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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烈日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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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两人起了个早,出去买了些补品之类的就去了明家。明家老爷太太也只是露了个面,客气几句便说:“你们年轻的去玩吧。”
和光笑着点头,便随明风上了二楼。既然来了便要去同她问个好,刚想让明风去叫她,她便自己出来了。和光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便说:“你坐下休息,不忙。”她笑的风清云淡:“没事,来者是客,总不能怠慢。”客气而疏远的语气,终是大户人家出身,一点破绽也挑不出,但说出的话却又让人刺心刺骨的疼。
和光只有笑,也只能笑。这是多么好笑的事啊,算情敌还是算你大我小?这就是命!
她又问:“有没有喜欢吃的?我让下人准备些。”
和光摇头,对上她的笑,那是一潭深净的湖水,照的一切明了。
明风实在瞧不下去,和光隐忍的情绪灼疼了他。早知如此,又何必来。
“你休息去吧,这里我陪着就好。”
她转过头看明风说:“好。”一瞬间想起来在某个有风的下午,也有人对她说出了这个字。那人眼中的波澜,是她午夜梦回时流下的冰凉泪水,从此便是路人,纵使狭路相逢亦做不见。
明风走过去拉住他:“走,带你去我的书房看看去。”
和光只是愣愣地看着那背影,差点要呕出血来。并不是气她,只是恨自己,看不起自己!
“走走…有不少稀罕东西呢,看有没喜欢的…”明风催促着。
和光也只是任他拉着自己,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明风的书房挺大,里面放的事物都是谈生意时对方送的。他不爱这一口,只是搁着当摆设而已。和光进了屋子只闷声坐在沙发上,明风看着也只想逗他开心。突然想到前些时候,船行的李老板送他的一对玉石,一红一白,红的似血,白的如雪,很是玲珑可爱。本就早想拿给他,可是前阵子太忙就忘记了。这下子倒好,有用处了。明风急忙绕过桌子走到抽屉前,把那精装的盒子取出来放到和光手上:“打开看看,好东西呢。”
和光‘嗯’了一声,并没有很大兴致。不过也着实被那事物勾了些心思去,拿手轻轻抚过温润的表面,只说着好美。
明风见他不再是先前的愁闷,心里舒了好大口气:“喜欢吧,就当新年礼物送你,还没正式送过你东西呢。”
和光摇摇头:“太贵重了……”
明风却笑的开怀:“赶明儿个去刻上咱俩的名字,一人佩一块在身上。”
和光苦笑着摇头:“荒唐…”
明风看到后心口像堵着块石头般气都没处顺,早知道就不让他来了。
见和光如此不开怀,明风只能坐过去安慰他:“你若不想在这,咱们这就回去可好?”
和光只说:“让人笑话了去!”
明风无奈,又想起当日情景:他远远望着自己的眼神,那般无助……心下痛楚,一时无言。
和光见他沉默,身子往他身边靠了靠,伸过手臂拥住了他,叹着气说道:“明风,你别这样,我没事,总之…就这样了吧……”
总之,就这样了吧。时光翩然而去,不管这是缘还是孽,总归是冷暖自知的。怪不得别人,这样的人世,谁能作得了谁的主?
“小光……”明风欲言又止,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
“嗯?”和光应着,忍不住要伸过手过抚平他的皱着的眉头。
明风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我们这类人生来承受就要比平常人更多一些。世人鄙夷的目光,心里说不出口的压力,无助时的脆弱。
和光把头深深地埋入他宽厚的肩膀,两人一时无言,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或长或短,或断或续。
那场家宴上的尴尬令人事后难以再去回忆,明风坐在他与她中间,左边是她挺起的肚子,右边是他如置身刀山火海般的愁容。都在煎熬,可面上却少不了台面上的笑。
她朝和光敬酒说:“能相识也是缘分,来,我们喝一杯。”她仰头一饮而尽。
和光看着杯中涟漪,在心中苦笑,仰起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哪还有泪,这样的动荡不安的世道,太多太多人身不由己。
至此方知,所求与所得,终还是相差甚远。和光打小就知道自己敏感阴弱的性子并不讨好,可是事已至此,无能为力。
满桌子养眼的精致菜色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她静好如每个少年渴望的妻,她的青春岁月打马而过,如今将为人母。
他与他是禁断的爱恋,山河锦绣或是衰败,从来都无容身之所。
深夜宴罢,和光狼狈而去,明风送他出门帮他叫了车,最后在车启动的前一秒钟,他还是拉开车门上去。车子扬尘而去,明风握住了和光冰凉的手,其实,他们渴望被成全。在做尽千般万般孽之后,仍然渴望被成全。
两个一旦生出不该有的牵绊,日后的牵扯从来不能如己愿。
和光移过头,枕在明风肩上,只觉得这样的依靠难得且温暖。路灯的微光照在和光微闭的眼睫上,从小到大,就连父母也不如明风这样用心爱他。
思及此,和光渐露一笑,趁司机不注意,一口咬在了明风脸上。明风先是惊讶,后来只狠狠地揉他的头发。
高大英挺的俊美男子,斯文俊秀的儒雅男子……如果这副剪影能够被珍藏,一定能给人以绝望的美感。
相遇,相爱。我们活着,十年二十年或是更久,渴求的事也不过几个字就能概括,可是我们却要受那样多的煎熬。不知是我们愚笨还是世事本就如此,不敢妄论。
除夕那天傍晚开始下雪,明风在家里吃过饭借口去访友,夺门而去。
过年时路上总显得格外冷清,一个人也不想做饭,和光随便吃了点东西,倚在窗子边上看被雪覆盖的路。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心底明白,他在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见那人穿着黑色及膝风衣从街道的拐角处走来,长长的街道就只有他一个人,天有些昏暗,雪落的他满肩都是,风吹起他黑色柔软的发,他抿紧了薄薄的唇角。
这副情景让和光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话:风雪夜归人。心里顿时乱如鹿撞,随后立马离开窗前,去厨房里煮粥。突然觉得先前胡乱吃进去的东西不够填补胃里的空虚。
不过多久,如意料之中的开门声立即响起。明风一边进屋一边脱衣服,抱怨地说道:“大过年的下什么雪,真是冻死人了!”
和光从厨房里露出个头来看他:“你可以不来啊,在家里多暖和。”
明风讪笑,溜进厨房,看着锅里冒着热气,忍不住大大地吸了口气:“煮的什么?真香……”
和光在厨房里熟悉地穿梭来去,趁个空当问他:“在家没吃饭?我是给自己做的……”
明风佯装委屈地倒在他肩膀上说:“我还留着肚子…”
和光‘噗哧’一笑,对他始终无可奈何。
两个人随便吃了一点,明风早已吃过,和光本来胃口就小。收拾好东西,明风非得要到窗前看雪,和光无奈只能随他。风沿着衣口吹进来,皮肤一片冰凉,明风低下头埋在他颈间深深一吻,随即便出来一个红印子。
那夜他们交颈而眠,天亮的很快,雪不知在何时停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完了整个冬天,来年打春,和光学校里不知因何提前几个月发了毕业证,而且学校里的课也越来越少。
明家的生意最近也不太如意,听说是世道将乱,商人们都在为了自己找后路,急于把手里的货弄出去,同行间也不再顾忌那么多的交情面子。
货物的频频走失,让明家的老爷夜不能寝,恰好又赶上明家的少太太怀有身孕,明风更是没有时间,分到和光这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每次都是匆匆一见,和光心里难过,看到明风一脸憔悴,又不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这样一日脱过一日,和光心里的念头也越来越坏。有时他会绝望地想,其实这样慢慢作个了断也很好。
可是明风每次来见他都口口声声地说着爱他离不开他,这让和光心里越来越难过,人也日渐消受。加上学校里的课也少,他便干脆整日整日的不出门。
直到四月前夕,一声枪响,惊醒了城市中的所有人。
各个学校都开始游行,和光也被拉着参加过几次,口号喊的响亮无比:“还我华北,保卫山河!”
和光随着人流奔向未知的方向,每个人都在急着逃难,城中乱作一团,街道上的杂物更是不堪入目。他站在苍茫的人群里,竟然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明风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来找他,和光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怎么了,只听说,城中的船商都迁到了外地。他只有苦笑,所谓乱世,恩情总似纸薄。
满城风雨,乱了!一夕之间全乱了!山河变色,人群如蚁,都争抢着逃出这片沦陷土地。头顶上飞机轰鸣而过,周围是孩童的哭喊声,和光皱着眉头回到住处,一开门就闻到一股子炸药味,原来是窗子被炸出了个口子,正往里呼呼地刮着冷风。
和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间里的摆设看,明风送他的东西早就蒙了尘。真好,这样一刀两断真好。把房间的门关上,和光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外面的吵闹声,叫喊声,都像进了梦里一般,让人睡着了都不安静。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和光起身打开窗子查看外面情形,没想到,抬头就看见一架飞机在头顶掠过。和光愣愣地瞧着,直到飞机下面的土地被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惊醒,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离死亡如此近的时候,人心里是一点都不害怕的。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心中明风的影子打马而过,他心口一半甜蜜一半苦涩。
乱世之中,烈日之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就在此刻他家的门被敲的‘咚咚’作响,和光本来不打算去理,可是敲门声一直未停,最后他还是转身开了门。只是一秒钟他便愣住了,明风落拓不堪的脸进入视野,他嘴角干涩的不成样子。和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明风一把将他搂在怀中,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脖颈。
“吓死我了!前些天走的急…我回来了,和光,我回来了……我带你走,我们这就走……”明风慌不择言,只知道使劲抱住和光。
和光亦回他紧紧拥抱,眼角渗出泪花:“我以为你不来了…你看…这么大的世界,我都不知道逃去哪……”
“好了好了,也别收拾东西了,我们走,快点!”明风急急扯着和光往门外走,直到走出那座阁楼,只听‘轰’的一声,身后即刻陷入一片废墟。
和光只觉一时恐慌,竟回过头去看那片新生的废墟,尘土飞扬,那双握住他的手,宽厚的温暖。
和光又想到明风的家人,一边被他拉着往前跑,一边问他。
明风着急,只匆匆应了他几句,说是安顿好了,又说了其他的话,可和光至始至终就只记住了一句:“我不愿他们受乱世之苦,但我愿陪你受这乱世之苦。”
和光一时只觉得天大地大,为着这句话,何处都可为家。
乱世之中,烈日之下,自古人心难断,情爱不过是繁华掩盖下的灰败,只有相濡以沫四字才能道尽人生真谛。
他们在逃,想逃过这世事的逼迫,还好还好,他们是两个人。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