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取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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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闻人时领着残存的闻人一族发动叛乱，镇压在戮仙台上的九爪苍龙被放了出来。这一次我们没有让它冲进穆野城，但是河洛大阵溃散，让它逃出了南镜。”
漫长的讲述下来，日头已经偏到了西边。游逸尘倚在廊柱上，平静地望着天边丝丝缕缕的彤云。
二十年前的事情，喻念安曾经听七娘讲过。游逸尘被九爪苍龙重伤，经脉寸断，差一点就死在当场，媗夫人用自己半生修为护住了他的心脉，自己却在戮仙台上魂飞魄散了。
喻念安看着游逸尘无波无澜的眼睛，一阵无法形容的难过从心底漫上来。
游逸尘倒像是早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忽然，他转过头来，问道：“如果你是闻人时，会怎么做？”
“什么？”喻念安想着南镜人遭受的飞来横祸，媗夫人的死和游逸尘的伤，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有一天，你的族人因为一场意外遭受灭顶之灾，而那些你曾经发誓要效忠守护的人，将你们视作瘟疫，赶出家园，用最残忍恶劣的方式杀害你仅存的亲人，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蛊狼撕碎，你会怎么做？”
是了，闻人时是一场灾难的根源，也是另一场灾难中被彻底碾碎了的人。
“我……我不知道。”喻念安低下头，只觉南镜这百年因果就像个黑色的漩涡，稍作细想便会胸中郁结，无形的重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游逸尘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很想听听她的的答案，见她如此说，也只是叹息一声，轻轻摇头，“算了。”
很多事情，原本就没有答案。
闻人时放出九爪苍龙，无非是想重演一百年前的悲剧，他来到中州之后打着南镜的幌子四处作恶，也是为了挑起中州与南镜的仇恨，但这样做必须有一个前提，便是河洛大阵溃散，南镜失去庇护，不然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将没有意义。
“对了，既然阵眼中的九爪苍龙已经逃出来了，为何南镜的结界还能撑到现在？”
“因为我娘。”游逸尘叹了口气，缓缓道，“她剖出自己的妖丹投入阵眼，稳住了河洛大阵。”
喻念安慕然睁大了眼睛。
媗夫人虽修成人形，但她的原身仍是上古妖兽幽都玄狐。
原来媗夫人身死，不是因为重伤，而是因为剖了自己的妖丹。
喻念安心中刚为闻人时生出的恻隐之心瞬间消失了。
理解，但无法原谅。
“南镜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了。我娘先前在戮仙台上受了重伤，又为保住我的性命损耗修为，剖丹之时已经非常孱弱了。”
游逸尘看着喻念安，“或许有一天河洛大阵将不复存在，南镜与中州合为一体。但一定不是现在，九爪苍龙必须回到它该待的位置上。”
*
喻念安跨进屋内，立刻闻到一阵类似于安神散的味道。
从水月岭出来之后，游幕云马不停蹄赶回南镜，不到半月便带着四位长老回到临清镇与他们汇合，按照原先的计划为喻念安取出身上的浮灵珠。
来的四位虽说是长老，但他们之中只有一个须发苍苍，有些长者风范，其余三人都比较年轻，最小的一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长着一对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尖在宽大的衣袍下时隐时现。喻念安在中州这么久，除了鬼市，很少见到有妖修会这么大方地将自己的特征露出来，一时有些收不住眼神，直愣愣盯着人家看了好久。那妖族少年倒是不介意，冲她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尾巴欢快地摇了摇。
“这……这是……？”喻念安用袖子遮住嘴，悄悄向旁边的游幕云问了一嘴。
游幕云还没吭声，那少年忽然蹭了过来。
“是犬妖哦。”他冲立在远处的游逸尘眨眨眼，尾巴拍了拍地面，“在南镜，我们犬妖族可是大族，跟殿下也带点亲呢！”
喻念安：“……”
这亲戚关系，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四人来临清镇的第二日，七娘和湫漓就布置好了施术的地方，是那院中的一间不起眼的偏厅。
入夜，游幕云默默掠上屋顶护法，喻念安磨磨蹭蹭跟着游逸尘进了房间。
屋内原先的陈设都搬走了，只在房间正中留下一张黄梨木床榻和一张八仙桌。塌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周围的地面上用朱砂绘制了三层圆形的符阵，一块块散发着微微莹光的阵石罗列期间。八仙桌上摆着香炉、骨制的法器，还有一方托盘。
托盘上有一块黑色的小方块，质地密实却没什么光泽，喻念安伸出手指摸了一下 ，疑道：“木头？”
“三桑神木，凝神聚魄。”游逸尘将那一小块木头拿起来递给她，“待会儿施术之时，你的魂魄会暂时离开身体，它可以保护你的魂魄不逸散。”
喻念安低头摩挲着三桑木上细密的纹路，一直被她刻意忽视的紧张感清晰地浮现出来，“魂魄离体，人真的没事吗？”
游逸尘一扬下巴指指门外，“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位吗。”
喻念安想到那个精致地宛如瓷娃娃一般却一直维持着小孩身形，身体永远冷冰冰的游幕云，觑了一眼门外，低声问道：“听说游幕云的身体是一块石头，他自己原来的身体怎么了？”
“他在很小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本应身死魂消的，幸好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长命锁不是普通金玉，而是一块三桑木，阴差阳错地被拘住了魂魄。他那时肉|身已死，魂魄无所依凭，族中长辈只得寻了一块与他属性相合的灵玉，暂时让他依附其中。游幕云天赋极佳，会走路就开始修行，被困在灵玉中那几十年，他的修为一日千里，最终炼化了那块灵玉，得到了现在这具身体。”
说完这些话，游逸尘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雪麒麟冲下戮仙台的时候，穆野城一片愁云惨淡，城中无人幸免。他躲在灵玉中，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心如明镜，潜心修行。某种程度上讲，算是躲过一劫。”
喻念安偷偷看了他一眼，自从知道了南镜那段惨烈的历史之后，游逸尘的笑容在她眼里都似乎多了一层含义。
可是她不是游幕云，她这具身体没有灵根，根本无法走上修行之路，没有了浮灵珠，她就会完全变成一个普通人。无论以后他们南镜这群人的路是脱离原著顺风顺水，还是突生变故，她恐怕都无法再参与了。
半路下车总会让人感到有些落寞，喻念安想着，内心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留下浮灵珠的冲动。
当然，这种有些贪心的想法刚冒了头，马上就被她自己否决了。浮灵珠并非什么有益修行的灵宝，留它在身上，所招来的麻烦远比带来的便利要多得多，更何况，浮灵珠是南镜的东西，能不能留下并不是她说了算。
“念安？”
喻念安回过神，才发现游逸尘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
“怎么了？”
游逸尘在塌沿上坐下，微微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喻念安：“？”
“这件事情，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否则不会一直拖到现在。但不论成功与否，你都不会受到伤害，我保证。”
那一瞬间游逸尘的神色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以至于这句话落在她的耳朵里就像一句誓言。喻念安愣了一下，随即错开他的目光，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
游逸尘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个锦袋，倒在手心是一枚细细的黑色戒指。
“你把我的戒指修好啦？”喻念安眼睛一亮，将戒指拿起来看了一眼，却发现不是先前那一枚。整个戒指浑然一体，一丝裂纹也没有，甚至之前刻在上面的拘灵法咒符纹也不见了。
游逸尘将戒指拿过来替她戴在食指上，“我之前说过了，那枚戒指就是个小玩意儿，就算我把它还给你，于你而言也没什么用处。不过我先前答应了替你修好，这个就当是我赔你的。”
他将自己的右手伸过来，两人的戒指靠近的瞬间，喻念安察觉到了一丝非常微妙的异样，彷佛两枚戒指互有感应。
“这是……从你的戒指上分出来的？”
“算是吧。”游逸尘低头转了转自己的戒指，忽然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就是可惜了，你没有修为，只能委屈它在你手上当个普通装饰。”
喻念安：“……”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喻念安默默翻了个白眼。
算了，他又不是头一天阴阳怪气了。
爬到木塌上躺下，捏了捏刚刚戴在自己食指上的戒指，她这才发现跟游逸尘扯了半天闲话之后，忐忑不安的心绪竟然真的平静下来了。
“你准备好了？”
“嗯。”
游逸尘正要起身，喻念安却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抓住了他，“等一下！”
游逸尘：“？”
如果今天成功取出浮灵珠，以后的事情恐怕她真的不能再随时参与了，可是他真的能重新封锁南镜吗？息魂谷的事情，还会不会像水月岭一样重演?
“怎么了？”
“我……”
刚刚一想到息魂谷的事情，动作比脑子快了一步，现在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她扭捏了半天，说道：“那个……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是个噩梦。”
游逸尘坐下来，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可能是因为之前听你说了九爪苍龙的事情，我后来就梦到了它。”喻念安咬咬嘴唇，沉声道，“我梦见……七娘和湫漓，被杀死了，我……挺怕他们真的有什么危险。”
原著中，水月岭事件之后中州玄门召集了一众修士在息魂谷截杀游逸尘，双方发生了一场恶战。湫漓和七娘被其联合绞杀，死状凄惨，尸体挑在阵前，既是泄愤，也是对南镜的挑衅。随后九爪苍龙现身，交战变成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息魂谷血流成河。
再后来，游逸尘一身是血状若癫狂地杀上苍云门，血洗扶光殿……一路无法挽回地走向自己的终点。
倘若接下来的事情又不受控制地向原剧情靠拢……
游逸尘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慢慢冷肃下来，目光里略带狐疑的探究意味几乎要把人看穿。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了，喻念安被看得有些心慌，问道：“怎么，你不相信吗？”
良久，他才微微一点头，“相信。”
那种语气，彷佛不是相信她做了一个梦，而是相信了某些她未曾出口之事。
喻念安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再往下说。也许她越是干预，剧情反而越是失控。
“将来九爪苍龙现世，我们与中州必有一场血战，在那之前，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回南镜。”游逸尘顿了顿，望着她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刹那间喻念安一阵恍惚，彷佛又回到了水月岭那亦真亦幻的梦境之中。
就在她还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的时候，一声极轻微的叹气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喻念安抬起头，看见那个年轻的妖族少年等在门口，双手拘谨地交握在一起，嘴角微微上扬，友善恭顺的模样简直无可挑剔，除了他身后的尾巴。
——衣袍下露出的半截尾巴正无比烦躁地甩来甩去，估计他后面那块地都已经被扫得锃光瓦亮了。
喻念安这才想起外面等着的人，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歉意，赶紧在榻上躺好，顺便拍了拍游逸尘：“别说那么多了，先开始吧。”
游逸尘起身：“需要我留下来吗？”
“你留下来能帮上什么忙吗？”
“……不太能。”
喻念安眨眨眼：“那……随你。”
*
阵石的莹光在昏暗的屋内逐渐明亮起来，淡金色的光辉之中，一根根红线从阵石中生出，蜿蜒交织，很快便将喻念安躺着的木塌围绕在其中。金色的雾气缓缓游动，如夜露一般在红线上凝出小小的金珠，一颗颗金珠沿着红线慢慢滑动，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细响。
——这便是移魂法阵么，还挺漂亮的。
喻念安迷迷糊糊地想着，在一片此起彼伏的轻响中闭上了眼睛。彻底陷入昏睡之时，一缕缕魂魄从她七窍流散出来，随即被吸入放在胸口的三桑木之中。
半炷香之后，再没有魂魄从这具身体中溢出，三桑木飘飘荡荡，悬停在法阵中央，至此，喻念安的魂魄已经完全离体。
候在一旁的四位长老立即上前，双手飞快结印，一片低低的念咒声中，喻念安的身体中开始出现淡淡的魔气波动，就像往常她每次使用拘灵法咒时那样，那便是浮灵珠的气息。
然而这股气息被催动出来之后，却没有依他们所想的那样游走至丹田，然后凝聚成丹，反而越来越浓烈暴躁，几乎要破体而出，吞噬掉周围所有的人。
金珠碰撞声响成一片，围在木塌边的四位长老被这混沌的魔气一冲，均是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稳住身形。为首的木青长老咬牙忍住了喉头的一阵腥甜，十指翻飞，换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手印，其余三人心领神会，立即变换配合。
法阵周围柔和的金光一瞬间变得明亮锐利，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骤然增加的威压下，浮灵珠的魔气勉强被压制下去。喻念安无知无觉，脸上依旧是恬静的睡颜，平放在身侧的手却开始微微抽搐，手指不自然地弯曲起来。
“停下！”
游逸尘一直注意着浮灵珠不断变幻的气息，一个错眼却看见喻念安露出的一小截脖颈上已经爬满了青筋。
木青长老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们的殿下一眼，眼中尽是不解与茫然。游逸尘却没有时间跟他多作解释，果断上前伸手一扣，捏着手腕处寸关尺末逼他停了下来。
“好了，就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取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