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青》狸迩

5、雾

　　　　自从被许奶奶误会俩人关系后，周原就浑身不自在。

　　具体说来，是一种感到云泥之别的落差感。

　　认识的这两年，周原对苏婳虽然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她家境不差。

　　现实中的她，整个人精致明媚更甚，气质优雅高贵，举手投足间透着他熟悉的贵气。

　　很像某个人。

　　此刻某人正坐在院里的一把椅子上，微垂着头，悠闲的喂着鸭子。

　　优越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线条流畅的背脊，修长手臂微屈，随意搭在膝处，散漫地一搭一搭喂着那只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钻进来的灰色鸭子。

　　就是那种就算身在暗黑泥泞，也压不住骨子里养尊处优贵气的人。

　　这俩是一路的。

　　周原走近，从许矜安手心抓走几颗玉米，蹲了下来：

　　“老许，趁着今天有客人，把这鸭子炖了？”

　　许矜安放空的思绪被打断，有些冷然的看他，语气也凉：“不行。”

　　很好，拒绝的很干脆。

　　“……”

　　“咳，我想了想，下周的素材就鸭子怎么样？”周原说着一把抓住吃的正香的肥鸭，不顾鸭子的扑腾反抗，上下打量它一番，继续，“你听过油爆鸭没有？又酥又脆，又香又辣，没人能拒绝这种皮脆肉香的鸭子。”

　　许矜安抬手把鸭子从周原手里拯救下来，没感情的回复一句：“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周原，“陈妍奶奶就会做，让她教教你就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视频素材的事后，周原终于说到了正事。

　　“还有一件事儿。”周原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就苏婳啊，你看，可不可以让她继续在你这儿住几天？”

　　许矜安撩起眼皮，视线定在周原脸上：“你喜欢她？”

　　就算说起如此暧昧的话题，许矜安眼底的情绪也很没什么起伏，冷漠着浇灭周原心底那本就很微弱的火苗。

　　其实，说喜欢谈不上，但吸引肯定是有的。

　　但这不是他想苏婳留在这里的原因，周原默了默，没反驳也没回应。

　　“你个人情感我无权干涉。”许矜安的语气温润，就算苏婳的所作所为已带给他一定困扰，但他也没对这个几乎陌生的女人有过多评价，实事求是道，“但她住这里，确实多有不便。”

　　“我知道你为难。”周原垂头，语气很低，像是难以说出口，“但两年前舒舒看病，我跟她借过钱。”

　　说着周原又补充，“所以，我没办法不答应她。”

　　许矜安神情一顿。

　　两年前自己什么状态周原是知道的，不用明知故问周原为何不找自己帮忙。

　　于是，话到嘴边绕了一个圈：“手术就是在那时做的？”

　　周原嗯了一声。

　　当时周原也刚大学毕业，正在尝试做乡村视频，哪里拿的出来做手术的钱，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跟刚认识的网友借钱。

　　“苏婳她估计也是想在这儿散散心。”周原，“而且，她可能就待几天的，一般人都受不了村里，还不说这城里长大的娇滴滴姑娘。”

　　许矜安顺着这话，想起女人那张精致白净的小脸，给人一种她就该身处奢华宴会优雅举杯浅饮，华丽礼服装点，灯光流转间，一颦一笑勾人浮想联翩。

　　一如他熟知的那类人。

　　总之，不属于这里。

　　他掀唇，回应一字：“行。”

　　-

　　等到收拾完行李，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苏婳瘫倒在床上，这才摸出手机和大学同学顾微微联系。

　　大学同学是真的，在这儿支教也是真的。

　　顾微微支教的雾山学校离这儿不远，以前是个九年制学校，有住宿生，但现在大多数孩子都去了城里读书，就空了很多宿舍给教师当寝室。

　　本以为许矜安不会同意，她一早就联系上了顾微微，跟她要了个房间。

　　那边答应地爽快。

　　但眼下她要毁约了。

　　在微信上跟她解释了一通，顾微微却完全没在意，回消息说待会儿约着见一面。

　　【顾微微：这边自然风景不错，待会儿带你逛逛。】

　　苏婳应了。

　　两人约好时间后，顾微微才想起什么一样问她：【对了，那你现在住哪儿？】

　　苏婳避重就轻：【就一认识的人家里。】

　　她不清楚顾微微是否知道许矜安，毕竟在他们进校那学期，许矜安就已经休学。

　　顾微微：【你在这儿还有认识的人？】

　　苏婳把化妆盒摆放到床头柜，瞥见这句，也没停下动作。

　　顾微微：【欸，说到认识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个。】

　　她话一句句冒的，苏婳漫不经心的回复：【哦？】

　　放下手机，苏婳又整理了一下化妆盒，接着打开镜子，慢吞吞地开始化妆。

　　顾微微回了一句：【就我们一个学长啊，他好像在这个村里养猪。】

　　【？】

　　苏婳修眉的手一顿，正想着回复，那边又很快甩出来几句：【不过也是听我们学校一个年轻老师说的，我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溪大传说中的那个学长大神。】

　　顾微微：【欸，你应该知道那个学长吧？】

　　顾微微：【就那个高我们三届设计学院出名的许矜安。】

　　顾微微：【只可惜，当年发生车祸后，他直接休学了半年，后来就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了。委屈委屈。】

　　顾微微：【不过我打听过，他奶奶就住在这村里，嘿嘿，就有一大鱼塘后面小路进去的那间房子，收拾的还挺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

　　苏婳终于得空回复她：【你因为他才来这里支教？】

　　顾微微：【怎么会？！】

　　两人接着就趁着话题多聊了几句，然后顾微微又哀叹：【哎，说到这个学长，你大学见过他没？我还挺好奇他到底长什么样啊。】

　　许矜安确实休学了半年，但即使这样，一直关于他的各路消息也不少，除了神颜的头衔，他更是溪大设计学院的一张王牌。

　　是天之骄子，也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苏婳再次见到许矜安是在她大一下学期快期末考时，而许矜安也在休学后，来了学校，只是常常神龙不见尾的，极少人见过他。

　　当时计算机系一个男生正缠的苏婳心烦气躁，那天下午她按计划要去舞蹈室练舞的，不料半途中，就接到室友打来的电话。

　　于是她压着满身的火气，就往图书馆冲。

　　那天的运气说不上好，还没等她走到图书馆就下起了暴雨，苏婳穿的是稍微紧身的黑色练舞服，被雨浸透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姣好身材。

　　她站在门口给计算机系男生发消息，铺天盖地的雨幕像张密不透风的网。

　　男生很快就走了出来。

　　苏婳开门见山，把手机对准他那张毫无特点的脸，冷笑：“马上给我解释清楚！”

　　男生对上她眸子，惊慌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苏大美女，你怎么乱诬陷人呢？”

　　“这破烂玩意儿上周不还和计算机系一帅哥黏在一起吗。听说俩人经常在北门那家酒店进进出出，这才几天不见，就饥渴到向高中生伸魔爪？她是什么方面有特殊需求嘛？”女人嗓音冷静，念完这段，她才抬眼冷冷的盯着男生，“我就不一一念了，呵，还计算机系呢，拜托你赶紧滚回去重新读幼儿园，写得这什么玩意儿？你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地上的狗都比你好看八百倍，我看到你就犯恶心，还跟你进酒店？你有病不去治，在这儿丢什么人？”

　　缓口气，苏婳继续：“给你两个小时，如果我看不到你删帖，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男生眼看藏不住，也索性破罐子破摔：“怎么？实话不让人说！”

　　他说着眼神还猥琐的往她身上打量：“也不看看你那骚样，你还真以为我追你两天，就看上你了？”

　　苏婳第一次有动手的冲动。

　　她一脚踹上了男生脚肚子，力量不大，但足够挑起怒火。

　　男生反应过来的瞬间，就要来扯她的头发。

　　就在这时，苏婳看到了许矜安。

　　他正从图书馆往门外走来，身姿挺拔五官优越，他左手拿着一把黑色雨伞，右手赫然拿了几本书。

　　苏婳下意识想的是躲。

　　但她动作一顿，就在许矜安走过来的瞬间，抢过了他手里的书。

　　拧起那几本书，苏婳二话没说就使劲往男生脑门上砸。

　　砸完还不忘躲到许矜安身后寻求庇护。

　　男生抬眼便对上一双冷漠到极致的眼，心下一紧。

　　他认识许矜安，知道这人是他惹不起的那类。

　　再往躲在男生身后的苏婳看两眼，才暗骂了几声，甩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才离开。

　　雨愈下愈烈，噼里啪啦的砸下地，苏婳眼里却只有面前的男生。

　　他穿着一套黑色正装，气质泠冽干净，介于男生和男人之间独特的魅力，他视线落在苏婳身上没动。

　　她也细细地打量，脑海中想起了今天是他们毕业论文答辩的时间。

　　他毕业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在学校再碰面。

　　“啊，抱歉。”

　　苏婳承不住那双桃花眼的紧盯，藏着心思垂下眼睑，错开对视，然后把手里的书递给他。

　　许矜安接过书，没有说话。

　　黑伞被‘砰’的一声撑开，他准备离开。

　　“那个……”柔软的唇瓣微启，苏婳，“你的书，我赔你新的吧。”

　　“不用。”淡淡的两个字。

　　苏婳抬眼，看清了他冷霜的侧颜，清隽又安静，他好像瘦了些。

　　“那可以麻烦你送我一程嘛？”苏婳精致的眉眼一弯，显得有些可怜和无辜，“我没带伞。”

　　生怕他会拒绝，苏婳又补了一句：“我就到前面的舞蹈系，不远。”

　　沉默几秒。

　　在苏婳那颗心落地之前，许矜安把手里的伞收起，然后递了过来：“你先走。”

　　苏婳蹙眉：“那你呢？”

　　“我等会儿。”

　　男生递过来的手臂修长有力，冷白的手腕处那串佛珠上面银坠片一闪，刺的苏婳退后半步，拉开本就陌生的关系。

　　一个性子偏冷的男人手腕一直戴着那串珠子，彰显主权中又处处透着暧昧亲昵。

　　苏婳从他手里接过伞，扯出很浅的笑意：“那就谢啦。”

　　许矜安点头，然后摸出手机打电话，因为离的近，苏婳能听清话筒里是温柔女声。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苏婳瞧见许矜安好似笑了下：“好，慢慢来，我等你。”

　　语气算得上宠溺。

　　这一瞬，苏婳懂了那句调侃【又是羡慕他女朋友的一天。】

　　藏好心思，踩着瓢泼大雨，苏婳走进雨幕。

　　纤细背影湮没在灰白雾气中，绷直着背脊，她没再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