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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买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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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家中的米已见了底,秦郎告诉我他要去镇上买米。我忽然就想起市集上见到的那位橙色衣衫的玉蓉姑娘,下一个动作居然是一把扯住秦郎的衣袖。
秦郎惊讶得眉梢微挑,探问的语气道:“翩翩?”
我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的袖子,解释道:“我去买。”
秦郎不由笑了,笑涡浅浅:“我再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啊。”
我心想,我这个姑娘家可是比几个大男人加在一起还强呢。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我想了想,说:“那就一起去。”
秦郎以为我要到镇上去玩,没有反对。我和秦郎便一起出了门,一路议着沿途景物,有说有笑,很快便到了镇上的米行前,我抬头看见上写着“王记”两字。
我跟着秦郎进了店,果然看见了那日的玉蓉姑娘,不过她今日穿的不是橙衣,而是淡藕色素花衣裙。她面容秀丽,于柜台后亭亭而立,举止稳重,竟一点不像商人家的女儿。
玉蓉见是秦郎进来,脸上微微有些粉晕之色,笑着点头:“秦公子。”
秦郎上前对她施了一礼,亦是笑道:“王姑娘。”
“秦公子这次还和平时一样么?”
见秦郎点头,王玉蓉便利落地舀米称量起来,口中依然与秦郎说着话。秦郎温和应答。
我看这两人虽然说话彼此客气,倒是真的颇为稔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似没人注意到我就在旁边。
我往前行了一步,靠近秦郎身边,一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他们两人的交谈立时止住。秦郎转过头来,一脸讶然:“翩翩?”
我冲他眨眨眼,轻轻咬着嘴唇,却不说话。
王玉蓉也在打量我,面上微微一怔后,复又浮起笑意,却是对着秦郎问道:“秦公子,这位姑娘是?”
“这是……”秦郎略一沉吟。
“我是他的表妹。”未等他想好,我便抢过话来。
秦郎眉毛微蹙,看我的眼光闪了闪,却也没有戳穿我。我在心里偷偷地笑。却见他忽又舒展了眉宇,嘴角一扬,伸手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原来是小妹妹。”王玉蓉似是松了口气,朝我礼貌的一笑,“真是乖巧可爱。”
我只好回礼,向她甜甜地笑:“姐姐好。”转脸却双手揽住秦郎的胳膊,把他的手从我头上拿开。
王玉蓉又看了我一眼,才低头继续去弄那米斗。
我看看她手边,真是象那素娘说的,一斗堆得高高的。心里多少还是感激,于是我不再说话,只是依然揽着秦郎的一只衣袖。
王玉蓉将米称好,扎上袋口。忽然又看了看秦郎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秦公子,你的面色……看你好似清减了几分。”言语中掩不住的关切。
我心中一动,抬头去看秦郎。秦郎却是和气地一笑,道:“想是这几日连着彻夜读书的缘故。”秦郎付了钱,提起米袋,对王玉蓉告辞道:“多谢王姑娘了。”
我随着秦郎出了米店,走了几步,他停下,我忙放开他的衣袖。
他叹一口气,道:“翩翩,你真是淘气。”言语带着责备,可他眉梢眼角分明含着盈盈笑意。他看看我:“表妹?”
我想着刚才的一幕,笑出声来,歪着头反问他:“不然还能怎么说?”
秦郎想了想,也跟着笑了。然而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望着我的目光浓重起来,神情变得认真:“应该说是……”话未说完,声音却迅速低了下去。
应该说是什么?债主的孙女儿?教导的女学生?我很是好奇,可是看他样子严肃,也不敢追问他。
“翩翩,咱们走吧。”秦郎道。
我便跟着他一路往回走。刚出了镇,我就开口:“我走累了,想休息一下。”秦郎停步,放下米袋,陪着一边。
我行个几十里不过片刻功夫,这么点路我怎么可能累?只是我路上想帮他提一会儿,他一直不肯。那一袋米不重可也不轻,想到刚刚那王玉蓉还提到他面色不佳……我心里担心,便这样让他歇歇吧。
当我路上第三次提出休息时,秦郎终于忍不住,他道:“翩翩,我还没有那么不济。”
原来他已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一步步挨到他的身边:“那让我帮你一起提。”
秦郎总算答应了。他再不同意的话,估计剩下这半天都得花在这段路程的走走停停上。
因为白天去了镇上,习字便改在了晚间。我把油灯挑亮,秦郎正在案侧专心致志地阅读,借着灯光,我仔细端详他的脸。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我觉得秦郎自己便是如玉一般的人啊,灯下他的脸仿佛发着晶莹柔和的光。真的瘦了吗?我心里始终放不下那时王玉蓉面上的隐隐关切。其实也不是因为她,而是……
“沙”的细细一声,是秦郎翻了一页书。他头没有抬,却轻声道:“翩翩,我脸上有什么吗?”
我面上一红,心想自己这个样子不被当成花痴才怪,忙说:“不是的。我是在想……米店的姐姐说你气色不好,你这几天还是不要熬到太晚,身体要紧。我,我就回房去,不打扰你读书,你也可以早点休息。”说着,准备把案上的纸笔收拾起来。
却见秦郎白皙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宣纸。他已放下书,眼望着我,灯影在他黑眸中摇曳,他说:“谁说你打扰了我读书?你在这里,我……”
他忽然住了口。不知是不是灯下的错觉,我好象看到他莹白的面颊上腾起一片淡淡红色。
我正想再分辨一下,秦郎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你在这里,把今天的功课做完再走。”已俨然是先生对学生的口气。
我老老实实坐好,提笔一板一眼地临帖,直到把秦郎吩咐的字都写好,让他看过指点后,才回了自己房间。
我熄了灯,在榻上躺下。不多时,窗外一暗,是秦郎也熄了灯。我的心头似也跟着一松,却还是睡不着。此时我清晰地想起大姐当日的嘱咐来。
那是二姐和三姐考验过秦郎之后,二姐拍着我的肩笑道:“小五,你的眼光真是不错。姐姐们可以放心了。”
大姐却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她表情认真:“五儿,你是当真喜欢这位秦公子,想要与他在一起?”
我自然是连连点头。秦郎这样好,姐姐们不也都赞赏不已么。
大姐看我一副喜悦的样子,叹了口气,对我说:“可是,五儿,有件事我不得不跟你说在头里。我们虽有人形,却是妖类,而那秦公子只是寻常人类。人与妖之间,本是殊途。一来,人的寿命不足百年,而我们修持得当的话可有几百甚至几千年的性命。你再喜欢他,也不过只能相伴几十载。你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如今越是相亲相爱,到他百年之时那种生死分离之苦就越是刻骨铭心。五儿你想过吗?”
我只觉得大姐的声音微微发颤,说到最后一句时话语中有着说不尽的悲凉。我还真的从未想过这一点。几十年吗?这对我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啊。如果能跟秦郎在一起几十年……那不是很好吗?
大姐一直在看我的表情,见我好象无动于衷,她摇摇头:“五儿,你还小,现在无法体会我这番话。这第一点也许对你还太遥远,可是这第二点却是你眼下不得不关注的。”
大姐又看看我,顿了顿,才继续说:“狐鬼精怪,自来身上便带着浓重阴气。而人类却是因阳气而活,所谓‘得阳者生,失阳者亡’。为何那些修行的僧道能够看出妖鬼变化成的人身?正是因为阴气显露在外。五儿,你初修成,阴气盛而外发,而以你的修为又根本无法收敛,无法自行控制。如果与寻常人类亲近相处,这阴气便可能对人的身体有所损伤。”
“大姐说的,是因为……采阳补阴吗?”我虽不知细节,但对于采阳补阴总是有所耳闻,隐隐知道一个大概。吞吞吐吐说出这四个字,不觉自己的脸都有些发烫。
大姐不禁笑了一下,又正色道:“采补确实基于阴阳调和,但此类的往往有伤德行,我们却是不用。我这里说的阴气伤人倒不似采补那样严重。对于人类,阳强则寿,阳衰则夭。如果阴气过重,就会造成阳气亏损,简单的说,便会变得体弱多病。再重,便可能有性命之忧。”
“如果能保持距离,不过近接触呢?”我问。
“那便影响不大。可是,五儿你能做到吗?”
“大姐,你放心吧,我又不是要和秦郎……我能控制好的,我不会伤他。”
大姐的话我不是不信,可是我也听过一些故事,人妖之间男婚女嫁的也不少,不都没事吗?难道就因为我道行浅?可我也正在修行呀。姐姐们说过,我修成人身已算快的,气息调控应该也会如此吧。我对自己说:不会有事的。我那么爱秦郎,我怎么可能害他呢。
大姐盯着我看了半天,无奈地深深叹口气,只说了句“五儿,你千万记得我这番嘱咐”,便不再劝我了。
我在榻上翻个身,是今天米店里的话又让我想起了这些。秦郎他,真的面色不好吗?我仔细回想刚才灯下看他——白净的脸上透出红润,精神也很好,还逼着我写字——应该不是大姐说的那样。是的,必是如秦郎自己说的,前几天彻夜读书费了心力,休养一下便好了。
心结一解开,困意便马上袭来,我安心睡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