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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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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卿从来都是个蜀山弟子中的异类。
蜀山弟子众多,上下等级森严,什么辈排什么字,叫什么名,住什么房,由谁教授什么功夫,都有严格的规定。一般人进了蜀山,修炼上五六年甚至上十年方才做得入门弟子,成为入门弟子之后又得修炼上数年,真有实力有运气才会成为入室弟子。可是徐长卿不是,徐长卿被清微掌门带上蜀山后就成了他的入室弟子。于是按照辈分来说,一群年纪比他大的人都得管他叫师叔。
管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叫师叔,弟子们表面碍于掌门的面子不敢不叫,却又在背地里没少欺负这个小师叔来,只是徐长卿这孩子,别人若是言语上挤兑他,他便当没听到,也不笑也不怒,明明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却沉默得像个千年石头变的。但若是有人存了挑衅的心态和他比试。不管对方是一样初入门的同龄人还是高上好几倍修为的师兄,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一律应招。挨了揍也不吭声,打完了只要还爬得起来,必然规规矩矩的按照同门比武的礼仪行个礼说谢谢指教。
起初众人还有些怕清微责骂,毕竟徐长卿是他的关门弟子。可是几次下来,清微明明见着长卿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伤了重了,就给他两颗金疮药,众人便寻思着大概是徐长卿在“那件事”上不识好歹得罪了清微,掌门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把自己要收他为徒的话收回去,于是渐渐胆子大了起来,日复一日欺负得狠了。
众人说的那件事,是有关徐长卿的名字。
蜀山派的弟子,一般上山后都会由师傅按辈分来取名,长卿这一辈,恰好应了个常字。清微本来要让他改名叫常卿,结果徐长卿说什么也肯,说是名字乃父母所赐不敢随意更改。有人写错了,还定要让人改过来。于是偌大一个蜀山派,常字一辈中,也就只有他用着这俗家的名字。清微虽然也没说什么,但是大家都揣测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觉得面子挂不住的。
徐长卿自己倒像是没什么感觉,每日里恭恭敬敬的受清微指导,对着自己的师兄师侄们,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只不过找他比武的人少了起来,因为徐长卿渐渐输得少了。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们以为的欺负和惩罚,对于徐长卿而言,却是认认真真的在切磋。清微的眼光也的的确确没有错,徐长卿真的是一块习武的好料子,不出数年,他便真当得起这小师叔的称呼了,先前讨厌他的同门,也慢慢对他服了气。
不过徐长卿还是个异类。
蜀山派全名蜀山仙剑派,招法大多用剑,讲究御剑杀敌,与敌缠斗于数丈之外,弟子之间私下流传着一个半真半假的笑话:“以气御剑杀敌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是打不过方便跑路。”虽然只是笑话,但是对于初次上阵抓妖的蜀山弟子来说,离敌人越远总是越有安全感。偏偏只有徐长卿,除了使剑之外更爱用一杆长枪。
剑走偏锋,枪挑直线。徐长卿的枪就像是这个人,刚直不知回转。下山捉妖时,只要他还能战斗,他就会挺枪站在最前面。只要他还站在那,妖魔厉害也好,不厉害也罢,他就不知道后退一步。
这个人,握着枪的时候,就好象后面守着的是他所有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只能进,无处退。这种拼命的架势,有一次叫一同下山的苍古长老见了,回来之后和清微掌门说起,心里存了些担忧:“这孩子想守护的太多,肩上担子太重,一味只是自己挡在别人前面,刚强太过,只怕……”
苍古的只怕后面没了下文,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像是给这句话加了个注脚。
那次是徐长卿带着几个晚辈下山收妖,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妖狐正在抓了个男子在吸取精气。几人群攻这妖狐,居然败下阵来,因为事发突然没人想到这妖怪如此厉害,一时有刚下山不久的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之间只见一道蓝影掠过,徐长卿一边命他们结成剑阵,一边自己独自挺枪而上与那妖狐缠斗好争取时间。结果剑阵发动,妖狐是被收服了,徐长卿的一杆长枪也只剩半截。
等到这时他们去看那个从妖狐手下救出来的男子,却发现他因为被吸取的精气太多,已经奄奄一息回天乏术了。那男人见到他们,虽然已经口不能言,眼睛却在示意远处的一个山洞,嘴唇张了几张,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便睁着眼睛断了气。
徐长卿撑着那杆断枪往山洞里去,其他人怕里面还有什么妖怪,却又拦不住,只能跟着一起进去,结果里面只有一女子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两人早已气绝多时,众人都侧过头不忍见这惨景,独徐长卿站在那尸首前,低头垂目,一动不动。有个叫守越的知道长卿难过,想要安慰一番,走过去方才发觉徐长卿面无血色,神情痛苦,如不是靠着半截残枪的支持,只怕早就倒了下去。原来徐长卿早就受了重伤,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扶了徐长卿御剑赶回蜀山的时候,他已经面如死灰人事不知了。要没有清微和几大长老联手给他输入真气,只怕后来蜀山就不会有那位将蜀山发扬至最鼎盛的徐掌门了。
后来,守越一直留在蜀山,从清微掌门的年代一直活到了那位砍倒镇妖塔的李掌门的年代,虽然习武资质平平,但一直安安心心做个普普通通的蜀山弟子的他,却比那些风云一时的人物都要活得久得多。有些年轻的弟子让他讲古,说说他经历的历代掌门,他每次说起那个最年轻的仙人徐掌门,最先浮现出的,却还是他年轻时挺枪立于人前的样子。
“长卿掌门啊……他是历代掌门里使枪使得最好的一个,只可惜,随着他隐居山林,蜀山再无人配得那三刃封魔枪了……”守越每次说到这里便会叹气。
“使枪?”有弟子问:“枪有什么好的?捏个剑诀御敌数丈开外才是潇洒的大侠做派啊。”
守越也不恼火,只是眯着眼瞧那年轻人,又想起那日徐长卿已经昏迷,手却一直紧紧的抓着那杆残枪,他掰也掰不开。
拿得起,放不下,抓着一点自己能掌握的东西就如何也不肯松手,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他人。这的确不潇洒,却不能说不是侠。只不过这些东西,守越在他漫长的人生里早就知道,年轻人是不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