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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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
太阳高悬在空中，雨却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双手从窗口的栏杆间伸出，接住空中落下的雨丝。
“雨呀，雨呀…哗啦啦……”
维利特坐在窗台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温热的水滴落到他的掌心，再沿着胳膊淌下去，若有若无的暖意荡漾开来，仿佛天空用温柔的唇轻吻着胳膊。
像这样有阳光又有雨露的天气，正是他所喜爱的。金发的恶魔眯起眼，享受着自然的恩典，品味他漫长而乏味的生命中一点偶得的趣味。
然而很快，这份宁静就被烦人的生物打破了。
“那是神明大人的手吗？”
“天哪，是神明大人！”
“神在向我们挥手！”
“我居然看到了神明大人的手，太荣幸了！”
“我们一定会得到护佑的！”
人类带着他们标志性的吵闹声由远及近，最终到达维利特居住白玉高塔下。
他们无不双手合十，满心欢喜，虔诚而激动地仰望着高处伸出的一节手臂，争先恐后地抒发自己心中的兴奋与激动。
而他们的神明只觉得聒噪。
吵死了。
维利特烦躁地收回胳膊。
叽叽喳喳的人类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神明收起垂怜停止喧闹，反而因为目睹了神明的动作而更加兴奋起来
“神明把手收回去了！”
“是不是被我们吵到了？”
“我还没看够呢！”
“嘘！能看到神明的手一眼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阳光太强烈了，神明的手会被烤伤的！刚刚是他为了欢迎我们才伸出来的。”
“我们已经够幸运了！不应当奢求神明的更多垂怜！”
自作多情的人类。
维利特很烦对这群对自己行动过度解读的家伙，自己动动手指伸伸懒腰都要大惊小怪好一阵子，吵得恶魔耳朵疼。
不愿意再忍受人类的吵嚷，他跳下窗沿，想寻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歇息。
他其实无处可去。这间处于高塔顶端的房间十分狭小，仅仅一张床一块地毯一张矮桌就将这间直径不到半截龙尾巴的圆形房间挤满，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走到与窗户相对的、房间的另一边去而已。
这已经是他能到达的最远距离。
维利特贴着墙蜷缩到角落，双手堵住耳朵。
塔下的人类这会儿已经开始念诵祷词。祭司浑厚的嗓门加上法术的加持，声音之大，震得方圆数十里的鸟兽都四散而逃。
也震得维利特耳膜生疼。
“今天是晴空雨——是神明要我们祭祀的日子——”
不，我可没有要你们祭祀我。强穿透力的声音扰得维利特心烦，他的眉头拧成死结，双手死死扣住耳朵。
底下的祭司照常讲述起那段赫尔珀王国人尽皆知的往事：“五百年前，我们的王国深陷战火，我们的国民尸横遍野，我们的家园即将被攻陷。
神明怜爱我国民，降下神迹，助王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在那之后，为感激神明，王率领子民为神明筑起白玉高塔。而神明也被我国子民的虔诚所感动，决定永居高塔之上，成为庇护赫尔珀王国的守护神。”
祭司讲到这里，几度哽咽。一同参与祭祀的信徒们也一个个红了眼眶，不断用手在胸口比画着十字星，念念有词地感激神明的付出。
但另一个聆听者却不怎么喜欢这个故事。
什么怜爱，什么神明，别再说了。
维利特手砸在墙上，手腕上的镣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烦，好吵，能不能闭嘴。
他眼神空洞，内心不住地涌出些破坏的念头来。
如果我扔点什么下去，是不是就能让这群自作多情的人类闭嘴？
视线在小房间内扫视，他麻木地寻找着或许能用上的物件。
矮桌的腿被固定在地板上，床腿也是，而床单和被子都被缝在床架上......这高塔之上的房间，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移动的。
他又不能把自己扔下去。
对啊……
如果我能把自己扔下去就好了。
维利特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他重新坐回飘窗上，手握住铁栏杆，使劲摆动。
掰开，撕碎，打破，让我将自己扔下去…
在他试图将栏杆卸掉的下一个瞬间。金色的铭文自他手下亮起，铁质的栏杆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的感觉沿着他的血液逆流而上，在体内游走着，直至抵达心脏。胸腔像是被熔岩填满，一呼一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额啊……”维利特强忍了三秒痛苦，最终还是无力地松开手，软软地躺倒到地上。
是这样的，他知道的，因为他曾无数次这样做过。
手腕上精致的镯子上暗纹若隐若现，与栏杆上的铭文交相辉映。
这是枷锁，他的枷锁。
枷锁扣在他的手腕上，使他无法使用魔力，使他无法逃离。
枷锁施加在栏杆上，让他的声音传不出去，让外面的人看不进来。
枷锁是这座白玉塔，将他圈在这里，让他只能为赫尔珀效力。
维利特伸开手掌，又一个个将手指扣回手心，攥握成拳。
500年了,他被困在塔上已经五百年了。
好想毁了这里。
曾无数次出现的念头此刻又在恶魔脑海中回荡。
毁了这座塔，毁了这个王国。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了一瞬，但很快，体内如死水一般的魔力波动就将刚燃起的怒意浇灭。
“……”
没用的，曾经施法如呼吸般随意的他已经不在了。
维利特看着自己的双手呆滞良久，终于自言自语道。
“五百年了啊……”
“居然都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他爬起来，双臂上灼烤的疼痛感依在，却再牵不起一点情绪的波澜。
他重新坐到窗台上，倚着栅栏，居高临下地俯视整片森林与森林下的生灵。
他看见塔下的人类都穿着白色的袍子，手挽手围成一个同心圆。站在中央的人手持一根细长的藤杖，在原地舞蹈着，跳着七拐八扭的舞步。其他人则环绕着他转圈，手中捧着各色璀璨宝石，跳着与中央人一样的步伐。
他们旋转，舞蹈，嘴里唱着古怪语言编织的奇异曲调。
那是神之曲，是神亲自哼唱的曲调，被忠实的唱民记录下来，成为祭祀用曲——王国的祭神历史是这样记载的，实际上维利特既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唱过。
每逢晴空雨就要进行一次祭祀，每年日照时间最长的那一日还要进行一次圣典，每十年的日照最长日又要举行一次神祭。
这个国家对他的信仰是这么虔诚。
但……
“为什么会认为我是神呢...”维利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他有犄角，有翅膀，有尾巴，还有尖细的瞳孔。
他喜欢欲望，他品尝灵魂，他明明是这世上离神最远的物种。
当年是谁将他认成神明，又是谁将他关进这座塔的？
一个疑问自心中升起，维利特想要回忆，生锈的记忆齿轮却怎么都转动不起来。
算了。
一时间想不起来，他便撂了这个念头。垂下头，继续观看信徒的舞蹈。
人群旋转三圈半，藤杖在空中画出反复的图纹，魔法抽取宝石的能量注入白塔，白色的建筑顿时被五彩的流光笼罩。
手中的宝石碎裂成无光的碎片，信徒们列着队向森林外走去，口中齐颂赞词，亦如他们来时一样吵闹地离开了。
声音渐行渐远，森林重新归于寂静。而雨早已停歇，维利特再次将手伸出去，也只有雨后清冽的风绕过指尖。
“......”
没有享受够雨滴的爱抚，维利特有些失望，手指摩挲，试图从风中再找寻出一点雨的余韵。
他就这么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坐在窗台上，从白天坐到日渐西斜，又坐到繁星漫天，又到鸟儿齐声赞颂太阳的升起。直到阳光驱散阴影照到他的指间时，他才恍然回神，将手收回来。
但也只是继续坐着。
今天的天空是一片澄澈的蓝，见不到一片云彩，阳光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落在他翠色的眼眸中。
今天，是个大晴天啊。他眨眨眼。
如果我能用魔法把我变成石像就好了，眨眼和呼吸都省了。这样的晴天，晒着也应该不容易长苔藓。维利特恍惚地想。
不，如果魔力能恢复的话，第一件事应该是把这个塔和这个国家一起碾成碎渣吧。
被关了太久，居然连“毁灭”这种恶魔本性都不是我的第一选择了吗？维利特心中自嘲道。
嗯？
眼珠向下转动，目光落到进入森林的林中小径上。
一驾马车踏破晨光向白塔驶来。马夫的白色骏马肌肉流畅，身披金色盔甲，就连鬃毛都被金丝编织成复杂的发辫。
这排场……维利特知道是谁。
马蹄停在塔下，一位黑发青年从车厢钻出。他没有穿他最复杂的袍子，也没有带那顶最重的皇冠，只是带了一把镶嵌了宝石的手杖。
也足够象征他的身份。
“神明啊，请为我解惑。”青年在塔下朗声宣告他的到来，然后抬步，将马车与侍从留在身后，独自进入白塔。
维利特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底下，心里开始默数。
108、107、106……
………
3、2、1。
身后的门扉打开，青年尊敬的声音响起：“神明殿下，早安。”
“你来了，王。”维利特头也不回，敷衍地应答。
“今日又是所求何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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