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起源 ...
-
南镜,很长时间以来在中州众人眼里不过是一片荆棘丛生的荒原,既无灵气也无魔气,连飞鸟都不在此处落脚。直到百年前荒野上突然涌现出灵气,人们才渐渐开始注意这片雾瘴弥漫的土地。然而南镜的历史,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漫长得多。
很多年以前,一场浩劫让南疆各地生灵涂炭,当时数位得道成仙的大能为了护佑一方百姓,合力开启河洛大阵,将南方数万疆域纳入其中,结界护住的地方,阻挡了天灾侵袭,也阻挡了南方与北方常年持续不断的流血战争,因为河洛大阵让南镜彻底从这片大陆上消失了。
时时降临的天灾和永不止息的战争与劫掠,先祖们记忆中的恐惧早已流淌在血液之中,南镜人就这样在结界的庇护之下,与世隔绝,平静地生活了数千年。
可是等到游逸尘出生的时候,这种平静也渐渐出现了裂痕。
河洛大阵借天地之势,山川湖泊皆为阵体,它的核心部分,在悬云峰戮仙台,那里封印着两头曾经为祸人间的上古妖兽--雪麒麟和九爪苍龙。
斗转星移,几位大能相继陨落,两头妖兽的封印久无人加持,有了松动之兆。近百年来,妖兽雪麒麟逐渐苏醒,河洛大阵出现破绽,南镜时时现世。持阵妖兽一旦离开阵眼,河洛大阵将无以为继,媗夫人作为南镜最熟悉河洛大阵的阵法师,加固封印修补阵法的事,自然责无旁贷。
戮仙台作为南镜的禁地,数千年来一直由闻人一族看守。一边是最强大的阵法师,一边是最精锐的守卫,加固封印修补阵法,本应万无一失,但是那一回,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原本处于封印之中一直昏昏欲睡的雪麒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间变得无比暴躁,周身魔气暴涨,冲破了本就不再牢固的封印,而加固在四周的层层禁咒竟不攻自破,镇妖塔颓然倾倒,雪麒麟瞬间便冲出了深藏地底的阵眼。
与雪麒麟一起冲出地底的还有一名白衣银甲的护阵守卫,以及一只妖气冲天的九尾狐。
正全神贯注修补阵法的阵法师们首当其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遭到了重创。闻人一族的护卫没能阻挡它们一时三刻,却忽然掉转矛头,跟着雪麒麟一起冲下戮仙台,径直朝穆野城方向而去。
成百上千的闻人族精锐,暴怒的雪麒麟,还有一只妖邪异常的九尾狐,杀得守在戮仙台下的几个世家措手不及,邪神附体一样的队伍就这么冲进了人口稠密的穆野城。
雪麒麟像一股白色的风暴,所过之处楼台坍塌硝烟四起,曾经世代守护南镜的闻人一族这一次却没有挡在他们身前,而是冷漠地朝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兵刃,白衣银甲顷刻便被鲜血染透。
城中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等南镜王与媗夫人带领玄门修士阻止了见人就杀的闻人族护卫,将雪麒麟逼回戮仙台之时,城中已是尸山血海。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游逸尘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紫徽宫中,只感觉门口的珠帘无端猛地震颤了一下。他奔出殿外,见浓烟从远处弥漫开来,风中传来烟与血的味道,紧接着是若隐若现的哭喊声。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威风凛凛的原身,通体玄色的叉尾狐妖盘踞在城市上方,与身躯庞然的麒麟对峙着,野兽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天空风雷涌动,雷火电光在厚重的阴云中时隐时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压下来,摧毁整个穆野。
那日戮仙台上的惨状游逸尘并没有亲眼见到,只知道父亲最后倒在盈满鲜血的符咒刻纹上,任他怎么哭喊都没有回应。
从雪麒麟冲下戮仙台到再次回到戮仙台,其间不过几个时辰。然而就是这短短几个时辰,让穆野大半个城郭沦为废墟,从玄门世家到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人员伤亡,城中流血漂橹,哀嚎恸哭不绝于耳。
南镜几大修仙世家关系盘根错节,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如今南镜王已死,媗夫人身受重伤,下一任南镜王尚还年幼,闻人一族上千精锐在这场厮杀中消耗殆尽,南镜最大的两大世家同时遭受重创,南镜王多年苦心维持的平衡荡然无存。
愤怒哀痛与阴谋交织在一起,甚至等不及南镜王下葬,已有各处赶来的人涌至紫徽宫外,要为无辜死去的人讨一个说法。
在查验了九尾妖狐的尸首与戮仙台残阵之后,雪麒麟暴怒出逃的原因很快被查明。
一只藏身于穆野的九尾狐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本早应被销毁的禁术法咒,习得可以吞噬他人修为的摄魂邪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她找上了一名闻人族的护阵守卫,这名守卫趁阵法师修补河洛大阵之时,偷偷在四周的法阵上做了手脚,将九尾狐妖带入了镇妖塔。
九尾狐妖的摄魂邪术助她吸取了雪麒麟的妖力,也激怒了沉睡中的上古妖兽。摄魂邪术本就妖邪异常,在雪麒麟妖力的激发反噬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阵法师们因为法阵护持侥幸躲过一劫,戮仙台上的闻人族护卫却被邪术控制,变成了暴怒嗜血的傀儡。
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
九尾妖狐的摄魂邪术、被蓄意修改过的阵法、甚至将九尾狐偷偷带上戮仙台的人是谁,都被查验得清清楚楚,但是这名护卫为何要这样做,却无从得知,因为那日在戮仙台上的闻人族护卫已经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在这场灾难里死去的人中,起码有半数是直接丧生在闻人一族的兵刃之下,更何况悲剧的根源就在那个偷带九尾狐进入禁地的闻人族护卫身上。带着恶意的谣言四起,一开始,有人说那个护卫是被九尾妖狐魅惑,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到后来,又有人言之凿凿,断定此事蓄谋已久,闻人一族早就生了反叛之心。期间偶有微小的反对声音,也迅速被声讨的浪潮淹没了。
血淋淋的创伤之下,似乎整个南镜的怒火都倾倒在了闻人一族身上,昔日的南镜守卫,眨眼间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徒。
在穆野城闹得天翻地覆之时,媗夫人与游逸尘被困在紫徽宫,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一个雨夜,候在宫外多日的戚氏修士披甲执锐闯入大殿,刀锋寒光闪闪,若不是媗夫人早有准备,南镜便要就此易主了。
那场短暂的内乱发生时,游逸尘被游氏的长老悄悄护送进入一座隐秘的地宫,一藏就是数日。待他从地宫里出来,紫徽宫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内乱暂时平息,闻人一族绵延半山的宅邸也在一场冲天大火中烧了个干净。
那个时候游逸尘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仅仅是紫徽宫,眼下整个南镜都是一片混乱,闻人一族的处境,比他之前预料到的还要恶劣。
闻人一族的精锐已在那场厮杀中消耗殆尽,面对愤怒的民众,剩下的族人既没有能力自保,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寄希望于紫徽宫,可是他们什么都没等到,最后连栖身之所也被烧掉了。
其实戮仙台事件的原因初步查明之后,代管南镜事务的媗夫人并未对闻人一族定罪,只说此事还需细察。可是当时穆野满目疮痍,南镜王尸骨未寒,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有太多比这更为重要急迫的事情等着处理,追查真相的事就被暂时搁置了。
随后突然爆发的内乱打破了旧有的秩序,紫徽宫所代表的权力受到了重重制约,各世家明争暗斗多年,游逸尘和媗夫人想要干涉闻人一族的事情已经有心无力。
那段时间人心惶惶,坊间开始出现一些流言,护境大阵的存在遭到质疑,有人极力主张打开河洛大阵。眼看局势就要乱到无法收拾,游逸尘做了一个违背先祖的决定:打开护境结界,放那些不愿继续留下的人离开南镜,浩浩荡荡近千余人,就这样带着全新的希望涌进了中州。
让南镜从极度的无序混乱中恢复到稍稍安定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宅邸被烧之后,闻人一族残存的族人便开始四处逃亡。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暴乱四起,闻人一族被人虐杀的事件频频发生,媗夫人断断续续发过十几道法令,处置了一批又一批趁乱发泄私愤的人,这类恶性事件才逐渐减少。
游逸尘派过很多人打探闻人时的下落,全都一无所获,一年多过去,在他都已经不相信闻人时还活着的时候,这个人却忽然出现在紫徽宫,支离破碎,奄奄一息。
媗夫人顶着各方压力将闻人时留在身边,除了疼惜与愧疚,更多的是表明自己的立场。随着秩序慢慢恢复,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报复闻人一族,但那股随着情绪莫名滋生的仇恨却难以消释,叛徒这两个字就这么烙在他们的脊梁上,成了洗不掉的印记,往后戮仙台之祸每被人提起一次,那道印记就被凿刻一次,日久天长,越来越深。
真相,无从查起,也早就没人在乎了。
从此闻人一族残存的族人东躲西藏,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游逸尘不是没有注意到闻人时平静的面容下偶然间露出的寒意,他误以为那是一种他能理解的可以慢慢抚平情绪,可是有些事情,即使他贵为南镜王也无能为力。
他可以告诉众人戮仙台之事错在一人而非全族,却无法改变南镜曾经血流成河的事实;他可以禁止民众无故迫害闻人一族,却无法管住他们充满厌恶的眼神;他可以惩罚那些伤害过闻人时的人,却无法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阿芷。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直到二十年前,戮仙台的惨案再一次发生,他才恍然明白,原来闻人时的目光,不是看向那些愚昧又可怜的民众,而是南镜所有人,包括他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