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式财神在西关》深海Sorceress

1、一开始

　　“如果你来广州，一定要坐一次226双层巴士，从恒宝广场总站一路开到宝岗大道南……”顾晓怡一直都是这么跟她的听众朋友说的。
　　“最好挑一个夏天傍晚六点的暴雨天气，坐在巴士第二层第一排的位置。巴士走走停停，第一排的位置会让你有种随时会追尾的错觉与刺激感。天空是灰暗的颜色，远处的高楼几乎每个窗户都亮着灯，你透过被雨水打湿的车窗玻璃去看，会仿佛自己处在一个海底城市。路况一定会很拥堵，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向着一条看似没有尽头的路。红色的汽车尾灯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密密麻麻，仿佛你人生中亮起的无数盏红灯。等红绿灯的时候，你会看到行人匆匆，络绎不绝，会让你生出芸芸大众的感慨。在那样的天气坐226，抬头能满足你艺术的幻想，低头又能让你看到生活的现实，226双层巴士就是那样神奇。”

　　226双层巴士还会经过人民桥。如果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情人眼里出西施，那人民桥就是顾晓怡的“西施”桥。桥身整体是欧式风格，道路两旁种着生机勃勃的簕杜鹃，开着深玫红色的花簇，桥下江面很宽，远看是在建或建好的商业办公大厦或住宅高楼，粤海关博物馆、白天鹅宾馆作为标志性地标屹立在江边一角。这种生活、艺术、人文、现代商业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对顾晓怡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有人可能会问，226路线是恒宝广场总站到大塘总站，你为什么只让他们从恒宝广场总站到宝岗大道南？那只是因为顾晓怡刚好住在宝岗大道南附近，恒宝广场总站到宝岗大道南刚好是她回家的路啦！宝岗大道南附近有一栋名为星海公寓的公寓，公寓前有一条海珠涌，顺着河涌走个一两百米就是十香园纪念馆，而沿着宝岗大道南走下去不远就是一间江南大戏院。这片小区虽然老旧，但隐匿在闹市中、经过岁月洗礼的建筑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它的文化底蕴，坐落在这动中有静、充满文化气息之地的星海公寓自然成为她理想中的居住地。

　　喜欢艺术、文化气息的顾晓怡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一份与艺术、文化沾边的工作。她现在是一名杂志社编辑，过着朝九晚五、平平淡淡的生活。杂志社所处的位置在老城区，老旧单薄的墙壁甚至不能完全隔绝马路上的车声和人声。他们还在做着传统的纸质杂志，做的内容还与风土人情相关，注定不会太富有。虽然现在关注风土人文的新兴人类越来越少，但至少出版社上下都还在咬牙坚持。

　　午休时间过半的时候，刷着淘宝看包的顾晓怡看到工资到账的短信，扣完五险一金到手4520元，内心可以说毫无波澜。她打开日历，再次确认母亲生日和交租的日期，前后相差不到十天。她再去看一眼自己的余额，然后切回淘宝，打开购物车，点击那款她早已看好的3888元的女士手提包，咬着手指头再三犹豫。花呗分期三期免息，六期有利息，十二期利息更多……三期平均下来每个月1296元，虽然不是不能付，但考虑到房租、水电、管理费、通勤费、伙食费，还是有点压力……她最终选择六期分期。还好利息不多，那是送给母亲的礼物，不能太寒酸……唉，出来工作这么些年，怎么会只剩这一点存款……她有些惆怅。

　　她切回微信，翻看早上和母亲的聊天内容——
　　母亲:早上好，宝贝，想你！吃了吗
　　顾晓怡：吃了
　　母亲：最近广州好像还是很热，你还整天要外出跑来跑去，真是辛苦你了
　　顾晓怡：还好啦，也不是很热，办公室和地铁都有空调，没晒什么太阳
　　母亲：昨天晚上和你伯伯、叔叔他们一起吃饭，听说你堂姐找了一份房地产销售工作，一个月最低也有七八千。那个房地产老总刚好是你爸高中同学，要不让你爸找找关系？
　　顾晓怡：不要~我现在这份工作挺好，不换！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问：你和俊俊相处得怎么样？你不在，他都少来家里了
　　冯俞俊是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从小学到大学都读同一所学校，两家住得还近。
　　顾晓怡：还行吧，他最近接手了一个新项目，忙着呢
　　母亲：你们有没有商量过，什么时候结婚？
　　顾晓怡：不知道，不知道，我不听，我不听
　　顾晓怡：你怎么不催催哥哥，哥哥先结
　　母亲：能一样吗？你过三十岁不结就晚了，三十几岁就是高龄产妇，身体也不好了，再找对象也没得挑了
　　母亲：你老实说，你在广州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顾晓怡：没有的事，你们别瞎想。
　　她简直哭笑不得。
　　然后对话再无下文。

　　她又去翻看和冯俞俊的聊天记录，这两年除非节假日、过年他们相约见面，否则都只是简短的对话——
　　冯俞俊：在干嘛呢，猪猪~
　　顾晓怡：在搬砖！
　　冯俞俊：想你！
　　顾晓怡：我也好想你！
　　现在看来，有些对话就像复制粘贴。
　　冯俞俊：猪猪，我下车了！
　　顾晓怡：我在A出口，穿着你送我的那件衣服，看见了吗？
　　只有小长假、过年才会短暂相见。
　　冯俞俊：好惨啊，要连续加班几天~
　　顾晓怡：抱抱
　　冯俞俊：饿了，要是你能在我身边，陪我吃顿宵夜就好了
　　顾晓怡：我给你点外卖！你最喜欢的那家！开视频，我陪你吃！
　　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无法在彼此身边，无法给对方拥抱，没有办法留下共同的回忆，只能做些意义不大的弥补，字里行间都是愧疚。
　　冯俞俊：好可惜啊，我今天开车路过高中后门的二手书摊，老板已经不干了
　　冯俞俊：小学门口的炸串店也关门了
　　以前的共同回忆在消失，新的记忆却少到难以支撑彼此之间的感情。感情都是这么淡的，大家都无能为力……也不是无能为力吧，只要有人肯妥协，只要有人肯放弃，只要有人肯到另一个人身边。但可惜，他们两个人都还不肯妥协。虽然没有开诚布公谈过，但她就是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一种僵持。
　　……
　　诸如此类。不见面没话说，见了面又能滔滔不绝，都说不清两人是更像朋友还是像家人。她隐约感觉到和男朋友的感情出了问题，自从毕业她选择来广州，而他希望她和他留在他们的老家武汉。异地两年，他曾经求过婚，她没有答应，只说不想那么早结婚，还想闯一闯。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联系更……
　　顾晓怡：吃饭了吗？
　　冯俞俊：嗯嗯
　　顾晓怡：在干吗呢？
　　冯俞俊：加班呢
　　……
　　说实话，她最近也隐隐感觉到有些焦虑，过着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日子，入不敷出，也没有人倾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午休即将结束时，有位同事端着一杯冲好的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位，小声对相邻的顾晓怡还有其他同事说：“听说最近杂志的销售数据不是很好，已经连续亏损很久了，纸质版的不行，研发的电子版也不是很好。明天开会的时候悠着点，组长可能心情不太好……”
　　有同事小声回应：“说到底，现在有短视频，谁还有耐心去看文字……”
　　“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美，这个男人叫小帅！”
　　“唉……真的好洗脑，我自己都通宵刷了好多个晚上！”
　　杂志销量不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早已习以为常。顾晓怡并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反而从发呆中被她们的嬉笑声惊醒，想起下午还要去印刷厂一趟，于是开始慢悠悠收拾东西。

　　下到出版社门口，她看到天气那样好，想着要不摸一下鱼算了，于是绕道去坐226巴士。去到公交车站场，226巴士刚好准备发车，还是一辆双层巴士。顾晓怡一边暗叹自己运气好，一边开心地上了车。现在226双层巴士时有时无，很多时候都是普通巴士，能坐得上双层的巴士，还真是只能靠运气。
　　她一如既往坐上第二层第一排的位置，没过一会儿，又习惯性地打开淘宝，再次确认自己的购买记录，一边不由自主、心神不宁地再一次计算起这个月的房租、水电等等，心头弥漫着一丝焦虑和茫然，全然不知226双层巴士什么时候发的车。
　　唉……怎么会这么穷……她心想。要不要去做个副业呢？最近好像很流行副业，做自媒体什么的……
　　226双层巴士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开上人民桥，下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才回过神来。有乘客忍不住拿起手机拍照，顾晓怡会心一笑。她就知道，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发现这片风景的魅力，但凡见过的人都会被这片风景折服。
　　“哇，还是一样这么美呢……”
　　看着窗外的景色，她的眼神恢复明亮，表情变得松弛，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