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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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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倪霁见闻世芳久久不语,不由觉得自己的剑诀是不是错漏百出,手心几乎冒汗。
她自诩在剑道上还算有些天赋,但这寂静来得太巧,她也难免心中疑虑。
“唔,使得不错。”闻世芳回过神来,往事如烟散去,忽然觉得面前这一幕带了些荒唐,似是昨日重演,只不过是颠倒过来了。
那时候,每个人都以为那样的日子会长长久久,谁也没想到后来那个最逍遥自在的人竟会最先离去,而后,昔日好友天涯零落。
闻世芳看着眼前白衣剑客。她能看出来那一点局促。也是,毕竟是从未见过、偏偏又有旧的长辈。
人总是有些慈悲心的,更何况闻世芳本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她有心缓解过于紧绷的气氛,便柔声问道:“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见月。”
倪霁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看着眼前青衣人唇边的一点笑意,难得有些紧张。
虽然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了,或真或假的夸赞吹捧已经听了一箩筐,但她在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点没来由的好胜心。
要不得要不得。倪霁极力压制,但事情有时就是如此——越压制,越难以忘却。
闻世芳的表情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所有的细微之处都骤然出现了无数种互相矛盾的解释。
清心咒在倪霁心中飞速流过,反复循环,但完全无用。
任何一个看见自己遥望已久的人出现在眼前时,大抵都是如此。
画像从来只是画像,更何况,这个人连画像都没有。
闻世芳自然不知道短短刹那,眼前剑客就已经滑过了如此多念头,只是被不知哪里折过来的光晃了一下。
也许是流淌在见月身上的明亮剑光,也可能只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明艳。
“很不错,只是听山观雨一式剑尖略高一寸,使后一式幅度过大,容易形成破绽。”
闻世芳摸出一柄剑,身形一动,动作与倪霁刚刚别无二致,又一转,剑尖微微往下压了三分。
只此一点变化,衔接便更稳了几分。
“可曾明白了?”
倪霁默默点头,手上立刻就要动起来,却被青衣人止住了。
“不问天本是一座小秘境,大抵是上古时代给弟子历练用的。这三山雪处的云雾颇有几分妙处。”
说话间,云雾幻影已然成型,面容模糊,手上长剑却凛冽。
闻世芳放开牵引,幻影顿时攻过去。眨眼间,两人已过了十来招。
云雾飘渺,幻影招式也多变,虽然一开始使的是长剑,但聚散之间已经化成了双刀。
铛——
双刀破碎,幻影陡然停滞,宽袍也悠悠落下去,闻世芳收了剑,朝倪霁走近了几步,慢慢掐起一个手诀来。
灵光闪烁成型,一片虚空陡然像是粘滞的胶水,被闻世芳拉开了最外层,露出了里面只供少数修士观赏的内芯。
微光下,倪霁突然看见了幻影的组成。那比原先逼真的人型要美多了,璀璨的微芒遍布幻影之身,细细辨认,那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法阵,而内里奔腾着澎湃的云雾。
闻世芳的手突然点上了她的眉心,一瞬间,法阵和气雾陡然显现出了意义,那是种言不尽意,玄妙无比的感觉。
倪霁突然就明白该怎么用了。
这感觉有点奇怪,眼前寻常的世界陡然陌生了,看山不是山,见水也不再是水。
她正想着,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枚玉简。
“这是溪山剑法的剑诀。”
倪涯一愣,恭恭敬敬道:“谢师叔。”
这玉简十分眼熟,像是闻世芳早上拿着的那一根,原来是现刻的么。
闻世芳想了想,隐约觉得漏了什么。
倪霁踌躇了一下,问道:“我能下山么?”
闻世芳一怔。对了,就是这个。
“自是可以。你令牌在身,可随意出入。只是莫要惊扰了浮玉山边的村民,川北不比其他几洲,修士要少得多。”
天下四分,修士占其三,虽然川北也不是没有修士,但秦氏皇族对修士都没什么好意,在这异常长寿的皇朝的影响下,川北大部分凡人都是绕着修士走的。
甚至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往修士头上扣,一个不慎官府就可能要找上门了。虽然他们奈何不了倪霁,更上不了不问天,但确实有些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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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闻世芳出关,不问天就如同寻常山巅,日升月落,云舒云卷,只不过因为高居山巅,又几乎无人居住,平常时唯有风声呼啸。
很是清寂。
倪霁几乎生出了一种她在闭关的感觉。
她每日早起练剑,随后便是修炼心法,闻世芳对她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偶尔会来指导她。
但她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
三山雪处,云海滚滚。
“不错不错。”
来人面容方方正正,蓄着一把短须,衣袍毫不起眼,只在胸口隐约显着一个乘黄纹,他瞅了又瞅身边的青衣人,虽然嘴上说着不错,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愁苦。
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如今是天心医阁的标志。
闻世芳一笑,“赵阁主不妨直说。”
赵天明努了努嘴,叹道:“你这神魂啊,就只能到这样了。若不是当年你当机立断,今日都没了。不过,只要不全力以赴,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闻世芳点头,“多谢,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云海奔腾而过,远处一片空无。
赵天明陡然升起一点心酸,强笑道:“哈哈,这算什么,我左右也会经过川北,况且你我都是行踪不定的人,许久未见,合该见一见。”
天心医阁在三洲交界处,这次他云游至川北,正好听闻闻世芳出关的消息,便来一见。
掐指一算,他和这老友相交也有十六年了,此一番见她,却是故友凋零。
赵天明看着翻腾的云气,想了许久宽慰道:“修士三洲也没什么大事儿,想来你远居川北,那些个糟心事也到不了你眼前。”
“大事没有,小事到不少。你还记得谢卉吧?她当年不是一气之下扔了傀儡远走青洲吗,六年前她又回来了,而且还带了个人回来,说是来杏花洲游历,结果一住下就再没走。如今这两人在谢家可是风生水起,那绛红小筑的傀儡都快堆成山了。对了,还有慈音客,就是那个声色阁的管事,我们在诗会上碰见的那个。他竟真的出家了,法号就是慈音。江湖上都传他是碰上了个孽缘,伤了心,才看破红尘的,我看不见得。”
可惜,赵阁主在医术上可称天下第一,安慰人却该是世间倒数第一,不过几句话,他便又开始倒苦水:
“啊,只是最近川北好像不太平,杨家的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看那朝堂之上像是要出事。还有那个叫什么麻鸿老人还是什么老人的,干了不少损阴德的事,只是实在滑不溜手,锦城派了许多人手也没逮住……”
十二年倏忽而过,修界的风起云涌中又是新一波人物,但世人口耳相传、津津乐道的却没变。
风月逸闻、邪修……
闻世芳静静地听着。
虽然说十二阁的传信纸鹤在她出关伊始就到了她手里,但玉简中的寥寥数语总是比不上一位老友在身边的絮叨。
她和赵天明相交已久,那时候,她和吴萍谁也不知道那个衣衫褴褛、一脸菜色的医修居然会是天心医阁的主人。
“我能动手到什么程度?”
男子的滔滔不绝一下被斩断,他瞪着一双小眼,奇异地看着闻世芳,慢慢说道,“唔,大概,和谢家主打一场是没问题的。你想做什么?”
“倒不一定是我想做什么。”
二人一阵沉默。
只是有种预感而已。闻世芳心道。
“对了……”赵天明试探着看了闻世芳好几眼,犹犹豫豫道,“刚刚东面的剑影,你新收的徒弟?”
“倪霁。”
赵天明一脸错愕,端方宽厚的五官硬是被他做出了挤眉弄眼的效果,惊道:“她不应该在杏花洲谢家主那里吗?”
“就是她传书让我收她为徒的。”想起了谢天影那一连串的纸鹤,闻世芳不由摇了摇头。曾几何时,年轻的谢家主最讨厌这催命符般的纸鹤,如今她倒是也学会了这一招。
大抵,真的很好用吧。
“我本想拒绝,可是…”
赵天明哈哈一笑,正欲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青衣人有些苦涩的笑容,顿时转了话锋:
“当年变故后,我立刻就被谢家主请去了过去,那是她还小呢。后来我打理医阁,诸事繁杂,算起来已经八年未见了。”赵天明感慨万千,意有所指。
刚刚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但他已觉得那修士的剑意十分精纯,是个修剑的好苗子!
闻世芳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脚下的光晕扩散开,笼住两人,便离开了水榭。
空空荡荡的荒原上,倪霁一身雪色便袍,手中见月正上下翻飞,雪亮的剑影干净纯粹,如山中清泉汩汩涌流。见有生客来了,她便收了剑,乖乖唤了闻世芳一声师叔。
“使得真不错,颇有你姨母当年的风范。”闻世芳还未来得及介绍,赵天明便抚掌夸赞,语气颇为骄傲。
闻世芳无奈道:“这位是天心医阁的赵天明赵阁主。”
倪霁赶忙一拜。
“你在中陆城时我曾医过你,不过你怕是不记得了,”赵天明急急扶起倪霁,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好几遍,颇为欣慰地说道:“如今,你竟已长这么大了!”
倪霁一怔,立刻明白这肯定是自己刚到杏花洲,神志尚不清醒之时的事。还未等她道谢,赵天明便摸出了一个玉瓶,说道:
“来得匆忙,身上合适你的东西不多,天心医阁与倪家、谢家都是世交,这一盒清心丹就赠予你好了。”
“多谢世叔。”倪霁双手接下了木盒,又是一拜。
“别拜了,别拜了,”赵天明急忙挥手,眉头直皱,“差不多得了。对了,我赵家半年后有个丹药展,也是群英会,让年轻人们多多认识,你可愿过来一观?”
倪霁犹豫地看向闻世芳。
群英会是三清山地界最热闹的盛会,只是离川北有一段路程,她不过来了不问天几日,也确实不愿意离去。只是有些盛情难却的意思。
青衣人皱了皱眉,眼里明显透着不赞同。
“别瞪她!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可蒙头修炼也不是长久的事啊!她可是在中陆城呆了好些年了!”
赵天明也不看倪霁,直接对这闻世芳说道:“再说了,三清山也算是天心医阁的地盘,你怕什么?”
闻世芳轻笑一声,“怎么,刚一来就要撬我墙角?她可才来没多久。”
赵天明一怔,终于想起了闻世芳出关不过月余,如此向来,倪霁和他自己也不过是前后脚到的不问天,不由局促地摸了把胡子。
倪霁也借驴下坡道:“多谢前辈厚爱,晚生来日定来拜会。”
赵天明讪讪地摆了摆手。
他此次前来不过是顺路,尚有要事,因此等不及就要走。
“还有一事,”赵天明目送着年轻的剑客远去,扭头郑重道,“当年倪家大劫,倪霁虽然不在听云、观海两座浮岛上,但也不在云栖上,所以护山大阵并没有护住她。当时她尚且年幼,神魂承不住剧变,在杏花洲调养了许久才缓过来,你可要稍稍当心些。”
闻世芳神色骤变。
谢天影在信里怎么都没说?
一看她的反应,赵天明便明白过来,又补充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她既然已经顺顺利利修到了补鉴,那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剑修么!况且,后来谢家主求素心真人给她卜了一卦,只说是命格不错,你放心好了。”
闻世芳:“……借你吉言。”
素心真人是当世唯一一位以占卜之术修得元君之位的修士,她算的天机应当出不了大岔子吧。
“她看着可不像你,怕是命里带风,停不得。”赵天明看着远处翻飞的雪亮剑光,迟来的多愁善感一下就上来了。
倪涯身殒之时,正是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在不久后成为第二个剑仙的时候。算起来,就是那时起,潇湘四友逐渐天各一方。
那一柄金光烈烈的长生剑,他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和另外三位比起来,他都还算是个局外人。
“跟她可真像。”
“不像。”闻世芳望着远处的倪霁轻声说道。
倪涯可不会提着还在滴血的剑来见她。
这么想着,她却微微地笑了一下,“一点也不像。”
“……也是,一点不像!”赵天明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叹息着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闻世芳从袖口掏出一个玉瓶,“这是诊金,是北海泉。”
赵天明一怔,也没有推辞,一声“告辞”后,便化作一道流光出了不问天。
剑光依旧。
闻世芳不由长叹一声。
她出关不过一月有余,还未消化的了这十年间的江湖事件,这会儿连赵天明都过来绕了一趟,怕是再过几日,谢家和倪家的邀请都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