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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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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霁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许是之前不问天上只有闻世芳一个人,这屋子连一道禁制都没有,毫无防备得令人心慌。
门静悄悄地打开,青衣人定定地看着她:
“怎么?”
闻世芳神色如常,仍旧是一副万物不过眼的超然模样,但倪霁却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股温柔。
初见时的紧张再度袭来,倪霁习惯性地咬了咬舌尖,微微错开了眼神,轻声道:“师叔,我打算下山一趟,可还需要采买些什么?”
许是活物太少,不问天上十分安静,唯有风声潇潇,到了闻世芳这屋子里,连风声都没了,好似自带隔音禁制一般。倪霁不由自主地就把声音放低了,像是担心惊扰了什么一样。
青衣人茫然了一瞬。
“采买”这个词好似从来没有在不问天上出现过。
这里,需要些什么么?
她仔细琢磨了片刻,意识到自己被倪霁带跑了。
“你缺些什么?”
白衣剑客目光越发躲闪,白玉似的面皮映上了些许红霞,一看便是又纠结又羞涩,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衣人等了片刻,只听倪霁非常诚实地低声蹦出三个字:“……我馋了。”
闻世芳一怔,哑然失笑。
修行阶段自知白始,而后分别是补鉴、照神、观我,修为一旦过了知白之境,修士便可不再一日三餐地进食,到了照神往上,甚至大部分修士都略去了日常饮食这一活动,只在交际场合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点东西。
只是,杏花洲谢家却有所不同。谢家以体术传家,门风又颇有些无拘无束的意思,从小到大都是吃喝不忌,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滋补吃什么,连带着中陆城的酒楼茶肆生意都比别处好许多。
倪霁在杏花洲呆了多年,也难怪。
“去吧,”闻世芳看着脸皮愈发涨红的白衣人,忍住了笑,“正东方向百里,有一个大点的镇子。”
仍带笑意的轻缓声音响在耳边,倪霁胡乱点了点头,落荒而逃,走时居然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一出去,她便深深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仿佛倒退回了三岁,不由自主便把心里话给说了。
可能是修为涨了点,也可能是这里往日里普普通通的声音都放大了几分。
屋内,闻世芳听着外面听起来十分复杂的叹息声,坏心骤起,故意在门边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路上小心。”
这门上没禁制!
倪霁脸色一僵,转身就跑。
倪霁一路下山,像只林鹿般腾挪辗转。不问天高居山巅,浮玉山又山势甚高,即使有修为在身,下山也要费些功夫。
就在倪霁过了云海之时,闻世芳也安静地踏出了不问天。
葱葱密林中,一位修士飞掠而过,身形犹如鬼魅,若让砍柴人看见了,没准又会传出一则怪谈来。
浮玉山极高,山顶常年覆着皑皑积雪,山下却已然温暖如春,新生的枝桠将林间遮得几乎密不透风。虽然如此,这修士却没有弄出半点动静,那些枝条在触及他时便好似自己躲闪开了一样。
他忽地停下了脚步,谨慎铺展开的神识中,一道寻觅已久的气息出现了。
真是不枉他一番苦心!
他大喜过望,似乎已经看见了大把的灵丹妙药和高阶法器。那丫头还是补鉴修为,可他已经是照神大圆满了,整整一个大境界!
杀她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他脚步一转,正打算把那人截住,眼前却陡然出现了一位青衣修士。
这人出现得无声无息,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男子神色一变,后背冷汗直冒,垂头道:“晚辈无知,搅扰了前辈清修,这就离去。”
这修士出来得无声无息,他半点动静都没察觉到,定是修为比他高许多。
来人是谁?!
他迅速把川北的大修士过了一遍:
“你是谁的人?”
男子瞬间面如死灰,却仍然抱着一丝希望,“黄家,我是黄家派来护送倪……少主的。”
“是吗?”闻世芳挑了挑眉,向他走进了几步,平平淡淡反问道,“你不是来杀倪霁的么?”
枯枝败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一双云头鞋出现在男子视野里,他面色惨白,只觉得过不了多时,来人踩碎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而他,向来是个惜命的人。
“前辈饶命!”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几乎浑身发颤地大喊道:“前辈饶命!我也是身不由己!要她命的是黄伯礼!”
谁?
闻世芳皱了眉,闭关太久,一时还真没想起来这位黄伯礼是谁。
“谁?”
“虎林黄家二长老!”男子头也不敢抬一下,鼻尖全然是林间土壤的草木味和腥气。
他念头飞转,知道来人定是给倪霁撑腰的,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继续道: “二、二长老视倪霁为黄家之耻,又素来和大长老不和,便找了我来、来……”
原来如此。
当年倪震宇从黄家带走倪霁的时候,她还没闭关,此事也略有听闻。即便是有黄家大长老力排众议,倪震宇又是武力震慑,那时也是起了一阵风波。
况且,倪蕴和黄修远的事情先前已经十分难看了,再加上这么一出,像黄家这种传承悠久又好面子的世家,有这么想的人也不奇怪。
只是……
闻世芳问道:“她行踪是怎么泄露的?”
“我不知道!是二长老先前告诉我倪霁会在何时出现在锦城,我才一路跟过来的。”
这声音都发着颤,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赏赐飞了不说,连自身性命都要不保了。这大喜大悲下,他贴着地的脸表情一言难尽。
闻世芳眯了眯眼,三洲里追踪术不知凡凡,但黄家和谢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千里,而锦城又是在两家的北方,同样隔着数千里,能准确到这种程度,要么就是谢家有内应了。
“抬头。”
话音落下,男子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正看向一双深潭似的眼睛。
“当真?”
这深潭极寒,里面好似有一团漩涡,把他的全部心神都吸了过去,恍惚间,他连自己回答了什么都记不起来。
闻世芳若有所思地闭了闭眼,继续问道:
“认识吕……洛么?”
那深潭骤然消失,男子顿时回神,还没生出丁点后怕,又被这一句问话问得一愣,身形肉眼可见得僵直了。
他怎会不认识!?
不就是那个本该在几天前复命,却不知哪里去的修士么?这么一问,恐怕他已经身殒了!
男子一时又是庆幸,又是恐惧——既然吕洛已经死了,那他自己呢?
闻世芳轻笑一声,“你回去告诉黄伯礼,倪霁如今是我的师侄了。若是他打算继续,就不要怪我去找他了。”
“我叫,闻世芳。”
眼前的云头鞋骤然消失,她轻飘飘的声音缓缓消散在山林中。
谁?!
男子猛地抬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郁郁山林。
嗓子眼的心陡然一落,他几乎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呆了片刻后,他撒腿就跑,带出的尖锐风声惊飞了一路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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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倪霁跨进山下镇子时,已近晌午。
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是比不上锦城、平野城之流的,但考虑到这里是在川北都算偏僻的浮玉山,也算不错了。
虽然以倪霁的标准看,这往来的人流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了。
“老人家,我想采买些东西,麻烦问一下该往何处去?”
倪霁上不问天时不过瞥见了这镇子的一角,从未停留,只好随意拉住了路边一位老人问路。谁知他一听见倪霁的外乡口音,便连连摆手,说了几句带着浓厚乡音的话。倪霁一个字也没听懂。
“……?”
她头痛地捏了捏眉心,只觉要糟。
闻世芳是怎么选中浮玉山的?莫非她出生川北么?她来过这个镇子么?
“小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又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字正腔圆,倪霁大喜,回身看去。
比起刚刚那一位,这老者衣着要华丽不少,外袍上还绣着花纹,他拄着拐杖,背已经佝偻,一步一步地慢慢挪过来,看着像是位富家翁。
“老人家,我想采买些东西,不知该往何处去?”
老人一愣,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却一闪而逝。他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挂着布幡的楼,说道:“你往前走到那个客栈,再往左手边的岔路走,一路沿街,就到了。”
“多谢多谢。”
“……稍等。”
老人挪了几步,带着几分迟疑低声问道:“我看你面生得很。你可是从那山上下来的?”
那山?这附近山脉连绵,不知他说得是哪一座?
倪霁一怔,指了指云雾缭绕的浮玉山,“哪一座么?”
老人回身望去,浑浊的眼中闪过几分惊喜,“不错!你是山上那人的弟子?!”
这声音急切又热情,还带着隐隐的期望,放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颇为奇怪。
倪霁眉头拧了起来,又打量了一遍这老人。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毫无修为,顶多就是更加苍老了些。
先前在谢家时,常有受庇护的城镇受了什么灾害,来求援的。不一定是什么大事,或是来了修为高深的妖兽,或是受到别家挑衅,也可能是什么杂七杂八、意想不到的问题,谢家往往会派些人过去帮忙,她自己也去过几次。
这镇子既然浮玉山下,说不定也是受闻世芳庇护的呢?
她想了想,问道:“您可是有什么麻烦事?”
那老人一喜,喘了几口气,才慢慢说道:“我担心,这镇子里进妖怪了!”
“怎么说?”
“是、是这样的,”老人毕竟年纪大了,此时半是激动半是忧惧,又喘了一阵才继续道:
“先前这镇子也算平安,可约莫是前个五年吧,山上那位仙师给的玉牌不知怎么就碎了,后来镇子东边田里的麦子就长得不太好。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种麦子的人不行,可后来,那地儿晚上就时不时地有怪声,庄稼更是死绝了,怎么着都不行,还有人说见过不对劲的东西。再后来,那里就死人了!现在,那就是一块荒地了。”
倪霁神色稍变,“死了很多人么?官府可来看过?”
老人摸了把眼睛,跌足长叹,“人倒是只有一个,不过仙师是不知道啊!我这里穷乡僻壤,安朝的小吏只有出了国丧之类的大事才会跑到这里来,平常是只管收税啊!”
“后来在那里死了个修士后,他们便更不敢来了!”
倪霁眸光一沉。若只是碎了玉牌、死了修士,那也许是堕入邪道的妖兽所为,但妖兽绝不会干涉耕种之事,那毫无益处。这倒像是那块地本身就出了问题。
但浮玉山下,不问天之外,有谁会对一块没有灵脉的田地动手脚?
会是魔么?
年轻的剑客点了点腰间的铜羽,细微的纹路在指尖延展如流水。
魔者,无形无身而逗留于世者也。
普通人人死即灯灭,不会有半点余地,若是修为到了照神境界,那也不过是在身殒时会化作肉眼可见的灵光而消散。
只有那些怨气实在深重、生前遭受巨大磨难,又有大毅力者,才可能化魔。即使是人人厌弃的乱葬岗,也不过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埋骨之地而已。
但魔者,世间罕见,稍有不慎便会召来天雷,留下来的大多数都被送进镇魂塔里去渡化了。
“这样吧,”倪霁沉吟片刻,向着老人家道,“您先带我去看看,然后我再向师叔禀报,如何?”
“多谢多谢。”老人家大喜过望,赶忙一拜。
倪霁苦笑着连忙将他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