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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二十七回 畏是非良婢进善言 赖功绩旧公爵郎中 ...

  •   王夫人稻香村院门前接了薛姨妈下轿,亲姊妹此番暮年只厮见了,彼此欢喜又伤感自不必说。众人劝了王夫人薛姨妈进屋来。那头听皆安顿了吃茶,薛蝌薛蟠便来向王夫人请安,薛姨妈只使他兄弟原往亲丁那边去了。王夫人看了李玟邢岫烟,笑道:“比在这里时显得富态了,各人瘦法还是一样,只衣着打扮看起来体面,所以叫人觉富态罢。”早有玉钏拿上先预备下的金玉锞子只给了薛蟠之女薛瑶,及薛蝌之子薛琳各个使顽。他姐弟两个复向王夫人叩谢,王夫人起身挽着止了,只揽了薛瑶瞧了半日。薛姨妈吃了茶,因问起园中诸姊妹兄弟,他几个奶娘带着只门外候着,听问,便皆进来,向薛姨妈磕头请安。薛姨妈只叫同贵同喜向他几个分发了金银锞子珠玉顽器并金陵带来的笔墨纸砚等,他几个谢领了,各自归坐。
      王夫人笑道:“早接了信儿,琏二家的早已派人打扫了那一处院子,里头花草家具也叫人拾掇一遍。原是几房里早年在那院子里住过,为着弄下个绣庄来,再搬离了,手上只拿着那里的上下钥匙,所以晚辈人才好尽点子心,为着迎你们一家子的意思。”薛姨妈听了笑只点头,因招手道:“这个丫头莫不是宝玉家的?怎么生的这样伶俐齐全的。快来,到我跟前来,我再瞧瞧。”众人随着薛姨妈手眼,见是所说原为润格,只推了润格上来。
      薛姨妈早伸手的揽了,笑道:“瑶儿你来,你也见见。原在南边,也不曾见了这样细巧的孩子,且看这一双眼,竟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叫我看那星星也比不了这眼睛的。”润格只又向薛姨妈纳了福,口称了“老姨祖宗”。
      薛瑶离了他娘正过来,王夫人早又叫了跟前,拉手夸他道:“这原是蟠儿家的丫头,这孩子也生的可怜见的。我早年里在金陵,哪里又见过这样粉白的肉皮儿。”薛姨妈笑道:“若说瑶儿肤色白皙,也是长的像极了他嫡姑,眉目却比宝钗还强些。”又听润格原是史湘云的女孩儿,便笑道:“原先在这么个园子里头,有那么多丫头姑娘,细数下来,竟只这史侯家的大小姐生的身段儿齐整,那一双长腿,走路本自嫌快,又何曾好好走路呢,只一跳一闪便从人眼前不见了影儿的。平日随是穿戴了,也好看。还有林丫头的细腰,再看不出那究竟有没有只长着腰的,那样个娇滴滴的又细巧的模样,谁还不爱不疼呢?当日园子里的那些姑娘们,我也只记得他两个如此风格的。如今再看湘云丫头生的这个女儿,只承了他娘的个个长处呢,怪道这样惹人爱,真真有其母必有其女。”
      润格薛瑶两个听了如此夸赞,只红了脸,彼此的见过了,心下便暗暗叹伏各自忖度一番。王夫人只使他兄弟姊妹几个也过来与薛瑶厮见的认识了,贾梅儿便请问一同的出去,往园子里散散的顽去,王夫人点头嘱了,便使去了。润格桂儿等带着薛瑶薛琳二人便只辞了出门,门外几个奶娘见一众男女学生一起的出来,只伺候着,园中几个姐弟兄妹便请了薛家兄妹往园中各处的览看一回,自不必说。
      薛姨妈才来便觉少了人,心知早先抄家之故,也不便问起。吃了茶,只笑道:“才说你们只将那一处院子先收拾了?只那一处离得又远,里头也嫌小。只瞧,一晃又十来年光景。当日回南太匆忙,也顾不得叫人只租金给人住去,白闲着也是可惜。既你们有心预备下那么一处,便只好先安顿的暂住着,再慢慢等收拾好了这头近处的院子,再搬一回罢了。”便听林黛玉道:“姨妈,这回既一家子人都上了京,我只瞧着怎么少了人似的?”薛姨妈叹了道:“偏你眼尖只看原少了人,你不过记着香菱那丫头罢了。香菱不用说是个好的,性儿温和又伶俐,只是命不济。那年好容易怀上了了哥儿,也把扯的生了,却月子里总害病,终是夭折了去。为着这个缘故,可怜那丫头一天不吃不喝的哭,又一心寻死的光景,一家子好话劝了一百回,也听不进,反倒求我放他出了门去。我看他也是心灰尽了,再不依着,左右也是个败数,只得凭他各人离了去了。你猜怎么样?他竟是往苏州阊门那里一个庵堂里只去了,那也是那个叫榛儿的小丫头跑回了告诉了,才得知道。榛儿原伺候着一处,眼见香菱只落发出家,便只叫也撵了回来,一家子听是这个样儿,我便叫你大哥哥再往那里去劝了一回,也是不中用。如今他便那样了,你既问了,我索性这里说了罢,也免得你再想着他去。”正说话,门口又来人请往榆荫堂里,只那里为众女眷摆好筵席的。忽又见贾琏打发人来,道立请平儿回去。平儿上来作辞。薛姨妈叫平儿穿戴不俗,笑道:“这里人多,瞧得我眼花。看模样是认得的,却不敢见了名儿,原是平儿。”平儿不敢多说,只道了:“承琏二爷怜念,我也尽着担当这一家子日里琐事,能常日替爷在老太太跟前尽点子心就罢了。”薛姨妈听了只和王夫人相视点头,平儿辞出,只往回去。
      只说平儿这头回了蘅芜苑,恰值薛蟠才出去,进屋便见薛家拿来的几样儿土仪表礼等只堆了桌上,丰儿上前请平儿过目,平儿略看了道:“几日里哪里顾得上瞧了他去,先收了去罢。”说着叫人请了贾琏来。
      贾琏早闻声儿过来,笑道:“我打量你往书房里寻了见我呢,巴巴儿倒成了我走来拜见奶奶了,倒等了半日。”说话一手撩袍角的坐下。平儿便笑问他何事只叫了回屋。贾琏笑道:“正是大大的好事。”平儿接了丰儿递上的茶杯,听贾琏几句话说来。
      原来贾珍当日充军参战只建立功勋,东藩王叛乱一役亏了贾珍骁勇多谋方早早平了。当日主帅见战事告捷,升帐只论功载册行赏,授了贾珍参军一职,统领一班兵马,饷金一钭珠玉一斛。营地排列酒席,本郡商贾豪绅慷慨捐赠合力犒赏,三军畅饮!。南藩王事财饮恨自戕而死,家小只逃窜在缉捕。正当翌日便押解诸叛将钦犯等班师还京,却夜里军中再寻不出威猛参军贾珍人影儿。众军士领命只四外查询,到底踪迹全无。
      主帅饮酒只醉叹:“只怕人得意又招摇,只惹下不意祸事也未可知,可惜可惜。只八百里加急捷报已告上京,定下克日进京面圣,只好暂舍了他,日后再作道理。“遂大军即日只清理了拔营。
      只说贾珍眼见天下安泰,原思归家居安,然当日洒泪亭举家哭别他叔侄二人,又从叔贾赦带桎潸然老迈,道叫流放北漠,因思从叔年事已高,身处苦寒边漠,不知是何光景。只想那年洒泪亭与家眷惜别,原是叔侄二人,若自己回去,由不得又叫家人问起,又兼自身乃一族掌事,左右只觉放不下。趁夜暗暗只收拾了包裹,带着几个随行护卫,只道往镇上逍遥一番,便进了歌姬寻欢场所,见那几个人醉卧,便只越窗孤身出走。寻了街角无人处,包袱里拿出备下袍服只改扮一番,潜出城外,因大约知道宁古塔所在,便骑着军中赏于的良驹,一路只策马赶往。道不尽晓行夜宿星暮兼程。只历时数月光景,方是打听近了荒北。因携了食水,置下防寒帽服兽皮暖毡,由马拉载着,只徒步跋涉起来。
      沿途人迹荒芜废垒残垣,罗棋湖泊鹰击兽群。也便凭了一身武力猎食充饥。少不得忍着溯风兜面尘垢裹衣,至晚竟无囫囵觉的。偶遇了他乡放牧人,忙好言好语探访了去处,渐至尘沙不毛之地。远处只见几处城堡,却街墟寥廊行迹悠忽。
      一路人此日见贾珍一幅流难光景,只询问流放钦犯,便叹了回他道:“壮士只问那些中原来的人,多也不惯此处饮食气候,病死的人不知有多少。医馆里尚有你所说那一年来的,你只往那些人里看过,可有无寻访之人呢。”贾珍反复问了,方听是讲这样,只给了银子谢了,便打听了几处医馆。哪知才问了有一姓贾的只在一家郎中茅舍救治,等赶着见了时,半日辩出果然是从叔贾赦时,但见贾赦草荐上躺着,已是到了弥留之际。因听唤只睁眼看原是贾珍来,便已是含笑咽了气。
      贾珍再思自己一番拼力多难的来此,却落得其叔一具冰冷尸身,忍不住抚尸大哭。这家人劝慰半日,因教了贾珍这里的法子,好使携了亡人骨殖返程。一时搭手将尸骨往屋外空地上堆积的木柴上展放,拿火折子引火的烧着木柴堆,使尸身焚化。贾珍只草草席地摆酒设祭,跪着放声举哀。只燃尽数尺高的枯木垛,那天也早近酉时,方算完了。贾珍依着往灰烬里使手仔细寻出骸骨,向一展兽皮中包裹了,再往褡裢内装下,又要了针线缝纳了。是晚方向这里驿馆内合泪安歇了一回。
      只说贾珍回程一途,可谓历尽磨难,恶疾缠身,客居异乡,更兼盤费耗尽,只落得乞讨度日。好容易望见京阕,先往荣宁街流连一回。此时计两府犯抄监羁又战后往宁古塔,已逾十载。贾珍投身铁槛寺时,贾氏已多转入城内,岂料几个寺中老僧因当日贾琏驱逐僧徒,又贾家败落,只道是贾氏后人丧失祖德,方致大祸,竟只瞒下贾兰高中,合宅已进京受祿荣耀门楣的话,倒拘羁了贾珍寄居家庙里只为做起杂使井舂诸务来,贾氏因近无亲丧,人只少来庙里,故两下无机得知音耗,堪堪已近两年,此日早起小沙弥不妨说出城里省亲大观园的话,贾珍下院正劈柴,听得几句只心动,径往柴房里拿了随身包裹,只依旧穿着寺里给的补缀衫履,偷着由后门钻出,方是寻进城来。
      贾珍午后方至荣宁街。拐角行走至巷堂,恰便是薛姨妈才来时候,贾珍因见有轿子只在园子侧门处停了,忆起园中旧门,便只跟着过来。远见那门头只改阔了牌楼,门口正人声马叫,早见贾蓉贾环正在恭迎来客,心里只悲喜交加。思索一回只停步,只等一队人进了,方向门口来。
      门房见一人衣衫褴褛,仰面瞧门楣上御书匾额半日,只当了典身谋生来的,因使去了道:“又上了年纪,料也不中用。且自去罢,休搅了当差的清静。”贾珍正觉腹中饥饿,那两人又面生不识,只恐这起人趁机作福威,反讨了没意思,正踌躇间,忽又见买办钱华街那边走来,因认得,便迎上只供了手道:“原荣国府大老爷贾赦阴灵回京。”
      钱华忽见一人挡住面前,只出语惊人,早听主子正谋赦珍叔侄回归一事,因不敢怠慢,只道:“便有好话,只向上头去亲回了罢了,我带你去见了主子也便宜。”便使跟着,只领至蘅芜苑来见贾琏。直至与贾琏见了,只叫跟前人皆下去,弟兄二人方拥着哭叹一回。
      贾琏只命屋里人不可向人说出来者来此,见贾珍负着个破褡裢不舍,也不好说他,叫人先请入书房坐了,伺候拿了酒饭使吃,才也要跟去一处说话,又听是薛蟠来,只接进请坐了,说几句话,薛蟠只叫跟来的人将些拜礼放下,只领了茶便道还往别处拜会,贾琏点头送出,复折身往书房来陪贾珍。
      见贾珍只稍作漱洗正自嚼咽,又吃酒的呛了,显见是饿的,贾琏不由一阵心酸。近前陪坐了,弟兄二人干了几杯,又只叫屏退伺候的人,便指着书案上酒杯与两盘菜色,道:“舍二弟,请往大老爷灵前晚叩了天恩罢。”贾琏方见酒肉后原摆着那个褡裢,才要细问,贾珍只落泪道:“上面只是大老爷遗骨。”贾琏猛听此只倒身便跪伏了,半日忍着只涕泪纵横的,虽料到此一事,然只要嚎啕大哭。贾珍落泪劝他,贾琏早转面向贾珍拜谢的磕头哭道:“珍大哥全我后孝,此等大恩,上天入地也难报偿了。”贾珍拉他使起,叹了道:“一家子骨肉,全了你即是全了我,兄弟快休如此。”因正有远亲来,弟兄二人只草拟了丧事事宜。贾琏不免又问了贾珍路途经过。
      贾珍拿杯吃了,笑道:“不瞒二弟,此一路上往返,也不知暗生了几番悔意,只因路途进退已不能矢志的糟蹋了工夫,方是咬牙得逞。嗳,到底也便只如此罢了。二弟还保重要紧。”贾琏听此不觉垂泪,只为斟酒,道:“大哥说此话,显见得比亡人更只受了苦处了。也作成大哥你一世之传奇。”贾珍拱一回手道:“大人已往仙境,咱们为人子嗣的,也不过为着终有一日也须作了古,因着那般情势,少不得倾力尽表晚意罢了,终究活着日子还要且过,何苦只管在此话上头絮叨他。”贾琏拿杯道:“改日再置酒洗尘厚谢。”二人干了酒,贾琏正要使人伺候贾珍櫛浴,拿来袍服使换穿戴,贾珍早止了道:“便是这幅相生,也须你嫂子见了才好。”贾琏道:“大嫂子如今操心家下绣坊事项,得了你战事立功却遁踪不见,这一程子正也不自在的,何苦倒叫见了大哥这个打扮,倒招他伤心起来。”贾珍道:“你打量他只惦念我这个人?指不定只怨我原只在跟一处相好的女子日日高乐,才发闷也未可知。”听得贾琏一笑,于是相请的出来,同往秋爽斋来。
      可巧银蝶几日里只懒懒的,尤氏见他感了时气,只使吃了药歇养着。听丫头报了贾琏来,忙迎出请进,再见了贾琏身后几步远近跟着人,等走近看了,刹时只呆了,又病体恹恹不胜痛切羸弱,早跪地拜伏了见过,只含糊问了安,道了:“爷总算回来了。”不由呜咽难抬,小丫头拉也只不起。贾琏道:“痴心的丫头,还不请了爷进屋好伺候认真洗漱,再取了衣袍只换了,还叫你们奶奶底下也见了爷扮相,也同你一样只落一场眼泪去不成?”银蝶方爬起,又福了两福请入,贾琏只槛外辞了,贾珍知园子里正值薛姨妈一行到访,只由他去了。
      屋里银蝶带两个丫头伏侍的櫛浴一番,开箱柜取了内外衣物伺候的穿戴一新,拿茶使吃了,又端了糕点果子等,贾珍咽了两口油糕,便寻了尤氏榻上倒头便睡。银蝶只依贾琏所嘱,只叫见了的人不许吵嚷起来,使先知道贾珍还了家的话。又打发人叫了尤氏回来。
      尤氏见王夫人姊妹同堂一派喜气,又见平儿去了,心里原有贾珍失了踪迹的话,只觉不堪奈了此景,一时见要往嘉荫堂赴宴,便起身作辞,道回屋去瞧了原回来伺候,王夫人知他几日不快,便只嘱他去了。尤氏辞了薛姨妈,胡氏送了回来。银蝶只当叫尤氏婆媳回屋的丫头必定是暗暗只告诉了贾珍的话,见尤氏进屋坐下,使胡氏原往上头伺候着去,胡氏依命的去了。尤氏又问他身上好的话,银蝶便道:“才刚爷家来,只见了那个样儿,心里窝闷只哭了一回,发了些汗,刚又洗了澡,倒觉好些,今儿索性也不吃了那苦口的汤药了。”尤氏又使手翻看了薛家拿来的拜礼,只问道:“哪个爷家来,是小蓉大爷么?”银蝶笑道:“不亏了奶奶心不瓷实,若不是我亲见了,我也难信的。自然是我们珍大爷,还有哪个爷进了这屋便可称了家来的。”尤氏听只站起,因往睡房里寻看,银蝶早伺候打起湘帘。尤氏进房见一人只枕上横卧,犹觉不象,只凑近了细时,早一手捂嘴只抽身的出来,往椅上跌坐了使帕拭泪,饮泣半日,方渐平息。银蝶早一旁伺候洗漱,等重梳了头,尤氏只嘱不许吵醒了,道还往嘉荫堂一起吃酒,便丫头跟着出来。
      平儿这头略听了贾琏一番说道了,知是公公已回首,贾珍大归。才说为贾赦举丧的话,平儿只止了,便道要去上头伺候。一时贾琏这里听叫,也出来往榆荫堂陪贾政薛蟠等。贾蓉贾环子初贾棠等皆在下首桌上围坐,贾蓉贾环只在贾政贾琏桌上伺候,只桂儿总爱与王夫人等一处,又有他姊妹几个。
      贾琏便叫了兴儿到跟前,附耳嘱了使请贾珍来。须臾贾珍走来,贾政一见了只吃惊站起,半日口里只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再无别话。贾珍只门内跪了向贾政请安,贾政早上前挽起,叔侄相对不觉唏嘘垂泪。贾蓉因不敢哭,只带着子初贾棠贾环磕头的拜见了,贾珍拿眼示意贾蓉起来小心伺候了酒桌,贾蓉诺诺退开。贾珍拱手只与薛蟠寒暄几句,薛蟠因不明所以,礼见了也无多余话。
      酒菜早上齐,贾蓉贾环伺候着,蟠珍琏三人陪了贾政吃酒,说了北府的话,贾琏又道不日好与他父亲发了丧。祖孙三代一处,且饮且聊,时喜时悲。贾政见菜已五味,因咽了汤,便称要去,嘱贾珍等这里陪薛蟠。几个人见去,皆离席送出。贾蓉依命送到了复回了这里,进来兴头头回了,他叔公只叫回来伺候。
      贾珍便道:“既知来此伺候你表叔吃酒,便叫人拿了大杯来。”贾蓉答应了,门口吩咐拿酒取来大杯盏,又命往厨下传话在添几样酒馔上来。一时珍琏蟠,又拉上贾环,早又吆五喝六起来。那些仆妇丫头因见了贾珍在这里,皆窗外觑瞧,又向人只说起,私底下四下便只传开了。一时使人打听了嘉荫堂那里已散,方只放过了薛蟠,薛蟠已吃的醉步趔趄的,只抱拳笑辞,口里犹道:“今日原因老姨爹只一处,倒叫规矩的糊涂了,改日我那里安顿完了,再请你们往我那边,大家聚坐一回,看那时哪个又是我对手。”贾珍见他只不伏,因一笑命贾蓉好生送了回去。贾蓉领命向外头叫了人备车,叫几个人搀扶了薛蟠出去,贾珍等跟着送出。见薛蟠门口只上了车,便叫贾蓉贾环送回了屋里。这里贾棠子初便送了珍琏各自的也离了。
      珍琏二人回房换下吃酒时袍服,另穿戴了,贾琏便请贾珍来见了王夫人。此时薛姨妈等也回去了,尤氏等送出园门口复过来只与王夫人闲话,众眷陪坐与王夫人吃茶行食。见贾珍来,不免感极眼中落泪。王夫人止了贾珍叩见,因嘱尤氏近日用心调理了贾珍膳食,再添加了几套衣物,尤氏站起的应了。一时礼毕,皆依命的归坐,听王夫人道:“一家子老小又得个主心骨了。珍儿也不必想着来我这里立规矩,早也年过五十的人了,才回来,先养好身子是头等大事。再有京里族中的听你回来,可该闹着请你往他家里吃酒,你还得应付去。竟好生歇缓一阵子,若有了要紧事,自然打发人叫你再来这里。大老爷丧礼,依我倒先不急,先置下上好棺木选了日子成殓了,再园子里挑一处供着牌位,琏儿家的也好带着哥儿姐儿日日供了茶酒,烧纸的暂供奉了灵堂祭奠着,老爷和我,一家子也须祭拜的。如此只因想大老爷才家来,该做一回阴寿,取迎回的意思,再议了发丧日子。让大老爷能多在园中几日,能看着一家子如今光景,想他在天之灵必也是欢喜的。”王夫人说着早以帕拭泪。
      贾琏坐着越发落泪不止,平儿也只忍着,拿帕子为贾琏拭泪。贾珍起来控身应了:“是,老太太思虑很周到。”又听使珍琏两房先回屋歇下,他兄弟妯娌只站起辞了出去。剩下史林芳官李纨彦婆媳这里陪坐。那时子初桂儿贾棠等早往园子别处嘻戏,只润格芷菁三姐贾梅儿在此,姊妹几个便央王夫人使人叫了薛瑶来园中一处顽。王夫人便叫周瑞家的立刻带人往薛姨妈那头去了。一时便回来回话,道:“姨太太和大奶奶倒叫姐儿跟了我过来,原是姐儿各人道了明日再来,还说一路进京来,车坐的也乏了。”他姊妹姑侄几个听了只得罢了。林黛玉只揽了润格,嗔了道:“这丫头,也不看家里许多事还忙不过来呢,老祖宗也该早乏了,不说安静坐着说话给老祖宗解闷,倒由着性儿添事。”润格拉了他义母手,只撒娇道:“原是姊妹一处大家的意思,要叫了薛瑶来,母亲只派着女儿不是。女儿还有个道理。”史湘云笑道:“瞧他越发兴了,只该怪林姐姐平日惯的他他。”王夫人笑道:“听小孩子说话才可解闷。让润丫头说说,你们又有什么道理的。”
      润格便走过来依了王夫人道:“今儿在嘉荫堂一处吃酒,孙女儿早瞧见了,老祖宗和我母亲娘亲原都十分爱薛瑶妹妹呢,叫他来我们这里只和我一处的住着,也天天儿一起来这里给老祖宗也解了闷,岂不好呢?”王夫人只搂了润格笑道:“小小年纪也有这份孝心,不亏了上下都疼你。”黛玉笑道:“原是我女儿聪明。”润格过来道:“母亲今儿也说了薛瑶妹妹聪明呢,又这样夸女儿起来。”王夫人笑了道:“这孩子记性好,连哪个同瑶儿说的何话,也记得,又刚好拿这话来这会子只顶了嘴的,真真鬼精灵的一个,尽惹我发笑。”李纨笑道:“这里他姊妹几个,凭哪个也细心不过他去。这孩子竟只与别个不同。”彦氏也笑道:“润儿妹妹,这一程子你也不往我们那里去了,你爱吃的果子酒,这几日就起窖了,等几日我请老祖宗往我们那里吃酒,你好一起过来来。”润格走近福礼谢了道:“谢大嫂子只惦着。明日我就去向伯妈和嫂子请安去。”彦氏笑道:“说好了,我先叫他们预备了你爱吃的,好等你来。”润格答应了,回了黛玉身旁坐着。
      王夫人笑道:“横竖瑶儿早晚只过这里来顽,你们几个不用急这一日半日的。哪里又见过这样只一见了,便时刻也撂不下的孩子去?”众人笑道:“原是物以类聚的意思,这里的想那个,那个只怕也一般的念着的。”因看了窗外天色,王夫人便叫李纨婆媳也回去,道:“黑了,该早回去早歇着。”遂使皆散了,众人一一辞了出去。
      王夫人见都去了,进了房中只往榻上歪着。靖文伺候拿了毯子搭了,小丫头榻沿墩身的轻捶腿。玉钏往香鼎内添了香,见王夫人闭目假寐,因回道:“等到了大老爷出殡,咱们家里的道士姑子都现成,也不用花银子向外头请去。”王夫人只嗑目道:“终究是祖上阴德,人是少了,只对着如今行事,且大老爷又没个官衔的,如此也罢了。”玉钏才说起道士的话,忽又触动一件心事,便走近的道:“前些日子本有话要回了老太太,又怕说了叫老太太劳神添了恼的,叫我几日里只觉左右不是,竟是混忘了。”王夫人睁了眼看他笑道:“既是早该说的,且直说罢。”玉钏便使房里几个人皆出去听唤,见都出了门外,方接道:“才刚因说起达摩院的道士,又想起的。见老太太几日里又是与姨太太多年才见了,又是爷也回来,的,人也精神好了,便这里说了,也是伺候了一场的意思。”于是便将八月十五夕大观楼后头众眷聚坐吃节酒赏月时,他看见史湘云和尤氏指点达摩院说笑情景,后林黛玉向史湘云弹撒了酒星止了的话只说了一遍,末了道:“虽说如今不比早日里家大业大的阵势,只是依着常理,便是小门小户人家,也须忌讳些是非理短的,惟此一事最叫人起风吹草动之嫌。老太太一心敬道信善的,收留了游方道客,只园子里多住着内眷,忽刺来了外头的男人,这,我也不知如何说了。”说只止了,且等王夫人,见王夫人枕上只合眼,嗓子里“嗯”的一声,示意他接说,便道:“我已是起了头,索性说了,老太太费心听了罢。不说人行事说话皆以理以眼见为据,然万事也须有个提防处。俗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哪个奴才心里有了怨艾,竟拿道士只生出造谣荼毒的恶话赖话,岂不白叫饿狗只呲牙恶咬了这一口?竟将老太太一番好心只颠了个过儿去。我这会子说了,也只是向老太太提点了这里的闲话,为着皆太平安宁的,并不为图了什么。流难了许多年,如今眼见好些了,正该多保重些才好。只那起蛆心下流人的嘴也是头等谨防的。”
      王夫人听只不由欠身的坐起,玉钏一席话只怆了当年花袭人寻来说的关乎宝玉名节的话,使他闻之惊心的。只拉手道:“我的儿,你只不知我苦心留下道士住了进来,只为那一日往道观里打醮,我对着神仙供案只许下宝玉能早回来,方致一场拜礼。所以不敢怠慢了道家,只应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却忘了底下奴才这一层。八月节才晚团圆酒,倘有些素日里嘴里只不干不净的婆子媳妇,也和你一样儿,只瞧见云儿那般举止言语,难保不生了狭怨荼毒的私恶话,偏他姊妹几个皆空房守着的,珍儿今儿才算回来了,只……如今只说这样倒如何是好,宝玉也不知是逛够了没有,总也没个影儿,没信儿。又不能叫道家遭了我收了又要撵去的奚落,这便怎处方是个万全法儿?!”说只觉懊恼的,口里念佛眼中落泪。
      玉钏见王夫人理会了利害处,只急恼起来,少不得出主意道:“老太太倒不必熬煎的,珍大爷已是,家来了,想宝二爷也快回了罢。如今咱们心里有了这口算计,不妨且再等一阵儿,等大老爷发了丧往南边归了祖茔,便只叫珍大爷出面,可许多发赏了那几个道人,也不辜负了老太太一番善念,好话说了托劝了使离了园子只去了,岂不妥当?”王夫人嗐叹,道:“亏了你能想到这里的话,竟替我周全着。我跟前有你一个强似几个人的用场。你们新琏二奶奶倒不来说了这话,那算是个细心的。”玉钏笑道:“老太太是听了我的话,一时恼了糊涂了不成?琏二奶奶原不比我们奶奶和亲家奶奶,屋里有主事的,他想说,只怕落了如是挑事非的,再者他才多大岁数的人,想起这个还臊不过来呢,哪里敢开了这口?这也是我细想了几个晚上,才和老太太这里单说了,“王夫人又叹了几叹,道:“嗳嗳,原是我犯了急闹得也当真糊涂了。这竟是个鱼头的茬,也只我想法儿择了,又推了哪一个去?”这里正说着,门外早请传饭。
      一时伺候的吃了晚饭,洗漱了吃茶,至掌灯时,便有几个孙子孙女儿只结伴的来向这里定了昏。王夫人又向贾政说了道士的话,贾政便道由着贾珍管了去,一夜无话。
      倏尔年关已至,因玉皇庙里设着贾赦灵堂,园子里年也未能如去岁好过。贾珍主持合家拜了宗祠,草过了元夕。贾兰朝贺罢回来只在园中伺候。祖孙吃团圆酒,又商议了择日觐见北静王,好报了贾珍已回京居家的话,再谋算贾珍战功能得了赏赐名爵。众亲丁一处只议了一回,便先使贾兰在班中疏通,假日谋见北静王。一时贾政使散了,叔侄几个辞出。
      贾蓉送了贾珍回至秋爽斋,尤氏接入,贾蓉门口只辞了回去。贾珍坐着吃茶,夫妻二人又计较了不日改立宁公门楣,正说话,贾珍忽想起焦大来,因问了,尤氏便将焦大已老死,客殁途中草掩荒冢的经过因由备细告知了贾珍。贾珍只长叹道:“升平时节,那焦老儿只絮叨爷们儿多行不是的,哪知战时方显得英雄本色。倒叫他总怀着怨忿煎熬的死去了,可见天下间事只难尽人意。”因叹罢,便叫人唤了贾蓉来见。贾蓉那里听叫,忙只过来。
      贾蓉进来门边侍立,向尤氏请安。又听他父亲使叫来当日跟着焦大,并亲见掩埋焦大尸骨的人来。一时那三四个人来,门口请了安,只槛外站着。贾珍便命贾蓉带了这几个人,再派了人一起,只往焦大埋葬处掘取回遗骸回来,道:“大老爷客逝边外,焦大为着寻我,那样一把年纪,也惨死了外头,竟不知死前吃了饱饭也吃了酒没有。那原是高祖义仆,算是对我们家有恩的人,便死也只为的你我父子。过些时日大老爷发丧,后回了金陵祖坟归葬,也好一同送了焦大遗骨回了南边,只叫他一路伺候着大老爷去,便是这话。你带了他们只仔细寻回焦大遗骸,此事再敢糊弄马虎了,管叫你试试!”贾蓉见贾珍发狠,忙跪了道:“请父亲放心,翻寻了焦大回来,也全了主仆一场恩义,儿子懂得。”贾珍听了点头,不觉落泪,因摆手使皆下去。
      贾蓉领命回来,那几个只跟来伺候,贾蓉问了这些人焦大当日的话。其中有个名儿顺子的最伶俐,见贾蓉连连叹气的不耐烦,只管拔沉指令一番,便使皆下去各自好预备妥了,几个人答应着退出门,见皆去了,顺子复进来献巧的道:“能多大的事,只包了奴才身上完了。爷只往外头驿馆暂歇着去,躲得清静。只等得奴才几个作完了此差,进京时便先会了爷一处,再伺候爷回来只交了差,爷岂不省了许多风尘奔波苦头。”贾蓉听只动容,然终究因惧怕他父亲,复思若奴才也为着省事,再贪图了使费银子,只就地胡乱弄了郊外坟岗的野尸骸回来,倒辜负了他父亲一番苦心。左右只觉不妥,遂摆手使去,振作斥道:“上头特发了令的,我可有多大胆子躲了受用去?少不得拼命作成了,也是学了你们大爷独闯了一回宁古塔的佳话。跟了我,只管放心,一路往来,只不叫你们吃苦就是了。等完了回了,上头一高兴,兴许还有赏。便是才说那那样屁话,不妨叫大爷听见了半句口风,爷也少不了一顿好打骂。且滚回窝里拾掇好各人包裹,明儿我便是要带着你们去了。”顺子忙应了几个“是”,辞了下去。
      胡氏见贾蓉催使收拾包袱,又叫人弄酒来吃,只与丫头伺候着,忽想起贾兰说起的宝马,因向贾蓉提了,胡氏一时兴头头寻了尤氏前只说了,尤氏便打发银蝶向李纨处讨马。银蝶领命和丫头坐了车往贾兰府上见了,说了依命讨千里马,备贾蓉往外头去,李宫裁只使回来等话。
      银蝶回来回了,话犹未完,便听丫头门口报了学士府派了马夫拉了宝马进园中来了。等一屋子人皆出来看时,只见桂棠子初几个早也闻讯的赶来瞧。贾珍与园中诸人一起围着千里马,只观览了一回,不消说只称赞不已。便向贾蓉道:“我如今倒不指着你,倒是单指望这宝马能了完了此一趟差。”贾蓉正见马骄矜的,又向桂棠几个炫耀,忽遭他父亲奚落,忙躬身道:“儿子自知不象,只不敢惹了父亲生气。”
      桂儿早上了马,马夫只伺候扶着,散了一回。贾珍又吩咐备了车,只将一个红绸布包裹的大酒坛使车上摆着,命贾蓉拉了酒坛同去,只用来装殓了焦大骸骨。
      翌日贾珍见贾蓉跟去的一队人来辞行,又只放下些话,贾蓉答应了只带人自往外查询焦大荒冢,不提。
      只说近日贾政等只为贾珍荣耀一事动作,竟不日便有了准信儿。此日贾兰由宫中回来径往园中,先至稻香村见了贾政,只依命的坐了。便见贾珍贾琏贾环贾蓉等也见讯的聚来,祖孙叔侄彼此见过了,贾政使皆坐着。小厮拿茶上来,贾兰回道:“日前孙儿往北府拜见了王爷,不想王爷倒先致问了我珍大伯的话,因想必是当年统领王师的主帅苏大人早也同王爷说过的。今日入朝,那苏大人单为此事上了表的,御案上也提了我堂伯名姓,想来不出几日,定可见天理昭彰了。”屋里人听此,只相看不觉喜上眉梢。
      贾政搁杯道:“若照常理,当送了那位苏大人厚礼呈谢,若再携礼谢了水王爷,只怕不受。只此时款谢人家,倒象是贿赂,莫若至后再说此话。只叹我贾氏自祖上供奉皇家至今,并无钻营了世故,舞谀献媚之人,此等官场机巧还是少学了为好。倘因此竟使圣谕隆恩淹蹇都门,只昧了贾氏功绩,有何必争了官爵,倒不如虚怀坦荡做人的好。”贾琏笑道:“此事料也无妨,叔叔多虑。”贾珍笑道:“老爷教训固是极好,为今只居家听信儿罢了。”贾兰也笑道:“正如说的,一动不如一静的,此事咱们只再不出了蛇足的,想便好了。”贾政点头,便使散了。诸丁辞了出来。
      珍琏一起的走出,只使他叔侄几个各去了,兄弟二人只乘兴同往贾珍书房。尤氏往王夫人处去了,银蝶和丫头伺候端茶上来。贾琏先看屋中少有籍册,倒是弓弩刀剑俱全。原来这些旧日公府内书房之物,皆为抄家之时,那焦大偷藏匿在其棺材夹层底里,因拼死护住了棺材才得以保住贾珍早日书房所属,尤氏又悉心珍藏至今,贾珍回来方取出,只照着旧景布置了这里。
      贾琏见壁上挂着宝鞘只镶嵌着yi奇珍珠玉光色不殊,便取下宝剑观赏一回,笑道:“大嫂子先时在家庙里住着,每日织绩纺线的,老太太留下的珍宝,分了手里也不肯拿了贱卖换了钱度日,常只道大哥你不在,只要等了你回来再处置。竟将如此镶金嵌宝的稀世宝鞘也掩藏至今,另人叹伏。”贾珍笑道:“先坐了吃茶罢。你只瞧这一把宝剑,那才是祖传之物。那剑鞘上几个珠子,把上金线镶裹的,看着花哨。只那剑与鞘质地原材,才千金难得呢。也不止那把祖传宝剑,这里刀弩匕弓,哪一样寻常人得有呢?他早日里倒想贱卖了去,只没那样大胆。”贾琏把顽毕,回坐了吃茶,道:“我只感念大嫂子贤德,大哥平日教训也是一层。只我想若换做了是我,竟将先时那夜叉换做了是大嫂子,这里这些珍贵家藏祖物,大哥可想能是了何结果?”兄弟二人一时因提起了凤姐,只没了多话,只应了不日贾珍晋爵一事略说了几句,贾琏便辞了回去。贾珍等吃饭时,又问了尤氏凤姐的话,不提。
      此一日贾兰请了贾珍过学士府,那当日战事主簿苏大人稍时前来面晤。此苏大人早已告老,因今上念其忠勇,只别授了京衔,可随朝议事。几日里因又有北静王召见了告知贾珍的话,便在班房时见了贾兰,定下来贾兰这里先甄看。此时见了,早拱手笑道:“果然系出名门,光正一派。”贾珍起身拱手只道恼,请坐了道:“当日一别,苏公只泰然无恙。”苏大人却嘱贾兰不必费事,只领了茶,便告辞,只道“静候佳音”,珍兰叔侄二人送出大门外,看着坐车去了,贾珍便称回园中向贾政告知此一事,贾兰命车,请了贾珍上车,自己上马亲送了回来。叔侄只往稻香村见了贾政,祖孙几个又只一番商议方散。
      三日后,贾兰早起便打发人进园中请了贾珍过去,贾兰夫妇接了贾珍进了,请入贾兰书房暂歇,使丫头拿酒饭来伺候的吃了。一时便听外头小厮跑进院中只传话接旨。贾珍只着簇新袍服,一双新靴,贾兰早冠带了,叔侄走至阶下跪地听谕。几个公公见来展开圣旨只高声诵谕,道是……。贾兰谢恩,接旨,请了公公几个堂前吃茶歇足,彦氏早命人递上封包给了总管太监,见给了喜钱,他几个便忙告辞,贾兰送了阶下,都太监回身请了“留步”,贾兰命管家带人送了出门,回身请贾珍往书房,复看了圣谕,便听管家房门口回了所赏赐的金银官帑及御米御酒,又宮缎锦帛数车。贾珍便使拿进爵冠来,见原是郎中冠带一幅,又有眷属凤冕紫红霞衣一套。贾珍看了一回,命跟来的人送回园中去。此时贾政贾琏贾蓉贾环俱已是彦氏命人请往这里来,后头王夫人和诸女眷也坐轿乘车的过来。贾珍贾兰门前接了贾政进来,请贾政看了御赐米酒绸缎金帑等,贾政只使贾兰这里暂保管着,听凭贾珍底下来拿。贾兰答应了,命管家往库里收着去。
      时至巳时二刻,学士府中连东西跨院俱早已排起了筵席,中庭只为众亲丁伺候贾政一处,只坐了三桌,东院诸女眷陪同王夫人及他姊妹姑侄几个。西院为两处上下管事男女的聚坐。此也是李纨彦氏婆媳早几日预备下,专为今日贾珍身荣一事。过午酒只未阑,早又有花园里请来的戏班,丫头只带着班头来东院请点戏,诸眷遂挪入花园内观戏。贾政等吃了茶便回园中,贾棠桂儿子初三个照旧只跟着王夫人一处。
      贾珍贾琏贾蓉 —贾蓉此时已往远外掘取了焦大遗骸回来—贾环等送了贾政回稻香村,进屋贾政使皆坐了,因王夫人留下彩云只叫看屋子,好预备回来物事。见诸亲丁送了贾政回屋,彩云只带小丫头拿茶上来。贾政坐着笑道:“虽只晋了兵部郎中,然足见天道人心公正。只可竭躬尽职,以报天恩,日久何愁仕途无量。”贾珍起身应了:“是。”又躬身回道:“侄儿该就近择一吉日好搬了过去,不过也在京里,也可时常往叔叔婶子前问安。”贾政笑道:“坐着罢,在这门里,我辈长你,然你如今已是正五品官职在身,应该入住郎中官邸。上头指你几时供职,便是几时,还由得你挑了日子?”说着话不觉哂笑了,贾琏便道:“要不趁晚我先叫些人过去擦扫了郎中府邸,大哥你明日便搬了去。”贾珍笑道:“你是急着撵了我出园去呢?何须劳烦你的人弄那些,想必那里早有人领着,已是做齐了这些。一应物事都有限。”说只看了贾蓉一眼,道:“连我家里这个不长进的也有了月钱的。等明儿再报了近侍通房,也得有官家发了奉金使,这可不是皇恩浩荡的。”说罢才叹了,又想起一事,欠身的回道:“晌午在兰儿那里,还收着上头赐下的那些绸布米面,该拿出一些散了园中几房去,婶子指定须孝顺了好尺头。”贾政笑道:“你当了官,还须贺你呢,正打算给你添了,你倒先给了他们去。”贾珍笑道:“一家子骨肉,叔叔又分了官庶你我的,这又生分了。这几日等搬过去,还须摆两日酒,先谢了那位苏大人,拜谢同僚的,再请叔叔婶子过去,薛家的内亲也请了去,也好认了门。”贾琏见贾政半日不说,便道:“叔叔也乏了,我和大哥便回屋去,叔叔也歇了晌罢了。”见贾政点头,珍琏复辞了,环蓉忙也作辞,叔侄四人出来。
      贾珍一壁走着一壁扭头吩咐贾蓉往贾兰处取些绸布米酒拿进园中,让尤氏底下分派了几房里,贾蓉答应了,叫了贾环便去了。贾琏见贾珍只往远处走动,只得跟陪。贾珍环顾了一回,道:“才回来几日,又要离了这里,如此往返算正经了局么?你为我今日连凶服也换下了。不如你同我往大人灵前炷一回香,告诉亡灵一回。”贾琏点头,于是向玉皇庙里拈香烧一回纸,滴了几滴泪,丰儿带着两个丫头守灵,头脚一色素白皓服,早收拾了厢房只住着这里,日间供茶供饭。见珍琏来,只伺候了摆下跪蒲炷了香。二人磕了头,贾琏知平儿只在贾兰府中未归,便只想在此歇了,送了贾珍出来,只使小丫头伺候贾珍回屋去。这贾珍回来,便向银蝶说了须报了他为妾房,好取了奉银的,银蝶早也有伏侍贾珍之心,便跪了叩谢,贾珍抚他使起,命人拿水,叫银蝶伺候櫛浴一番,便一起向银蝶房中,也不在话下。
      申时方听诸女眷伺候王夫人回来。只说尤氏听贾蓉回了话,等回了屋里,一见贾珍,再看银蝶迎着跪接,早明他二人趁着歇午只做成了。坐了笑道:“我连首饰还未预备了一样两样儿的,丫头也没买回来,爷又急着收了房。也好,听蓉儿取来些绸缎,先叫人拿去给外头裁缝,给姨奶奶添置几身新衣,我赶着打了首饰的,只等搬去了门里,摆酒请人时好在那一日为爷只纳了妾的,也省事。”银蝶复跪了叩谢,尤氏使他回房歇着去。一时见贾蓉带人拿着几个大包袱进来,又回了门外堆着御米与几坛子御酒,尤氏另将御米拿去厨下,晚上好给王夫人做粥吃,御酒只向几房里分了,贾蓉答应了出去,叫人往各处送了。又见贾梅儿带着润格三姐进来,芷菁重孝,近日总不与他三人一处,所以没来。尤氏一见润格,只招手叫他道:“润儿你来,你同你侄女三姐儿来我这里搭个手,将这几个包袱里的绸缎拿尺子量量,好按人分了,再每一样儿记了名儿,拿针簪了签子的。”润格听了只过来,和贾梅儿三姐一起解了包袱,贾梅儿便道:“老太祖宗的不用量他,只拿这一卷上好的缎子给了罢。”尤氏吃茶看了一眼,笑道:“这里人还嫌不够呢,你太祖宗的那一份叫你父亲再另取了来。”贾珍房门口见屋里弄这个,只叫人拿了酒饭独自在房中吃了。一时按各房分了蟒缎霞帛,叫胡氏吃饭毕好亲送了去,尤氏另拿来酒菜,请他姑侄几个一处吃了饭,胡氏陪着,吃罢方向黛玉平儿等处分送绸缎尺头。平儿湘云黛玉芳官紫娟等得了尤氏彩头,不免一齐的过来贺喜,坐了闲话一回方散。
      不日贾珍贾蓉两房迁出园中,距离荣宁街也不远。搬去几日里,连着摆酒谢客,又请了贾氏族中人往其府下吃酒看戏,纳了银蝶作妾,如此琐事不屑多记。
      珍蓉两房既去,园中又空下两所住处,秋爽斋便使桂儿住着,缀锦楼使子初住下,又买了丫头小厮两处伺候着。那薛瑶也是好顽的年纪,早也带着丫头包袱的进园中来,黛玉留他住了两晚,便使往润格会芳阁里一处住着了。那贾梅儿也只两处的随意住顽,不啻未离了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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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人物有别,同族同德。器皿薰莸,无证斯文,酒池肉林,非标华贵。异类喁喁,草肉为系。大梦红楼,灵长寿宫,无量贩飨,胆魂皈依。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