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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三姐(五)滴水碎月痕 ...

  •   朝声源处望去,一个身着藏青色劲装的青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他面沉如水,目光冷冽,明明是站在平地上,却觉得他似居高临下地俯睨过来,带着迫人的气势。

      “大哥!”身边的小谢开口,惊讶之后声音马上变得有些虚软,“你怎么到这……”

      我诧然,不禁又细看那男子,果然眉目间与小谢有着六七分相似,说起来也是英姿焕发,器宇不凡,可此时的神情让人看着只想远远躲了。

      小谢的大哥重重哼了一声,声音亦如面色一般沉而冷:“谢枢遥,我是不是该赞你长能耐了?难怪你成天往外跑,他们却盯不住、找不到。你倒是把我教你在战场上惑敌、伪饰、遁迹匿影的本事都用到这里来了!”

      小谢咧一下嘴,不知是想说还是想笑,然而随即就在他大哥的凛凛注视下,又乖乖把嘴闭上,后背挺直,整个人都有点发僵。我心想,这就是他口中最敬重钦佩的大哥了,可这哪里是敬,分明是怕。

      两道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向我周身打量,不带情绪,没有热度,不象在看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倒象是在判断一个物品是真是伪、是有益还是祸害。我不怕他,可是我也笑不出来,我只是迎着他的视线,盯着他紧锁的眉头,同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倒是小谢看着我们这样无声对视紧张起来,连忙开口:“大哥,这是如月,我……”

      如冰的目光从我身上撤回,淡淡的声音打断了小谢的话:“枢遥,跟我回去。”简短几字,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罢,那人已转身向林外走去。

      我心中有气,才一扬眉,尚未开口,小谢拉住我的手,急急地一摇。他的脸上满是恳求和歉意:“如月,我大哥是在生我的气,他平时不是这样。他并非对你……”

      “枢遥!”渐远的声音,力度却是不减。

      小谢答应一声,捏着我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声音低下来:“如月,你千万别生气,我下回跟你解释。三日后,你等我,好吗?”

      见我终于点头,他才恢复了笑容,匆匆抱了我一下,奔出桃林。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难怪初见时小谢那样傲慢无礼,原来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冷若冰霜、目中无人的大哥。

      ******

      依然是流火的夏日,不过这次是小谢先到了。一入桃林我便瞧见他低着头坐在树下,我以为他睡着了,走得近了才看到他是对着手里的东西呆呆出神,连我已经到了他面前都没发现。我唤他一声,他如梦初醒般抬头,怔然一瞬后,一伸手把我拉入他的怀中,抚着我的头发,喃喃道:“如月,你真美。”

      我笑着推开他:“你今天怎么了?难不成也中暑了?”

      他凝视我半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笑容绽开,恢复了平时的爽朗模样:“我怎么可能中暑?我刚才一直在想事情,想来想去的,忽然觉得自己真傻,净担心些不可能的……”

      我低头看见他手边放着一个鹿皮水囊,不由道:“今天把水都带进来了,你真是越来越周全了。”

      他看我一眼,又垂下眼帘:“如月,要喝水吗?”

      “嗯,正好有点渴。”我伸手去拿。他抢先一步拿到手中,想了想,帮我打开,递到我手里,待我喝完又收好。

      “对了,上次回去你大哥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对那个男人始终有点耿耿于怀。

      “他说……他说你长得很美。”

      我不屑地切了一声:“少来,我才不信呢。他那副神情怎么可能是看美人,根本是看犯人。他若是找到什么把柄,一定能把我生吞活剥了。”

      小谢在一旁望着我笑:“我大哥哪有那么可怕,他只是气我一次次偷跑出来,他想瞧瞧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哼,我现在想着他的样子都觉得冷。幸好你的性子跟他不一样,不然我离你远远的。”我说着,竟真的感到身上有些发冷,头也微微眩晕。我往小谢身边依偎过去:“我有点难受。”

      他脸上的笑容冻结了,神色紧张地仔细盯着我看。

      我只觉得头晕得越来越厉害,身体也发软,使不上力气,连开口讲话都费劲:“我……”话音未落,眼前骤然一花,体内就像拉断了一根弦,浑身猛地一抖。睁开眼来,我发现事情不对了。

      真的不对了。

      蓬松的金色长尾搭在我的眼前。

      怎么可能?我竟然现出了原形!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头已经不晕也不痛了,只是身上依然没有丝毫的力气。我瘫软在草地上,动弹不得。阳光从枝叶罅隙间透过来,我一身黄澄澄的皮毛如密密的金针一般闪着耀眼的光。那光晃在小谢苍白如纸的脸上,映着他满面的骇然和难以置信,清晰无比。

      “如……月……”他盯着我的额,费力的吐出这两个字。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通体金丝锦缎般的皮毛,只在延伸至肢端和尾尖时渐呈赤褐,而唯一特殊的就是额上的一抹白色,残缺的半圆形,宛如一弯新月。这便是我名字的由来。

      他的头低下去,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断断续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如月明明是……”

      是什么呢?我的身体也在颤抖着。山道边娇俏的指路佳人,马背上倔强的野蛮姑娘,桃花下羞涩的芳龄少女……都已经不再是了。自相逢起的一幕幕曾经那么美,可终归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在这一刻的金光下全部破灭成灰,连一屑碎片也无法留下。只有他眼前蜷缩着的一只丑陋的狐、一个不成人形的异类,才是我。真正的我。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过来,似在看我,又似穿透了我。

      夏日午后的热浪包裹着周身,但我的心却在他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我想说话,想向他解释,可是喉咙似被石头堵住了,堵得死死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小谢,你应该懂得啊,纵然外形虚假变幻,可有一样东西从来不曾变过……我一遍遍地挣扎着想要喊出来,却只是徒劳。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瞪大双眼,看着他。

      他脸上的巨大震惊褪去些许,而神情愈见混乱和迷茫。怀疑、痛苦、失望、惊惧、犹豫……交织着在他眼中闪动。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小谢,陌生而疏离。

      他缓缓地往后退去,低哑的声音喃喃不停,象是说给我听,又象是说给他自己:“大哥竟没有说错。他说,这荒山野岭里来历不明的美貌姑娘,恐怕不是狐鬼便是精怪。大哥曾跟人学过一些道家功夫,他说,这化有灵符的水可以让妖鬼现形,一试便知。我原本是不信的……”

      他惨然一笑:“我不过是想着喝过了便可让他放心,再无话说。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大哥说妖物存心害人,怎可轻信?不但不能信,而且应该……可是我……”

      他抬头望向天空,半晌无语,再低头时眼中似死水般无波无澜。他转过身,背对我轻轻说了一句:“你走吧,别再来这里了,也别让我大哥再看到你。”然后,大步向林外走去。

      大滴的泪珠自我眼中滚滚落下。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离开。我拼尽全力终于发出了一丝声音,我在喊他的名字。然而起伏嘈杂的蝉鸣背景中,响起的却是一声兽类的哀嚎,悲凉而凄厉,尖锐得可以划开人的心。

      他身子一震,回过头来。泪眼中我看见的是一张惊惧的面孔,一闪之后便匆匆地扭转,人影在模糊的视野中消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脚终于可以动了。我咬咬牙,恢复人形,身子还有些发虚。我扶着树干起身,踉跄着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多的眼泪,行了一路都止不住。

      远方隐约有一个人影往这边来,我心中燃起希望,加快了脚步。可是不过片刻便看见了那人头上鹤发如雪,我的心又沉下去,眼前越来越暗,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人中的刺痛令我从昏厥中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有人正按着我的手腕,我一惊,用力将胳膊抽回来。定睛再看,面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身边放着一个药篓。原来是一位医者在为我诊脉,我这才安下心来,连忙向老人致歉,复又道谢。

      老人微笑:“刚巧从此路过,看见姑娘晕倒在地。姑娘不必客气,这本是医者份内之事。”

      老人看一眼我的脸色,又温和道:“暑热之际,原本就易猝中暑邪。你此时有孕在身,更是要保重身子,不宜在烈日下劳顿远行,也不宜过度焦虑伤心。”

      一句话入耳,却好似在体内燃了一枚爆竹,轰然震动全身。我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你说……有孕?”

      “不错,已两月有余……”

      老人还说了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我也不记得后来是如何与他道谢分别的。我只觉得天地茫茫,自己一时飘在云端,一时坠入深渊,沉沉浮浮。恍惚间,一个念头在心中反反复复:如果早一天知道,不,只要早半天知道,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那样的话,我该多么开心,多么开心……

      那一日,我最终也没有找到他。

      所以,我又来到万全,这已是第三次了。我不再打听问询——问也问不到,只会引来异样的眼光。我在街头兜转,一张一张面孔地看过去,一个一个身影地追上去。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出城时,日已偏西。但是夏日白昼悠长,天空依然明亮,只是远远的边角上有几抹残云,被映得艳红,殷殷如血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人动影移,步步相随,不离不弃。忽然一声熟悉的马嘶从前方传来,两三只受惊的鸦雀扑楞楞腾起,展翅飞远。我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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