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与晴空雨》困响

2、第 2 章

　　简明不疾不徐走到房间内唯一的矮桌前坐下，从怀中掏出三个小物件，依次放置在桌上。

　　一个象牙酒杯，一跟小小的麦穗，以及一把袖珍小剑。

　　“一周前东蒙的义和使者给我送来一张地图，上面画了一个与我们接壤的小郡，他将那个郡送给我，以求停火。”

　　“大臣们为这个郡发展什么产业起了很大争执，有认为应当保留那里原本的农业不变，有人认为我国现在的酒品市场十分依赖进口，正好用那个地方作为酒业发展的试验地，但也有人认为战争不会就这样停歇，五年断断续续的战争已经消耗掉了我们不少军需，应该在那里大兴工业，建立新的军工厂。”

　　他抬头，注视着他神明的背影：“我很苦恼，不知道该听谁的建议，您觉得哪个选择更好呢？”

　　窗台上的维利特仍支着脑袋看着外面发呆，根本没有要搭理简明的意思。

　　简明也不急，维利特不理他，他也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维利特。

　　二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弹，一直坐到太阳爬升到最高点，坐到维利特觉得人类枯坐了这么久，应该已经精神涣散了，才开口回答。

　　“用来酿酒呗。”

　　“酿酒对原料的新鲜度有要求，那里......并不是很适合种葡萄。”简明从容回答，神态中毫无维利特希望的倦怠。

　　“那就建军工厂。”维利特也不纠结，被反驳就换了个选择。

　　“不可以，国土虽然被分割过来，但生活在那里的人仍旧是东蒙人，在那里生产军备物资，无异于向我们的敌人递刀子。”简明再次摇头。

　　“啧。”维利特转身跳下来，拿起桌上的麦穗狠狠插在简明面前，麦秆纤细，在他手下却像一根箭矢一样牢牢地插在木桌上。

　　“那就继续让他们种地，可以了吧？”

　　“嗯，我也如此认为。”简明舒展笑颜，“那里土壤肥沃又有农业基础，而且，让他们意识到统治者的更替并不会为他们带来什么改变，就是稳定他们的最好方法了。”他将三个小物件收回怀里，“我就知道您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维利特双手环胸看着他表演，听到他又将决定的功劳归功于自己，不屑地轻嗤一声。

　　简明好像看不到维利特的鄙夷，仍笑着说道：“对了，七日之后的圣祭，一如既往，我会带王国最好的理发师来为您梳妆。”

　　“你自己来吧，别再霍霍那可怜人了，过几年王国里都挑不出一个理发师了吧。”维利特说。

　　“人的嘴总是不够严的，为了您的圣洁，他们的牺牲都是必要的。”简明淡淡道，“但如果是您希望我为您服务，我很乐意，正好我也学了一点理发的手艺。”

　　“呵。”维利特冷笑：“你看了这么多年，你早该会了。”

　　“那么，七日后见。”简明俯身上前，勾起维利特耳边的发丝，落下虔诚的一吻。“请您记住，我会永远拥护您的决定。”

　　维利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表演忠诚，只觉得恶心得胃里翻涌。

　　“既然如此，你把我的手铐，放我出去。”他说。

　　简明摇摇头，挥舞手杖将隐形的门唤出，转身离去。

　　门扉关闭，遮蔽了王的背影，符文闪烁，唯一的门便重新与墙壁融为一体。高塔中又只剩下神明一人。

　　“还是这么假模假样。”维利特嘀咕。他捻起那缕简明触碰过的发丝送到嘴里。牙齿摩擦，将它绞断。

　　“呸。”

　　*

　　日月星辰又流转六次，当第七日的太阳自东方的山峦中探出一点头时，教堂钟楼内那口古钟便响了起来，一道道金色的声浪在王国的天空扩散，向整个赫尔珀王国宣告圣祭日的到来。

　　每年日照时间最长的这一日，是王国的圣祭。神明将在这一日走下高塔，坐进神车中，在神侍的簇拥下游行走过整个主城区，并将赐福送给沿途的每一位臣民。

　　圣祭日，是比开国日更重要的节日。

　　主城区外，深林中心的高塔中，今天的‘主角’维利特却仍然跪坐在矮桌旁，与七天前王来访时几乎没有区别，只是此时他合着眼，正在梦中逃避孤独。

　　在金色光芒扩散到森林上空的同时，白墙上再次显现出门的轮廓，时隔七日，王如约来访。

　　简明今天穿了一身朴素的布衣，腰上系着一条围裙，手中拎着一个有成年男子小臂长的剪刀。他走进房间，见维利特坐在桌前睡的正香，便放轻脚步，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神身边。

　　神低着头，呼吸浅而均匀，脑袋时不时还会点一点。他的神此刻是如此生动，好像曾经遥远的星星落到他身边，还向他露出肚皮。

　　简明看着他的脸，缓缓伸出手。
　　“您的梦里会有我吗？”他小声说，不知道在问谁。

　　“嗯……”维利特感应到有人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到点了？”

　　“是的，如您所愿，今日由我为您梳妆。”刚伸出的手悄悄缩回，简明恢复了往日恭敬的神色。

　　“首先，一些不详的特征，要去掉才行 ”简明手抚上维利特头顶洁白的犄角，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维利特心中震颤，他知道简明要做什么，每一个圣祭日他都会被如此对待，尽管已经习惯，却还是感到荒谬。

　　“这是犄角。”他抬手指指自己头上白色的角，“神不会有犄角，你知道的。”

　　“神不会有犄角，您是被诅咒了。”简明说。

　　“我没有被诅咒，我不是神，我不应该在这里！”维利特突然激动起来，他张开背后的蝠翼，拼命抽动身后的细长尾巴，“我不是神，你明明都看得见！别无视我的角，我的翅膀，我的尾巴，我根本不是神！”

　　他抓住简明的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我冒充了神，你杀了我，然后去找你们真正的神，快点。”

　　“您说什么呢？”简明轻轻将剪刀抽出，“您就是神呀，您只是被诅咒了，长出了些肮脏的特征。”他神色柔和，仿佛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一样。

　　“我会净化您的，我会让您变回您最纯洁，最本真的形态。”他说，眼中充满对那一刻的憧憬，“那时候，您也要继续庇护我和我的国家呀。”

　　“你………”灼热感再次蔓了上维利特的胸口，他不得不停止质问，大口喘息。

　　“呀，您的诅咒发作了。”简明扶住维利特，神色关切“您还好吗？”

　　维利特细长的瞳孔死死看着这人，他脸上的焦急与关心不似作假，指间闪烁的符文也诚实地昭告着他罪魁祸首的身份。

　　“你可真是个……好演员。”维利特咬牙切齿。

　　“……”简明不语。手一遍遍抚摸维利特的背，好像真的是在安抚他一样，实际上随着他指间的符文暗淡下去，维利特才感觉灼烧感褪去。

　　“我会为您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简明柔声道“我不会再让您受到任何伤害。”

　　“……”
　　维利特懒得揭穿他，瘫坐在地上任由他摆弄。

　　简明看他的神乖了，便提起手里那把大剪刀——原本是修剪牛的犄角用的剪刀，抵上了维利特的犄角。

　　咔咔咔。

　　恶魔的犄角与指甲一般无二，即使剪掉也可以再次长出，但疼痛与溢出的鲜血仍然让维利特咬紧下唇，心中杀意更浓。

　　总有一天……把你的指甲也一个个拔了。

　　两个白色的尖角被剪掉的瞬间便在咒语的作用下化作灰烬。简明用梳子为维利特搭理头发，将伤口用头发遮掩住。

　　“您的尾巴……”他低头看看地上因为疼痛颤抖不停的尾巴。

　　“我缠在腰上。”维利特说着，控制尾巴缠在身体的腰上。

　　简明就没再看尾巴：“您站起来，我把翅膀缠起来。”

　　维利特忍着头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简明从围裙里拿出一卷绷带绕着自己捆了一大圈，直到背后的蝠翼牢牢贴在蝴蝶骨上，直到维利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简明才满意地为他穿上外套。

　　拔掉犄角藏起翅膀和尾巴，除了细长的恶魔瞳孔和尖尖的耳朵无法掩盖，维利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类。

　　“接下来是外套，对吧？还是那件白色的袍子。”
　　维利特张开双臂，等待王为他披上圣袍。

　　“不，我叫匠人们织了件新的。”简明展开一张卷轴轻轻一抖，一件粉缝满白色羽毛的长袍掉出来，像有生命一般轻盈地飞到维利特肩上。

　　“好看吧，用的都是天鹅翅膀尖上最长的那根羽毛。”他殷切地问，好像在邀功似的。

　　“哦。”维利特反应平淡。但简明的眼睛还是因此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为他的神明整理仪容。

　　“我希望今年我们的铁骑仍然征战四方而战无不胜，您会实现我的愿望的，对吧？”整理到领口时，他突然在维利特耳边低语。

　　维利特抬眼看看他，见他冲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好了，您今天依旧很美丽。”

　　他牵起他的手：“我来牵引您下楼。”

　　维利特被牵着的手又感受到了若有似无的灼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