暗,伸手一捞,周桃不在身边。

      “怎么不点灯啊?”

      起夜去了吧,他想着,嘟哝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到了天亮,第二日提起此事,周桃一脸茫然,笑说他睡糊涂了,陈素笑着挠挠头,只当是自己做了个梦。

      然而当天晚上,他刚迷迷糊糊睡着,忽然一个激灵惊醒,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雪天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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