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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少年小满之烦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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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一,安小满开始觉得独来独往有些无聊了。
原来他在兴阳府,什么时候出入都是风风光光前呼后拥,有保护他安全供他差遣跑腿的家丁小厮,也有与他称兄道弟一起吃喝玩乐、家世相近的一些小公子哥儿,现在在月见山上落了单,山里的生活过久了,新鲜感和好奇心慢慢退去后,安小满再如何能自得其乐,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正是喜欢聚众嬉戏的年纪,现在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免就生出孤单与寂寞感来。
当然,这些负面情绪安小满是不会流露出来的,依旧一个人骄傲地享受寂寞,不屑与师兄们为伍,他安少爷再不济也不会沦落到与这些穷鬼混作堆的地步。
烦恼二,上山已经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眼看着半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秋天,还是不见他爹上山来接他回家,让安小满愤懑不已,他爹这次坚持的时间是不是也太久了点?
不过,想来他爹是被什么生意上的事情绊住了,一时抽不出时间来月见山吧。安小满自我安慰,再等一阵子入了冬,他爹心疼他在山上冻到一定就会来接他了。
烦恼三有些诡异,安小满有些羞于启齿。
有几回半夜三更被尿憋醒,安小满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脚穿过被子大大咧咧地挂在隔壁铺位的傅晚亭身上,不管他入睡时是朝里还是朝外还是平躺。第一次见此情形时,安小满还真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他睡相差,谁让现在睡的地方这么窄呢,他没把傅晚亭一脚踹下床就是好的。
不过,安小满从傅晚亭身上收回手脚下床解决内急时,傅晚亭都没有什么反应,白天也从来没提过这个问题,安小满放心之余不免暗道,这人睡得还真死,与魏远那迟钝笨拙的傻大个有得一拼。
而随着气候一天比一天冷,被子总觉得不够松软暖和时,安小满在睡梦中自发寻找热源,与傅晚亭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月见山上下起第一场雪的那天夜里,安小满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缩进了傅晚亭的怀里,而后者的左手也有意无意地揽在他的腰上,下巴抵在他头上,看上去就像把他整个人抱了个满怀。
这一惊非同小可,安小满身子猛地一抖,差点叫出声来。
安小满这次的动静不比寻常,傅晚亭立即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怎么了?”
雪光透过窗户的油纸映进屋里,傅晚亭的眸光深如苍穹,灿如寒星,高挺的鼻梁与安小满的相距不过半尺,说话时温暖淡雅的气息如春风般轻拂在安小满脸上,有种柔柔的、酥酥的感觉。
安小满不知怎地突然就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喘,眼睛也不敢眨,心脏在刹那间漏跳一拍。
见安小满张口结舌木呆呆地看着自己,傅晚亭抬起上半身,追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安小满蓦然清醒,脸上热的厉害,羞恼之下粗声粗气道:“没事!睡觉!”然后手脚忙乱地从傅晚亭怀里挣脱出来,回自己铺位上把被子紧紧一裹,然后翻身朝里,把后背丢给傅晚亭。
看来这位别扭的小师弟终于发现自己的睡相有多差了。傅晚亭微微一笑,躺下来继续睡。
在睡着前,傅晚亭漫不经心地小小反省了一下,似乎他对安小满的夜半骚扰从最初的排斥,到无奈,渐渐发展为习惯了,似乎最近入冬以后他会在无意识中反手抱住贴上来的安小满。怀里有个东西的感觉其实还不错,而且这东西暖暖的,软软的,手感挺好……
那晚以后,安小满每天入睡前都要在心里默念十遍,告诫自己睡着时一定要收紧手脚不要越界,免得让傅晚亭看了笑话。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当安小满又一次在半夜三更醒来发现自己蜷在某人怀里时,他对自己的自制力绝望了。幸好,傅晚亭对他升级版的纠缠继续保持了沉默,让安少爷不至于颜面无光。
不过,安小满向来不与自己为难,他很快为自己不那么男子汉气概的举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这屋里的条件太差,炕太硬,被褥太薄,睡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他安少爷,天寒地冻的情况下要个人在身边为他暖床不过分吧?
虽说这个暖床人是个男的,有那么点不同寻常,虽说这个男的还是他最讨厌的人,让他多多少少有些别扭,但是,条件如此,咱们也不好太苛求不是。
进入冬天,大雪时常封山,天气冷得滴水成冰,入目一片萧瑟,鸟兽基本绝迹,安小满的日子从不舒心恶化为难熬,从未觉得冬天竟然如此讨厌。其实他原来还比较喜欢这个季节,虽说冷了点,但因为物质条件优越,越发可以显得比一般人过得舒服安逸,而现在什么都没有,无聊到整天除了睡就是吃(某四人内牛,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过上这么无聊的日子啊啊啊)。
尽管如此,安小满却没胖起来,事实上还比春天刚上山时瘦了点,只是因为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比较圆,所以看上去不大明显。欣慰的是,他的个头倒是长高了不少,超过了比他大半岁的冯春。
遇到下雪而几个小子又没有功课的负担时,晚饭后的月见山会比较欢腾,追逐嬉闹打雪仗的声音把屋檐上的积雪都震了下来。偶尔傅晚亭也会耐不住师弟们的缠磨加入进来,几个小子就更是兴奋,直闹到半夜三更才回房睡觉。
每逢这个时候安小满只是远远的看一眼,面上显出鄙夷的神色,然后一个人回了房。时间还早,加上外面又吵,他根本睡不着,又没有别的事可做,只能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烙煎饼。
有一回傅晚亭进来,见他睁着眼睛盯着房梁,不由轻声道:“若是睡不着,不妨出去和大家一起玩儿。”
安小满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迅速闭上眼睛,听到这句话后喉中一下哽住,嘴里有些涩涩的感觉。他没有对傅晚亭的提议进行不屑地驳斥,继续紧紧闭着眼睛装成熟睡不醒的样子,尽管是自欺欺人。
傅晚亭也没有再说什么,关好房门退了出去。片刻后,屋外的嬉闹声小了下来。
安小满一直没等到他爹上山,也一直没写信回家催问,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后来是和他爹杠上了,誓不先低头。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离安小满上山满一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躁。等到春天过了一大半的某一天,终于有一辆马车领着一支骡马队伍驮着箱笼蠕动着上山时,安小满露出了半年未曾展现出的开心与得意的笑容,颊边酒窝圆圆的,两颗虎牙亮闪闪的。
不过,发现走下马车的人只有安府管家老周一人时,安小满皱起了眉头。
老周抹着汗珠子向面露不悦之色的少爷笑嘻嘻地解释道:“恭喜大少爷,老奴临出门的时候,柳姨娘刚刚给老爷添了个大胖小子,老爷忙得脱不开身,就差老奴代他送东西探望大少爷来了。”
柳姨娘?安小满努力回想了一下,依稀记得去年他离开兴阳府前不久,他爹刚讨了第九房小妾,走起路来腰扭得跟条蛇一样,大概就是这位柳姨娘了。
(续上)
老周自顾自絮叨:“二少爷长得又白又胖,生下来足足有九斤,老爷可喜欢了……”
安小满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打断道:“那我娘呢?现在身体怎么样?”
老周忙道:“夫人一切都好,让大少爷你不必担心,好好跟师父学艺,还做了几件衣服让老奴送了来。”说着从车上取来一个包袱递到安小满手上。
安小满打开包袱摸摸布料柔软针脚细密的新衣服,眼中有些酸热。
放好东西和吕不平寒暄客气了几句后,老周以府里事务繁忙为由很快下了山。安小满揣着包袱回了房,晚饭时也没露面,尽管这天的晚餐无论质量与数量都相当可观,快与安府的常家菜式有得一拼了,吃得几位师兄心花怒放大呼过瘾。
当晚安小满一直睡不着,心里一时酸一时苦一时怨一时恼。不知辗转到了几时,旁边的傅晚亭状似无意地伸过手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身体反应快过头脑,等安小满意识到时,他已经缩进了傅晚亭的怀里,并自发调整为最为舒适的睡姿。醒过神来后,安小满微微僵了一下,却并没有作出其他举动,只是闭上了眼睛。然后,在熟悉的淡香与怀抱中,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陷入黑甜之前,安小满脑子里最后一个朦朦念头是,他居然在清醒的状态下与最讨厌的人相拥而眠,习惯的力量真可怕……
春天过了就是夏天,日子还和往常一样过,无聊而又平淡,安小满依旧独来独往,和他的师父师兄们无话可说。
尽管山中早晚清凉还需要盖薄被,但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还是会有点热,但安小满的睡相却一直没变。
有天早上天色微明时,屋里好梦正酣的几人被一嗓子尖叫声给吵醒了。
安小满不满地睁开眼睛时,就见刘连指着他一脸的匪夷所思与义愤填膺,“喂,你怎么睡成这样?也太霸道了!”
安小满低头一看,他的身体已经越过了自己的铺位,身上盖的薄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于是让他抱着傅晚亭腰的手与缠着他腿的脚在清晨淡淡的天光下无所遁形。
旁边唐升、魏远和冯春的表情也有些愤慨,理所当然地将安小满的举动视为对大师兄的骚扰和冒犯。
浑身血液霎时冲头,安小满慌乱下赶紧收回手脚,但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应对刘连的指责才好。
这时,事件另一主角傅晚亭若无其事云淡风清的声音响了起来,“六师弟这么睡很奇怪吗?二师弟,前两年你睡我旁边时夜里也经常往我怀里钻的,难道你不记得了?”
“呃……”刘连霎时闹了个大红脸,摸着脑门讪笑道:“是么?我还真不记得了。大师兄,不好意思哈,吵醒你了。”
傅晚亭大度一笑,“无妨。”
一听如此,唐升、魏远和冯春顿时没了兴趣,纷纷鄙视地“切”了一声,“搞什么嘛,扰人清梦是很可耻的。”然后打着哈欠向后一倒,继续抓紧时间蒙头大睡。
大小呼噜声再次此起彼伏响起来后,裹着自己的被子面墙而卧的安小满睡意全消,先前紧张激烈的心跳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和烦躁。然后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后五位师兄陆续起身。
当然,傅晚亭还是起的最早的那一个,安小满还是赖床不起的那一个。
其后一天中午吃饭时,安小满没有现身,也不在房里睡大觉,吕不平不闻不问,刘连四人自然更不会理会安小满的闲事,只管狼吞虎咽吃自己的。一年来对安小满实施集体漠视与排斥的策略收效显著,最初四人无比憋屈苦闷,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好在后来都扛了下来,心高气傲的安小满在嚣张了两三个月后自己都觉得无趣,遂转移目标自己到山里找乐子,所以四人的日子好过许多,比安小满上山之前也没差多少。
傅晚亭让陈伯留出一份饭菜后也吃了起来。
下午的武课结束后,眼看天色向晚,安小满依旧未归,傅晚亭发动不情不愿的师弟们一同进山去找人。
一个时辰后,傅晚亭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衣衫破烂满身血痕奄奄一息的安小满,旁边不远处躺着一只半成年的死豹子,喉部血肉模糊。
傅晚亭心中一凛,将安小满抱起来迅速回转。
所幸安小满没有受到什么致命创伤,只是失血较多,与豹子搏斗时体力消耗过大,尽管如此,他也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在此期间,安小满的饮食起居主要由陈伯负责照料,傅晚亭有空时也会主动帮手。
安小满苏醒后情绪低落,第一次觉得自己太没用,竟然差点被一只未成年的豹子咬死,他那几位好师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过他。由于心情太差,起初他对陈伯的照顾十分抵触,在第二次打翻药碗后,总是少言寡语疑似面瘫的厨子突然揪住他的衣领面目狰狞一脸森然道:“小子,你以为你是谁?你最好放老实点,若再给公子添麻烦,信不信老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安小满打了个寒战,哪怕他再大胆,也被陈伯周身散发出来的森冷煞气吓到了,于是接下来没再拒绝陈伯给他喂药治伤。
陈伯离开后,安小满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月见山上加他在内一共六个少年,但陈伯口里的“公子”似乎从来只针对傅晚亭一人。仔细回想一下,陈伯对傅晚亭的态度甚至比对吕不平还要恭敬三分,完全是言听计从无微不至,而他过去一年多里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竟没注意过这些情况。看来,陈伯这个人和他与傅晚亭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简单。
无端端受到一个厨子的人身威胁,安小满的骄傲与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以他现在的本事想要报复陈伯那根本是嫌命太长,懊恼之下理所当然地将怨气发泄在傅晚亭身上,那段时间每天都在心里扎傅晚亭的小人,害得大师兄好端端地凭空打了许多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