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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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黑天幕繁星点点，朗月高悬。
游逸尘立在廊庑下，兀自望着荒草飘摇的院子出神，木青长老从屋内走出来，屏退另外三名长老，朝他走过去，颔首抚心行了一礼。
游逸尘回过神，对着他微一点头：“木青叔叔。”
木青负手立在他身旁，注视着月色下的庭院，良久，才像是终于斟酌好了语言，出声问道：“殿下方才，为何制止老朽施术？”
游逸尘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浮灵珠中的上古之力并非寻常人能够控制，方才那股魔气已经躁动不安，若强行施术，恐怕会伤及你们性命。”
木青淡然一笑：“老朽微末之身，南镜若有需要，舍身成仁又何妨。”他顿了顿，又道：“或许殿下只是担心继续施术会损毁那具肉|身罢了。”
游逸尘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木青道：“殿下让小游大人传讯，提前准备三桑木，老朽以为，殿下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抱着侥幸试一试罢了。”游逸尘摇摇头，将眼底的失落掩饰下去，“她并非修道之人，与阿云不一样，肉|身损毁，就算寻来绝佳的容器，将来也只能勉强当个木偶。”
木青眉头一皱，诧异道：“难道对于殿下来说，整个南镜的安危还比不过一具躯壳？”
“何必要做这样的比较。说到底，这是我们南镜内部的事，你我尚可以说肝脑涂地义不容辞，却不能要求旁人做这样的牺牲。况且，我早已答应过她了。好了，木青叔叔，今日你也辛苦了，就先回——”
“殿下！”游逸尘刚要转身，木青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重重一礼，“此事绝非儿戏！若这只是私事，殿下要保什么人老朽绝不敢赘言。可是如今，整个南镜都在等着殿下啊！中州对南镜虎视眈眈，恨不能刮骨吸髓。当年先王与媗夫人——”
他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
游逸尘看着这个须发染霜的老头一副痛心疾首，马上就要涕泗横流的模样，一直努力维持的风轻云淡终于被击碎。他沉沉叹了口气，扶住木青的手臂，一字一顿郑重道：“木青叔叔放心，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责任。此事我定找到解决办法，即使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河洛大阵溃散。”
木青抬起头，看着南镜年轻的小殿下在夜色下微微散发着莹光的眼睛，一腔愤慨规劝竟再说不出一个字。良久，他才从那道沉静而决绝的目光中回过神，问道：“喻姑娘知道知道浮灵珠的来历吗？”
游逸尘似乎比刚才更头疼了：“还没有跟她提过，不过她也不笨，猜到是迟早的事。”
看着他为难的表情，一丝狐疑从木青心里升起：“殿下应当是很看重此人了，不知殿下对她了解有多少？”
游逸尘微微愣怔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清凉如水的夜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树木的辛香穿过长廊，拂动他墨黑的发丝与衣袍。
彷佛过了很久，他才终于承认了“看重”二字：“她助我良多，上次血月若非有她相助，我恐怕凶多吉少。念安虽是中州人，却对南镜没有偏见，她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他说这些，原是想打消木青对她中州人身份的顾虑，但木青此刻心中所想，却是另一桩更为诡异的事情：“浮灵珠能被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吸收已是闻所未闻，我早料到这位姑娘多少有些不同寻常。但是刚才老朽施术之时无意间碰到了三桑木，在她魂魄中所窥见的记忆更是……极其古怪。”
“古怪？”
“若说是夺舍重生，她的魂魄分明没有任何异样。”木青缓缓抚须，目光落在眼前的虚空之中，仿佛正在尝试理解喻念安记忆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难道这世上，真有那天外之人？”
刚才在屋子里喻念安说起梦境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在游逸尘脑海中，之前有过很多次，她彷佛预料到什么一般小心想要提醒他什么，细问之下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有在聚水庄外的山洞中时她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的解释，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用词……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游逸尘心中隐隐升起，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淡然答道：“天下偌大，多的是诡谲难言之事，你我凡尘之人岂能尽知。我早知她与常人不同，更清楚她的为人秉性，还请木青叔叔放心。”
*
喻念安从入定冥想的状态清醒过来，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她睁开眼睛，瞧见窗纸上透着明晃晃的日光，看样子已经是晌午时分了。
他们在临清镇落脚的这座宅子并不大，几个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谁有点什么动静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往常这个时候，七娘跟湫漓早就起了，开门关门进进出出，多少会弄出点响动。今日不知怎么，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喻念安眨眨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
距离南镜长老为她施术已经过去了四天，浮灵珠自然是没有取出来，她在失落之余，心底又暗自生出一丝十分微妙的庆幸来。其余人对此事的情绪十分克制，谁也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从木青长老阴沉的脸色来看，他显然对这个结果是不太能接受的。
事已至此，他们不接受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临行前，木青长老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挣扎了片刻之后，还是走到她跟前，表情生硬地说道：“此次殿下与我们一道回南镜，喻姑娘既是殿下的朋友，何不与我们一起去看看？”
对于这个不苟言笑的木青长老，喻念安心里是有些发怂的，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不太喜欢自己跟游逸尘走得太近，忽听他这样说，她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游逸尘。
游逸尘抱着手倚在廊柱上，微微仰头看着屋脊背后的天空，似乎正在出神，完全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那个被唤作阿蒙的妖族少年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笑嘻嘻地凑上前说道：“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南镜可美了，你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定去了之后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你要是去了，就是第一个进入南镜的中州人，怎么样，你想去不想去？”阿蒙冲她狡黠地眨眨眼，话语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几乎让人没法拒绝，可是这里南镜真正的主人还没有开口，喻念安再一次回过头，望着游逸尘。
“她就不跟着去了，我几日便回。”游逸尘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伸了个懒腰，“出发吧，时候不早了。”
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拒绝的威严。
刚才漫不经心瞥过来的那一眼让喻念安忽然间意识到，这个人的眼睛生得真是漂亮又无情，长着这双眼睛的人善于蛊惑人心，说话却最是不能相信。
她讪讪地一笑：“多谢各位好意，不过我还是不去了，路途遥远来回折腾，我肉体凡胎，恐怕有些吃不消。”
其余人看着游逸尘的脸色，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木青长长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掏出两本心经，又捏着鼻子指点了她几句淬炼心神意念的方法，才黑着脸走了。
这一次游幕云与游逸尘跟他们一块儿回南镜是有要务在身。失了持阵妖兽，河洛大阵并不稳固，近日已有些松动。按游逸尘的说法，九爪苍龙身上的封印渐渐失效，恐怕不久将会现身，在那之前，他必须重新加固结界，以免后顾之忧。
这样一来，这里除了安排在暗处的守卫，又只剩下湫漓七娘跟她三个人了。
但是无论如何，住着三个人的院子都不该这么安静，难不成他们都出去了？
喻念安推开门，各处找了一圈，果然不见人影。她站在廊下，眯起眼睛望着远处一团仿佛凝固在天空的白云，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的院子就藏在一大片民居之中，非是特殊时刻不会开设结界，周遭喧嚣听得一清二楚。正午时分，为何外面如此安静，半点人气都没有，人都去哪儿了？
许是因为最近总想起原书的结局，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在这诡异的宁静中，她忽然产生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慌感，立刻掩上门朝外面走去。
拐出民居小巷来到主街上，终于看到了稀稀拉拉几个人影，喻念安松了口气，问一个守着糖水摊子的老妇道：“大娘，请问今日镇上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人都不见了？”
老妇人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朝一侧街头指了指：“什么事？仙家们要收拾那帮南镜的魔头咯，都跑去瞧热闹去了。”
喻念安脑子“嗡”的一声，拔腿就往老妇所指的方向跑去。
中心广场上人声鼎沸，一眼望过去全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看起来至少大半个镇上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除了镇上的居民，四周还出现了许多玄门修士，喻念安一眼就看见了苍云门雪白的校服。
以往画着涂鸦贴着广告的公示栏上已经整整齐齐张贴了檄文与通缉令。公示栏前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人群，喻念安被淹没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见上面的内容，但是从周围民众愤怒的议论声中，她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南境魔头四处作乱残害百姓，罪行罄竹难书，苍云门已决定联合中州一众玄门，铲除作乱的魔头，共同讨伐南镜。
“居然屠了水月岭整个村子的人，丧尽天良啊！”
“灵风剑派那些小弟子也是可怜，怎么就碰上这些个魔头。”
“依我看呐，这些仙门早该如此了，要是他们早些出手，哪里会出水月岭这档子事。”
“就是，越来越猖狂，再不管管，迟早要踩到苍云门头上去。到时候，中州可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
七嘴八舌的议论既愤怒又亢奋，好像人人都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杀上两个南镜人泄愤。洪流一样的喧嚣中，喻念安奋力踮起脚尖朝公示栏望去，通缉令上都附有画像，她在其中辨认出了游逸尘、七娘、湫漓、游幕云，还有……一头卷发的闻人时。
喻念安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不是……和小说里的剧情一样吗？可是她明明已经将水月岭的一切都告诉了陆照雪，闻人时此刻应该被关押在苍云门的监牢中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在人群中呆愣了半响，推来搡去中渐渐回过神，一面思索对策，一面晕头转向地朝人群外面挤去。刚要避开那些持剑的修士悄悄离开，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扣住了手腕。
“谁？”喻念安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去，却只见覆着白纱的帷帽。
“徐师妹。”雪纱被挑起一点，露出一双极漂亮的琉璃清瞳。
“陆师姐！”喻念安一惊，就要挣脱她的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别废话。”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另一侧按在她肩上，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跟我们走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