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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观至时安止 ...

  •   上一世,祝时安与邢观止结缘于宁顺侯府外。

      那时的邢家被牵扯进沥水县水患贪墨案中,邢观止的阿耶和兄长觉得自家洗脱罪名无望,于是逼着邢观止必须赶紧找个人家嫁了。

      只要在正式下旨前嫁出去,她便不会受到邢家的牵连。

      邢观止独自一人走在赤乌大街上,她自嘲笑着,怎么可能这般容易?

      先不说没人愿意现在和邢家扯上关系,光是让她抛弃阿耶阿兄这一点,她就无法接受。

      邢观止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主使的,但是她知道此事一定和宁顺侯府脱不了干系。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手中下意识握紧了匕首,进到侯府所在的坊内。

      正往里走着,邢观止突然看到侯府后门口互相推搡的几人。

      祝时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我不过想来看看自家妹子,你们侯府是什么阴曹地府吗,竟然看都不让看一眼?”

      奉书招呼侍从把他打出门:“去,去,哪里来的穷亲戚,都攀扯上侯府了!快赶走!”

      “府里的是我妹妹!”祝时安挣扎着,“你们说清楚,我妹妹怎么就平白无故病倒了?啊?!”

      “奉书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还是我把你从武侯手中捞出来的!你让我进去看看小妹!”

      几个壮实的护卫把祝时安撵走了,奉书在门口环顾了一圈,这才关上门扉。

      邢观止见那人头破血流的被扔了出去,出于同病相怜的好心,她准备先去看看那人的情况再说。

      祝时安方才是装晕,他被扔到坊内偏僻的巷尾,等到人都走后才试探着动了动。

      他才刚睁开眼,就看到面前有个忧心忡忡的姑娘直勾勾看着自己。

      祝时安猛地起身,他往后退了两步:“这位娘子,你是?”

      “我姓邢。”

      她就说了这一句话,仅凭这个姓氏,足以说明一切。

      祝时安当然也知道:“邢少监是你的……”

      邢观止颔首:“是我阿耶。”

      他看着对方手中的匕首,像是明白了什么:“邢娘子如若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而来,那我能确定,这必然行不通。”

      邢观止蓦地笑了:“我都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了,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祝时安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是他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别人送死。

      他斟酌了半天,发现自己实在是不会安慰人,只好干巴巴地劝着。

      “你若是还活着,你的父兄就还有机会洗清身上的罪名,可如果你现在和侯府同归于尽了,不仅侯府众人不会有什么事,你的父兄只会因为你刺杀朝廷命官而罪加一等。”

      邢观止好不容易积攒起孤注一掷的勇气,现在被他的话一冲,也冷静了些许。

      她收了匕首:“敢问郎君姓名?”

      “祝时安。”

      邢观止记起来了:“你是元宁十年的同进士!”

      她有些好奇:“听闻祝郎君在外放做官,今日怎得来了侯府?”

      他苦笑:“我的小妹是侯府的世子夫人,奈何对方根本看不上我们家,我想托人进去和小妹说说话都不行。”

      邢观止心念微动,此人和自己有相同的敌人。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你头上都是血,先擦擦吧。”

      “多谢。”

      祝时安也不推拒,他头脑发晕,只能暂且靠在墙上休整。

      邢观止同样觉得脑子很乱。

      她没话找话道:“祝郎君,你可想……与侯府撕破脸皮?”

      祝时安颔首:“当然了。我妹子还在人家手里呢。”

      “我家对侯府有恩,但侯府待我妹妹并不好,对祝家也是用之即扔,这般狼心狗肺的府邸,非生啖其肉不可解心头之恨。”

      邢观止抬眸:“祝郎君家中就没有妻妾能进到侯府探望祝夫人么?”

      祝时安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但也如实回答道:“对。我未曾娶妻,也没有妾侍通房,我母亲没有能来平宁的过所,现在侯府咬死了不能进外男,我的盘缠所剩不多,雇不起良家娘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邢观止蹲下身,她直直看着祝时安:“祝郎君,我们成亲吧。”

      “等等,”祝时安差点呛着,“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不然,一位刚和自己认识的官家娘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们成亲吧。”邢观止依旧定定望向他,“我是女子,能名正言顺去侯府后院探望你妹妹,而我现在正需要一个夫家。”

      祝时安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邢娘子,我是商户出身,又坏了名声,眼下在外县不过担个主簿的官职,年岁还大了你这么多。”

      邢观止苦笑:“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邢家的敌人还在平宁,我若是嫁在这里,只会被他们继续磋磨。更何况现在没有人愿意娶我。”

      她的语气有些急切:“祝郎君若是不愿淌这趟浑水,我在你身边占个平妻或贵妾的位置就好。”

      “不不不不用,”祝时安连忙摆手,“邢娘子勿要这般折辱自己。”

      他缓了缓,才继续道:“我不是不愿,只是……我的家世和你相差太多,而且你我二人相识还不到半个时辰,这太突然了,贸然做决定对我们都不好。”

      “万一、万一我平日里打媳妇呢?”祝时安慌不择言,“万一我有什么隐疾或是奇怪癖好什么的,邢娘子岂不是把自己的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他想退后几步拉开与她的距离,却发现自己正被邢观止堵在墙角,已经无处可去了。

      邢观止不为所动,她只淡淡反问了一句:“所以你会如此么?”

      祝时安眨了眨眼,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邢观止。

      “我……不会。”

      祝时安思忖许久,他再次抬眸:“如果邢娘子不后悔的话,我们成亲吧。”

      等祝时安再次回到昌水县时,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程临微讶然:“时安,这位娘子是……”

      祝时安看着身后的邢观止,他有些不知该怎么介绍她。

      邢观止主动上前一步:“程伯母好,我姓邢。”

      程临微当然知道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

      但她忖度了几息,又上前笑道:“是邢小娘子啊,我们家里破旧,还望多担待。”

      邢观止微笑:“伯母说得哪里话?祝郎君和祝家心善,我感激二位还来不及。”

      程临微给她收拾出一间屋子,而后就匆匆找上了祝时安。

      “时安,你和邢小娘子是什么关系?”

      她疑惑极了:“人家是平宁的贵女,怎得突然就到了咱家这儿?”

      祝时安轻咳两声:“咳咳,阿娘,我和邢小娘子要成亲了。”

      “成亲?!”

      程临微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突然?人家娘子家里现在情况不好,你该不会是趁人之危吧?!”

      祝时安无奈:“阿娘,我不是那样的人。”

      他把自己和邢观止认识的始末详细道来。

      “邢娘子帮我去侯府探望了小妹,还拿到了小妹的信。”

      祝时安把信笺递给母亲:“邢娘子需要一个理由把户籍从邢家脱离出来,我们只是彼此利用罢了。”

      程临微还是觉得有些震惊,但她渐渐冷静下来:“也行。反正我们家现在这个样,名声也不会更差了。”

      “不过,”她叮嘱道,“邢娘子现在情况困难,咱不能落井下石。既然你决定和人家成亲,哪怕是假成亲,该有的态度也要给足。”

      祝时安颔首:“阿娘且放心吧。我会以对待合作者的态度待她的。”

      祝持德忙着在外经商养活一家人,祝时安和邢观止的婚礼不过请了相熟的人吃了一顿饭就算过了。

      邢观止去官府把自己的户籍移到祝府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新婚之夜时,二人相对无言。

      小地方的过场婚仪,自然没什么讲究,二人身上连红色绿色的衣服都没穿。

      祝时安和她商量着:“我打听到了,邢少监和邢御史流放的时间是在一个月后,届时我能带你去平宁城门。但是要和他们说话可能有些困难,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祝家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和我说,能料理的我都尽力料理掉。县令和宁顺侯府沾亲带故,昌水县又离平宁太近,咱能避则避。”

      邢观止认真听着,她郑重道:“多谢你。”

      “没事,”祝时安摆摆手,“等明年过年的时候,我还要回平宁,到时候还要拜托你去侯府替我见见小妹。”

      他起身:“现在时辰不早了,我就住在隔壁,你有事随时叫我。”

      祝时安将门扉带上,留邢观止独自一人坐在房内。

      她环顾四周,房间很小,只能摆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柜子,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以后便是她的家了,邢观止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个月后。

      祝时安信守承诺,他今日专程告了假,寅时就带着邢观止往平宁赶。

      二人在城门处等候了一会,就看到小吏带着一队流放的人马往外走。

      祝时安试探给吏员们递了点银子,看能不能换取到说话的时间。

      好在,想和流放队伍说话的人不少,小吏抱着不赚白不赚的心思同意了。

      邢观止心底升起一阵庆幸,时间紧迫,她直接挽上祝时安的手就往父兄那儿跑去。

      这一世的祝时安没有见过邢少监,他只好跟着邢观止的步伐,直到她站定在两位郎君面前。

      邢少监一眼就看到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儿:“小止……”

      邢观止红了眼眶,她明明准备了那么多想问的话,却在此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泣不成声:“阿耶和阿兄一定是被冤枉的,是不是?”

      二人都没有说话,然而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她的兄长安抚她:“死生有命,小止,你要好好活。”

      他看向邢观止与祝时安挽着的手:“请问阁下是?”

      现在敢于护住他妹妹的人,邢郎君当然要感谢他。

      祝时安上前一步:“我名唤祝时安,出身商户祝氏,元宁十年授同进士,现任昌水县主簿。”

      邢郎君垂眸,他的门第的确低微了些。

      若是邢家还在,这般人物怕是连邢家的门都进不去。但现在邢家倒塌,他还有什么理由挑挑拣拣的呢?

      祝时安愿意来送妻子获罪的娘家人,只看他重情重义这一项,便已经不能再挑剔什么了。

      于是邢郎君点了点头:“恳请祝郎君善待我妹妹。”

      “如有不测,还请留她一条性命,邢某跪谢。”

      他说罢就要给祝时安跪下,后者连忙和邢观止一起把他扶起来:“不需要这样,我会和她好好过日子的,邢郎君放心。”

      祝时安只觉得物伤其类:“我这儿还有一些碎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你们拿着总比没有好。”

      祝家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原本能在平宁城买下府邸的他现在只能拿出这么点钱。

      邢观止也知道祝家的现状,她下意识想要拒绝,可是一想到父兄会在路上遇到的困难,她就迟迟开不了口。

      祝时安看出邢家人的犹豫,直接给他们塞进手里:“都这种时候了,也别说什么客套话,收着吧。”

      此时,又有一道身影进入几人的眼帘:“我这里还有银票,你们也一并拿上。”

      邢观止猛地回头:“莺莺……”

      莫为莺周身罩着幕篱,她是偷偷来此的:“抱歉小止,我家里人拘着我不让出府,我昨儿偷溜出来,却没有在平宁找到你。”

      她把一沓银票塞进邢观止的手里:“这都是官家的银票,面值很小,各个州郡都能用,不怕小吏们不收。”

      邢观止郑重行礼:“莺莺,多谢你。”

      莫为莺摇头:“我也只能帮上这么多了。”

      莫府的人还在抓她回家,莫为莺的语气也染上了急切:“小止你眼下身在何处?我有机会也好和你见面。”

      邢观止回答:“我与祝郎君成亲了,现在住在昌水县。”

      莫为莺喃喃:“昌水县……”

      莫家管得严,她连出坊都困难,遑论远在平宁之外的昌水县。

      并且,家里已经给她定下了和宁顺侯府的亲事,等到她嫁过去之后,就更没有机会离开平宁了。

      莫为莺似有所感,这或许是她和邢观止相见的最后一面。

      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以后有机会我就去看你。”

      她喃喃着,同样也是在尝试说服自己:“……如果能有机会的话。”

      邢观止抱了抱她:“谢谢你,莺莺。”

      莫为莺匆匆来过又匆匆离去,祝时安站在一旁,贴心地把空间留给邢家人。

      他没有去听邢观止和他们说了什么。

      祝时安知道,自己和邢娘子不过是假装夫妻罢了,他不能越界。

      等到小吏来催,邢观止才红着眼眶和家人道别:“万望保重,我一定会尽力为阿耶阿兄洗清冤屈,耶耶,兄长,你们一定要坚持到重回平宁的这一天。”

      邢郎君自知此去难返,他还是安慰她道:“没事的,小止保全自己为上,不用太担心我和阿耶。”

      邢观止目送着流放队伍渐渐走远,这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祝时安询问:“回去吗?”

      “……回去吧。”

      邢观止牵起他的手:“今天多谢你,真的、真的多谢。”

      祝时安耸肩:“不用这么客气。”

      二人就保持着这样相敬如宾的关系,直至半年后,噩耗传来。

      邢家人在流放途中感染时疫,不治身亡。

      他们的尸体已经就地焚烧,和其他疫病死去的人混在一起,连骨灰都分离不出来。

      祝时安得知这个消息后便火急火燎往家里赶,他一把打开邢观止的房门,果然看到她正拿着一把刀准备自尽。

      “邢观止!”

      祝时安夺下她手中的刀,劝慰她:“想想你阿兄之前说过的话,他说希望你好好活着!”

      邢观止眼前一片模糊,她呆呆抬头,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祝时安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半年多的相处中对她有了好感,不愿让她离自己而去。

      看着她这般绝望的模样,自己心里只觉得一揪一揪地疼。

      他此时恨透了自己的嘴笨:“小止,你还记得你之前承诺过的话吗?你说,你要给阿耶阿兄翻案!你要洗清他们身上的罪名!”

      “小止,你难道想看他们身上一直扣着污名,直到死了都被别人唾弃吗?”

      邢观止总算有了些反应:“不……不要……”

      祝时安还在劝:“所以、所以你现在绝对不能放弃!害死你父兄的人就等着你死呢!你只要一死,就再也没有人会给他们翻案了!”

      邢观止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嗓子有些沙哑:“翻案……”

      “众人都说耶耶阿兄是咎由自取……你会支持我翻案吗?”

      “我会!”

      祝时安郑重道:“我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为他们翻案。”

      邢观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整个人扑进祝时安的怀里。

      听着她嚎啕哭泣的声音,祝时安生疏地回抱着她,他就这样静静陪伴着对方,直至自己的衣襟全部被泪水打湿。

      邢观止紧紧抱着祝时安,像是在用尽全力抓住自己的希望。

      祝时安也感觉鼻头一酸,想要主动拥住怀中之人。

      他突然惊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帐,祝时安猛地坐起身来,思绪迟迟无法从梦境中抽离。

      外面守夜的小厮听到动静,轻声问询:“大郎君可是魇着了?”

      祝时安心不在焉:“无事。”

      他呆坐在床上许久,才理顺过来今夕何夕。

      对,现在是元宁十三年,自己已经重生回来三年了。

      他捂着头,自己许久未曾梦到前世的一切,现在还有些恍惚。

      许是因为自己最近和邢观止见得多了些,这才重新忆起那些往事吧。

      祝时安看了一眼滴漏,快要到大朝会的时辰了,索性他也睡不着,干脆起身穿戴好朝服,独自坐在院子中发呆。

      年前小妹就曾催过自己成亲,祝时安苦笑,他倒是想。

      可是邢娘子现在的门第太高了,自己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小官,虽然被陛下特批跟随户部学习,但离邢家的门第还是很远。

      他重生后,帮助小妹和步郎君一同解决了沥水县水患之事,邢家的死劫自然也随之化解。

      尽管这会让他更配不上邢观止,但他不后悔。

      大朝会的时辰,祝时安静静候在大殿的角落中,此时陛下还没来,众人之间的氛围较为轻松,不乏有人三三两两商讨着什么。

      祝时安躲在角落中放空自己,怔怔出神。

      “祝署丞?”

      祝时安回神,他看着面前思之若狂的人,一时恍惚。

      邢观止身上穿着殿中御史的官服,她蹙眉:“祝署丞怎得大清早在此处发呆?”

      同为殿中御史的司所善向他一颔首,提醒他该行礼了。

      祝时安连忙低头:“邢御史,司御史。”

      周遭的人听到“邢御史”这个词后下意识噤声,等他们整理好衣装后才想起来,现在的邢御史已经不是邢家那个冷面公子了。

      邢家女儿在元宁十年中了同进士,奈何她心有不甘,彼时没有接受职位。她在元宁十三年重新参考,此次高中一甲,越定还便破例直接让她接任了兄长的位置。

      邢观止见状失笑,向站在刑部的阿兄投去一个揶揄的眼神。

      而后她回过头:“祝署丞今日心不在焉的,是西市有什么事么?”

      祝时安回答:“西市一切安好,多谢邢御史关心。”

      “嗯。”邢观止准备离开,“如若祝署丞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可以来邢府找我帮忙。”

      “毕竟,你我友人之间,互帮互助也是自然。”

      祝时安轻笑:“多谢邢御史好意。”

      等到散了会,祝时安正往外走着,司所善却快走几步来到他身边。

      “祝兄和邢御史认识?”

      祝时安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好奇这个:“认识。是有什么不妥吗?”

      “非也,”司所善压低声音,“我与邢御史共事不过月余,但也明白,她和前任的邢御史行事作风相类,都是雷厉风行的主。”

      “但今日,她却专程绕了路来跟你闲聊。”

      司所善思忖道:“祝兄,难不成是你在西市上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

      祝时安无奈:“多谢司郎君提醒,不过我自认平日行事并无不妥。”

      对方迟疑着点点头:“也不知究竟是何事,会让你被邢御史注意到。总之小心些。”

      祝时安点了点头,他想要转身看一眼邢观止,又忍了下去。

      这是在大朝会上,自己不能拖累她的名声。

      时间转入元宁十三年秋,天气渐渐凉了下去,东西市的生意也更好了。

      祝时安负责西市的工作,他之前就常常与胡商有生意往来,此时更是做起了老本行,连带着诸市署的所有人都被户部尚书夸赞了。

      这一批的胡商引进告一段落,祝时安也得空被祝月盈约了出来。

      他赴约后才发现,祝月盈今天还约了邢观止。

      祝时安有些手足无措:“小妹你怎么不早点说?我今天穿得是不是太随意了?”

      祝月盈瞥他一眼:“平心而论呢,阿兄这张脸还是不错的。”

      祝时安无语:“这种时候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记得对面那家成衣铺是不是你的?如果是,那我就先去挑件衣服。”

      祝月盈微笑:“行吧,祝大郎君记得报我的名号。”

      祝时安匆匆躲进成衣铺打扮自己,只留邢观止还站在原地,一脸揶揄。

      “没想到祝郎君还挺注重自己外表的,”邢观止感慨,“我阿兄就不这样,同样一套衣服能买七八件轮换着穿。”

      祝月盈笑道:“我阿兄怎么能和邢侍中比,邢侍中可是连陛下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

      邢观止无奈笑着:“我阿兄声名在外,已经快到能止小儿夜啼的程度了。”

      她状若随意:“对了,祝郎君平素都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好像没有什么偏好,”祝月盈在记忆中搜寻,“之前都是穿学子的颜色,现在入仕就穿官袍,剩下的怎么方便怎么来。”

      邢观止一怔。

      祝时安平常穿什么都随意,他今天也的确穿着随处可见的浅色上领。

      但他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间,突然起了打扮自己的心思。

      邢观止移开目光,他此番行为背后的缘由,真的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祝月盈默默看着邢观止脸上的神色变化,笑而不语。

      等祝时安从成衣铺出来时,邢观止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来人一袭青色圆领袍,衣摆用墨笔勾勒几片竹叶,发冠选了与蹀躞带相配的白玉嵌绿松石,簪头一枚灰月光石,正在灿阳下泛着金蓝色。

      祝月盈看热闹不嫌事大,把一柄折扇塞进他手里:“这下更像风流书生了。”

      祝时安刚想反驳,祝月盈又把火引向了邢观止。

      “小止,”她笑意盈盈,“你说,祝大郎君这一身好不好看?”

      邢观止看着祝时安,她犹豫了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祝时安见状,终于找到了机会反驳:“小妹你就别打趣我俩了。”

      祝月盈带着二人在东市游玩,却在路过某一家铺子的时候突然告辞:“我是来查账的,就让阿兄帮我带着邢小娘子吧。”

      没等祝时安答应,祝月盈便立马消失在人群中。

      他有些无奈:“我小妹她……她应该不是故意扔下你的,嗯,实在是铺子有个突发情况。”

      邢观止摇摇头:“我知道,我也不怪祝夫人。”

      “因为,”邢观止定定看着他,“是我主动要求祝夫人这样做的。”

      祝时安停住脚步,他侧目看着邢观止,凝神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先前祝大郎君不是很主动么?”

      邢观止抱臂:“三年前,我去祝家递还你的帕子,你出门时悉心整理过,又调整了呼吸才开门,我都看到了。”

      祝时安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你没有当众戳穿我。”

      邢观止却没有就此放过他:“还有,你之后借与我阿耶共事的机会,时常上邢家拜访,总是‘恰巧’选中我在家的时候。”

      “宁顺侯府一案,我曾为你出头,你又借这个理由与我出游至少五回。”

      “有时候我在想,”邢观止皱起眉头,“你到底是单纯感激我,还是喜欢我?”

      祝时安一下子被戳中心事,他慌忙想要掩饰:“这……我……”

      邢观止打断他的话:“然而,等我高中进士后,你只托人送来了厚礼,再也没和我来往过。”

      “我大朝会专程去找你说话,结果你又毕恭毕敬的,一散会走得比谁都快。”

      她嗔道:“祝时安,你属兔子的吗?一戳就跑?”

      祝时安支支吾吾:“不是,我只是、只是……”

      邢观止把人逼进墙角,她紧盯着对方:“祝时安,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你是只想跟我随便玩玩,还是真心喜欢我?”

      祝时安红着脸看向她:“喜欢你。”

      邢观止被他毫不犹豫的回答唬得发愣,她眨了眨眼:“喜欢我?”

      祝时安点头:“喜欢你。”

      “那你……”

      邢观止后知后觉地感到害羞:“那你怎么突然不来找我了?”

      祝时安试探着牵上对方的袖子:“我……我家世和你差了太多。”

      “平宁城还有许多好儿郎,你可以选比我更好的人。”

      邢观止莞尔:“半途而废?”

      祝时安叹了口气:“不是半途而废,只是你还有更多可以考虑的选择,我不能害了你的名声。”

      邢观止若有所思:“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是我也喜欢你,这下该怎么办呢?”

      祝时安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却突然反应过来:“你喜欢我?”

      邢观止缓缓点头。

      祝时安心中激动难以言表:“你,不对,我,我竟然能被你喜欢,这、这也太……”

      邢观止挑眉:“至于这么语无伦次么?”

      祝时安小心翼翼问询:“那我可以去邢家提亲吗?”

      邢观止思忖了一阵,迟疑道:“现在应该还不太行。”

      祝时安连忙道:“没事,没事,你以后可以随时往祝家递信,我随时回。”

      邢观止想要重新抱臂而立,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还在祝时安手里。

      祝时安赶紧松手:“抱歉,我刚才失礼了。”

      “没事。”邢观止主动握上他的手,“你方才说门第差异,也有道理。此事若要给我家里人知道,还得徐徐图之,做好头几次被拒绝的准备。”

      果不其然,二人分别后,邢观止回家才这么一提,邢少监和邢侍中就炸了。

      “才八品,还是商户出身?!”

      邢侍中一拍桌案:“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邢少监看着女儿,眼中分明是不赞同。

      邢观止坐在二人对面,她往椅背上随意一靠:“无所谓,你们不同意就不同意,反正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邢侍中拧起眉头:“这个姓祝的小子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他年纪还这么大了!大了你整整七岁!”

      邢观止笑出声来:“那阿兄你呢?你比祝郎君小不了多少,不照样没找嫂子?”

      邢少监见儿子哽住,接过话茬:“小止,我和你阿兄也不是不同意,只是你们才见过几面?”

      “门第差距大,年岁差距也大,样样拿不出手啊。”

      邢观止也在仔细忖度:“不过祝家现在出了个祝夫人,还有步舍人这个妹夫,门第差距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年岁……说实话,七岁也不算很大吧。”

      她回忆着:“当初,阿娘不也小了阿耶五六岁么。”

      邢少监听她提起亡妻,一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邢观止见二人都沉默不语,转而宽慰他们道:“我也只是想和他先相处着试试罢了,还没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我保证,如果我们不合适,我一定快刀斩乱麻。”

      第二日大朝会上,祝时安正向陛下汇报近来西市的发展,却总觉得有人在瞪着自己。

      他说罢起身时顺着往后看了一眼,只见邢侍中面色铁青地看向自己。

      祝时安无奈,看来他未来要面对的挑战还有很多。

      元宁十四年。

      两家的婚约经过一年的“友好协商”,终于敲定在今年秋。

      出嫁前一天,邢观止早早歇下,却突然做了一个冗长又倍感真实的梦。

      梦中的她,父兄皆下狱流放,自己抓了祝时安强行成亲,而后便是二人从相敬如宾到相互爱慕,一起扶持着从昌水县重返平宁,他为父兄平反,又和自己携手将侯府及背后的始作俑者送上刑场……

      梦醒时,邢观止还迟迟缓不过神来。

      是了,若是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祝时安会先喜欢上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为何他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为何他会替邢家与步舍人牵线……

      邢观止不知道梦中的一切是否为真,她只是觉得,这是祝时安会做的事。

      门外的催妆诗已经开始念了,邢观止听到阿兄为难祝时安的声音,突然很想立刻看见他。

      门扉轻启,邢观止转头看去,来人逆光站在门口,他身上的红色婚服为其平添几分少年意气,与自己的绿色婚服相映成衬。

      祝时安向她伸出手:“小止。”

      说来也巧,二人的名字都起于前朝末乱时期,那时的祝家夫妇希望能重新见到安宁,邢家夫妇则想提醒自己,在动荡沉浮之间用仅有的双眼去记录这一切。

      既有观,何时止?

      愿观至时安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观至时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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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2024.9.4开文,每天九点更新,其余时间都是修文 作者专栏多种多样的预收文真的不收藏一个嘛Q^Q 《如何拯救团宠文配角》: 穿成团宠女主,却发现配角都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工具人? 《再望归路(双重生)》: 前世BE,重生后从互相躲避到真香结婚再到收拾旧山河HE 《废后她女扮男装从军》: 宫廷争斗失败后重生,我直接投军杀敌顺便攻略双开门将军! 更多预收欢迎前去作者专栏选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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