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青》狸迩

2、雾

　　男人修长的指节间勾着黑色的鞋跟，黑与白两种极端颜色的碰撞，无端勾出几分诱惑。

　　也勾得苏婳心神一荡。

　　“阿姨，这是你的鞋吧？”

　　突兀一声，女孩轻快地打断她的荡漾。

　　“……”

　　男人默默把鞋子又放回了原处。

　　一切就是这么凑巧。

　　虽然自己肯定不会穿他的鞋，但苏婳还是免不了生出些淡淡失望。

　　也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直到女孩从田埂边捡来她那只泥坑里滚过的鞋，苏婳才真正意识到那声“阿姨”是在喊自己。

　　无声的扯唇一笑，她抬眼望进女孩透亮的眼底：“谢谢。”

　　苏婳趿着那只鞋，和女孩站在路边一同往鱼塘里看去。

　　莫名就有了几分闲聊的雅致。

　　“小朋友，喜欢他啊？”

　　此刻男人已下田，即使站在塘里，仍一副清隽模样，在人堆里扎眼的紧。

　　女孩闻言极快的看苏婳一眼，然后心虚般往田里瞟过去：“我才没有。”

　　年轻女孩，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哦，”苏婳勾起唇角，慢悠悠道，“既然不喜欢，那小朋友就不要和老阿姨抢了。”

　　塘里众人开始齐声高喊，站在路边的陈妍，愣是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看向即使穿平底鞋也比她高出一截的女人，那双长睫遮住半帘，她眼睛不知黏在田里哪一处一瞬不动，被泥水弄脏的侧脸掩不住的精致，脖颈线优美，看起来确实比她大不了多少。

　　“你……不是……你和他真不是一对儿？”

　　陈妍半天才冒出这句话来。

　　那个“他”是指付绪文。

　　苏婳转头笑：“只是朋友。”

　　陈妍这才看清女人露出的半张脸：一点笑意染上她眼尾，眼底蕴出熠熠光亮，她下意识只觉，这不仅是个年轻女人，还大概率是个容貌顶好的女人。

　　心下一顿。

　　“啊。”陈妍有些尴尬和慌乱，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苏婳闻言，收了些玩心，但语气还带着慵懒劲儿：“别紧张，刚逗你玩呢。”

　　陈妍不知是那故意称呼她为“小朋友”还是“不要和她抢”哪层意思是在逗她玩。

　　不等她深究，田里已经传来几声笑声。

　　众人纷纷回到了路岸上，雨不知何时已停，但大家衣服早被泥水染成褐色，最开始下田的几人脸上也溅上不少泥点。

　　付绪文却是最狼狈的一个，全身上下看不到半点衣服本身的模样，嘴里也吃了满口的泥。

　　他一上岸，就瘸着个腿一拐一拐的拐到苏婳眼前，两眼一横，一把抱住苏婳，哭唧唧中带着点恶狠狠的撒娇：“疼死了。”

　　苏婳抬手轻轻拍了几下付绪文的背，敷衍地安慰了几声，眼神却不自觉往后上来的男人看过去。

　　他裤腿以下也被打脏的不成样子，但上半身却依旧干净。此刻他正低垂着眉眼，在整理衣角，看不清神色，在暗色下那露出的半截脸沉寂冷然。

　　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服，许矜安才踱步到鞋子处。

　　弯腰提起鞋跟，身形微动，留下虚影，像是一道触摸不到的幻影。

　　苏婳移不开视线。

　　直到一声惊讶响起：“苏婳？”

　　她才分心把视线转到旁边人身上，刚在塘里的年轻男人，身形瘦长，却长的浓眉大眼，随着惊讶那眼更是睁大三分。

　　他凑近，神色尽显震惊。

　　苏婳认清了他，喊了声：“周原。”

　　“啊，真的是你！”

　　周原那双眼又瞪大了点，上下左右把她打量了一番，才敢相信是他认识的人：“欸，不是，你来这儿怎么不提前联系我啊？”

　　说完又觉不对，连忙改口：“不对，你怎么会来这儿？”

　　苏婳寻了个理由：“随便逛逛。”

　　雾山村虽是溪城以南一个偏远小山村，但自然风景极好，也是远近闻名的一个及其小众旅游打卡地，来这儿闲游也并不奇怪。

　　付绪文从苏婳身后探出个头，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你就是苏苏在这儿支教的大学同学？”

　　周原愣了一下：“呃，不是不是，我是她，”他顿了顿，找出个合适的称呼，“——网友。”

　　“？”

　　周原是个自来熟，聊了几句，在得知他们情况后，热情的邀请他们：“这天也暗了，要不你们就先安顿下来，等找人把车弄好再说？”

　　“还是不打扰了。你看能不能找个车，先把我们送回市里？”付绪文，“我的车就先放在这塘里，我得空再请人来捞。”

　　周原：“你们真要走？”

　　傍晚山间风吹的更甚，凉意袭着刺入骨。

　　苏婳视线却往许矜安身上一绕，他正在和女孩说话，安静却不可忽视的存在，仿若对他们这边的热闹毫不关心。

　　苏婳抬手揉了揉手臂，感受到了几分暖意。

　　“周原，麻烦你了，我们今晚留下来。”

　　女声刻意放低姿态，夹着几丝柔情，一时叫人不忍拒绝。

　　周原本也没想拒绝。

　　接着，三人的走近打断正说话的两人，许矜安淡淡撩起眼皮，视线在他们三人间扫过，最终定在周原身上。

　　周原轻咳一声，互相介绍：“许矜安，这苏婳。”说着他附耳小声，“就我们视频号铁杆粉丝。”

　　“咳，这位……”周原眼神在付绪文身上停了一瞬，想起他和苏婳的亲昵姿态，不知怎么称呼。

　　苏婳目光盯着许矜安没动，解释都快了半分：“我朋友——付绪文。”

　　“哦，”周原手指向男人，“这也是我朋友，许矜安。”

　　他话刚落地。

　　苏婳就率先伸手向男人，微笑得体，仪态大方：“你好。”

　　许矜安视线在她伸出的那只沾满泥土的手上滑过。

　　一时没动。

　　气氛有些微妙。

　　不过几秒，他还是有礼貌的握了上来。

　　干净微燥的掌心相贴，不过倏而便抽离。

　　苏婳收回手，表情不甚在意。

　　周原左右逢源，互相介绍了几句，然后用眼神询问许矜安：“老许，你家不是有空出来的房间吗，让他俩过去息一晚？”

　　男人神色微沉，他不是很好相处的性子，在那层佯装的绅士礼貌下，是更深地冷然和淡漠。

　　周原瞧他一眼，连忙拉过解释：“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粉丝。人家这大老远的来，又出这事，咱不得显得友好点？”

　　许矜安垂眼安静看他，没想起来这人什么时候跟他说过粉丝的事儿，但他并不打算刨根究底，明晃晃的拒绝：“我家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周原拧眉，“老许，你看，自从你回村，我也帮你不少，可不兴你这样无情啊。”

　　见男人没反应，他只好缓了口气继续：“你也知道我家情况的，实在没办法带两人回去，你就当帮我一次，行不？”

　　“……”

　　-

　　许家院子离鱼塘不远，坐落在一片果园前，房屋小道上散落着很多不知名的小花，几处小菜园里挤满了翠绿绿的菜。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和视频里相差无几的景色，使得苏婳的脚步也轻快不少。

　　推开木门，穿过院子，是一排矮房，虽旧却不破败，反而打扫的很干净，有种古旧的美感。

　　周原才像是房子主人，一路喋喋不休的介绍：“这屋子就我朋友和他奶奶住，老人家一直睡得早。”

　　许矜安走在前方，没回头。

　　苏婳跟着抬脚进了里间，一张老式木桌曝入眼帘，在房间正中央四个高脚凳整整齐齐的放在桌边，墙边靠着的胡桃木色柜子上摆着一个相框和一束野花，在泛黄的灯下，有种油画感。靠门边有一张沙发，上面搭着半截浅灰色软毯。

　　摆设和搭配不像是存在于这处偏僻的山村。

　　跟他们大致介绍完，周原又解释：“我这朋友性子有点冷，也不太爱说话，你们别介意，其实他就是面冷心热。”

　　如果不是他笑的有些尴尬，他们就信了。

　　苏婳了然。

　　走过一个更深的走廊，苏婳被周原带到了洗手间：“柜子下面有干净的帕子，你先清洗一下。”

　　洗手间没有想象中的脏乱，面积不大，但收拾的很整洁。

　　镜子下台面上摆着一只深蓝色的漱口杯，里面放着同色系的牙刷，银色的剃须刀在灯下反着淡光。

　　苏婳回忆起男人光洁的下巴，想来常用这把刀，于是不由凑近了些。

　　忽又觉得自己有些魔怔，回过神来。

　　她拿出誓死保护的手机，擦净后，打开了聊天界面，在富婆小分队群里又丢出一句：【怎么快速判断一个男人是不是单身？】

　　【？】

　　【这么久不回消息，还以为跟你那仙风道骨的神仙共赴巫山了，结果，你竟然还在纠结他是不是单身？】

　　【黄黄黄！黄牌警告！！！】

　　【。】

　　【这又是问自己美不美，又是问单不单身的。这么小心翼翼？】

　　【苏苏泡男人，需要小心翼翼？呵，怎么可能！】

　　【我猜肯定是怕泡不上丢脸啊，谨慎使得万年船，苏苏稳的一匹！大拇指大拇指.jpg 】

　　【来来来，回原题，这题我会！直接撩上去啊！】

　　【相信我，就你这颜值身段撩上去，能拒绝你的，要不就是有主了，要不就是真和尚！】

　　苏婳视线上移，与镜子里的自己对上视线。

　　深褐色的泥土已经干裂，大片蔓延至耳侧发丝，还颜值呢，整张脸就只有那双眼睛能入眼了。

　　画的几小时妆，全毁了。

　　等到清洗干净出门，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

　　浴室外的走道里很安静，甚至能听到几声不知名的动物叫声。

　　苏婳紧了紧衣襟，不敢乱走，只好拿出手机，打算给付绪文打电话。

　　突地看到聊天界面富婆小分队群里多了很多消息，她下意识点进去，有人发了几条语音，想到刚才的话题，苏婳直接点开来，

　　【欸，这被你们传成神的男人，具体什么类型？】

　　【这还用说，咱们苏苏不是一直喜欢一种类型的。】

　　【哦，窄腰翘臀骚断腿？】

　　【沉稳多金大叔控？】

　　【我怎么记得是，绅士有礼温柔挂？】

　　【P勒，明明是又奶又酷年下弟！！】

　　【我斗胆说一句，这些，好像都不是同一个类型？】

　　【哈哈哈哈哈。】

　　在这豪放的外放笑声中，混杂着由远及近地沉稳脚步声。

　　高大的身影转过墙角，很快走近，苏婳心一紧，愣了下。

　　几秒光景，许矜安已经走到她面前，女声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管什么类型，喜欢就直接上啊，又不是第一次追男人，怕什么。】

　　【冒昧问一句，直接上，是怎么个上法？】

　　【姚星星！在群里这么久了，你能不能成熟点？】

　　【星星啊，别怕！你葛姐的意思是说，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当然就是三百六十五个不同姿势的法子……】

　　“啪”一声，苏婳按灭手机。

　　群里都是群富家小孩，平日里就玩得开，聊起天来也丝毫不顾忌，各种荤素段子随口拈来。

　　忍住思绪，苏婳抬眼，淡定对上男人的视线。

　　许矜安刚洗过澡，湿发黑眸，垂眼看过来的眼神很轻，五官像这山间微风，清冷疏离。

　　他怀里抱着几件衣服，像是没听到手机里的语音，淡淡开口：“家里老人的衣服。”

　　停顿几秒，又补充：“干净的。”

　　苏婳视线落下，离得近，她看清了男人手腕处那串珠子上的一个圆坠，上面微微凹凸像是刻画了某个名字。

　　鼻尖也传来一阵清洌气息。

　　苏婳走近半步，自然从他怀里接过衣物，“谢谢。”

　　清丽的小脸依旧望着他，眼神干净，反问：“也有里面的衣服吗？”

　　“什么？”男人仿若没听清。

　　苏婳紧盯着他：“嗯，就女人里面穿的那种贴身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