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丧的，很可爱》绮非

43、43. 承受不住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呀，没个定型。”戚燕摇摇头，“读了七年的药学，说放下就放下。人生能有几个七年？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嗯。”戚昀埋头吃饭。

　　可惜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确实不喜欢这个专业，这个专业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互相筛选出局，没什么好可惜的吧？

　　“唉，你说说，实验室经费大把大把地烧，这才培养出来一个专业性人才。”秦修远感叹，“这一转行，前面的积累全浪费了。”

　　浪费吗？他不知道。他当初先入为主，觉得沈云钊一个博士当图书管理员是浪费，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硕士，泛天坑学子、求职困难户。哪怕成绩不错，但要说“专业性人才”……算了，他有自知之明。

　　现下学历贬值叠加经济下行。再过几年，导员的招聘要求怕是得要博士了。这能算是浪费吗？

　　嚼嚼嚼，戚昀明白，父母对这事儿一直耿耿于怀。只是隔着山水大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也得以喘息。

　　嚼嚼嚼，沈云钊暗搓搓察言观色，明晃晃抬高价值：“戚老师投身教育事业，还是党团相关，我觉得这份工作就很有意义嘛！叔叔阿姨，戚昀他可厉害了，文能搞思政，武能制盗贼，学生工作做得特别特别好，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新人导员！”

　　“嗯。”夸赞不骄埋怨不馁，戚昀依然平平稳稳埋头吃饭。

　　“是了，无论做什么，都要争取做到最好。”儿子得到同事认可，戚燕脸色缓下不少，说，“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勉强。但申博这事儿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吧，爸爸妈妈还是希望你……”

　　一顿饭磨蹭半小时，沈云钊赶着回去做会议准备。临走前一步一回头，偷摸儿拉着戚昀说话，非要人答应晚上见一面。

　　于是傍晚，戚昀掐着点把父母带到图书馆，恰好偶遇下班的沈云钊。

　　“巧啊戚昀~”

　　“巧。”戚昀礼貌颔首，“我们正要去夏荷吃饭。”

　　“我也正要去呢，咱——”

　　戚昀微微一笑：“就不打扰您了，沈博士。”

　　这称呼缕缕冒着酸味。沈云钊舔舔后牙，听懂这人是受刺激了。

　　瞧一眼旁边翻阅推荐书籍的两人，悄声问道：“叔叔阿姨这么喜欢我啊？”

　　戚昀严谨补充：“——的学位。”

　　“真不让我一起吃饭？”

　　“你什么身份？”

　　沈云钊直哼哼：“我什么身份，还不是看你么……”

　　戚昀嘴角一扯：“改天上我家，把你那乱七八糟的东西清一清。”

　　“啊？”沈云钊大惊失色，“我东西怎么啦？！”

　　戚昀：“见着心烦。”

　　眯着眼，沈云钊又听懂了，哧哧直笑。

　　“晚上要送你爸妈回酒店么？”

　　“嗯。”戚昀说，“但他们可能会拦着不让我送。”

　　“那我——”

　　戚昀打断：“拒绝大奔。”

　　“唉……”财富在婚恋市场竟是劣势，沈云钊遗憾摇头，“大奔，输！”

　　夏荷餐厅。

　　戚昀陪父母吃着饭，接到学生的电话。

　　钟瑞开门见山：“戚导，我的事情……不是例行监控检查，是有人举报才查出来的，对吗？”

　　“是的。”戚昀也很直接，反问道，“举报是保密的，怎么，现在已经传开了吗？”

　　钟瑞不甘心：“戚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被人举报？”

　　“因为这并不能改变你犯错的事实和处分的结果。”戚昀说，“并且这是正当举报，我有义务保护举报者。”

　　“是，没错，正当举报。”钟瑞苦笑道，“哪怕我和他学生会共事两年，哪怕我把他当最好的朋友。”

　　戚昀沉着脸，给了父母一个安抚的眼神，举着手机往外走。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我也理解他的做法。出于职业道德要求，我不能主动把这件事告诉你。”

　　“所以就把我当傻子吗？从头到尾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不是。”话说到这份上，戚昀没必要隐瞒，“放假前，我分别找你们聊过。事已至此，最好的结局是让你们互相疏远。”

　　“我想不通，我也没力气去问他。”钟瑞情绪听不出起伏，“戚导，我和他成绩不在同一个层次，按理说没有竞争关系。他为什么要举报我？为了维护正义吗？”

　　戚昀反问：“谁和谁之间，没有竞争关系？就算直接没有，间接呢？就算现在没有，以后呢？”

　　钟瑞沉默。

　　“你只是不甘心，你认为你被朋友背叛。但就事论事，你有作弊的念头，有作弊的行为，这一点没有争议。你把你的起跑线划在别人之前，你不也背刺了你的朋友吗？钟瑞，其实你自己明白，你并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你没资格去质问他。”

　　“作弊，作弊……”钟瑞呐呐道，“是啊，作弊不可原谅，所以我就只能永远被踩在脚底。”

　　“不是不可原谅。”戚昀在一株梅树下站定，说，“你现在所承受的，包括处分和舆论压力，都是作弊的代价。”

　　“如果我承受不住呢？”

　　——如果我承受不住呢？

　　戚昀心下一沉，问：“你在哪？”

　　“在我家顶楼天台。”

　　喉结一滚，戚昀问：“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这里坐了……有仨小时。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戚昀脑内紧急风暴，动作却缓缓扶着长椅坐下。

　　“这是你在天台上的第几通电话？”切手机小屏，查看学生家庭住址联系表。

　　“也许是唯一的一通电话。”

　　“好。”戚昀压力倍增，稳着平常姿态问道，“那么我可以认为你信任我。就敞开聊吧，上天台前，发生了什么？”

　　“昨晚和家人吵了一架，今天上午和女朋友分手，中午得知被兄弟举报。”

　　“吵架怎么说？”——戚昀手指停在家长联系方式上。

　　“辛辛苦苦……培养我二十年，如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这辈子算是完了。呵……我爸说，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一个败类。”

　　“你认可吗？”——放弃联系家长，转而编辑报警短信。

　　“我能不认可吗？”钟瑞说，“戚导，我之前想的……就是走你这条路。学生工作，入党，保研，将来考学院编制。现在……全完了。我爸妈一辈子清清白白走正路，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们骂我，我能反驳半句吗？”

　　“女朋友怎么说？”

　　钟瑞笑了一笑，惨淡道：“谁要和背处分的人谈恋爱啊？图被指指点点？再说了，她那么优秀，我又凭什么耽误人家。”

　　“你其他朋友呢？”——切到信任的班委联系框，询问学生团体舆论新动态。

　　“说实话……我现在根本区分不了谁才是真朋友。戚导，举报者我认清了，他不是我的朋友。但同时，把小道消息告诉我的‘朋友’，又何尝不是在看我笑话？还有的人，顺着我怒骂学校小题大做、骂监考员巡查员傻逼、轻描淡写说我只是倒霉……讽刺吗？我觉得好好笑啊。我知道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想为自己开脱，那么我是该反驳他们，还是该感谢他们这份同仇敌忾？”

　　猎猎风声为底，钟瑞平静总结：“戚导，我的人际关系，和我的前途，一块儿完蛋了。”

　　戚昀久久无言。

　　远远地，沈云钊挤眉弄眼走过来。

　　做了个口型：加班？

　　戚昀点点头。

　　沈云钊指了指自己，又冲着餐厅方向抬抬下巴。

　　戚昀再点点头。

　　于是沈云钊拍拍胸膛，骄傲领命前去陪同家长吃饭。

　　被他这么一打岔。戚昀缓了口气，整理好思绪继续专注于电话。

　　“钟瑞，还不至于。”他抬头看向初绽的梅花，它高洁清雅、它不畏严寒，但是——“人生那么长，低谷期并不一定要迎难而上，逃避一段时间是允许的。”

　　“假期就是最好的时机。这件事的影响范围主要在大学，校园人际这一块儿……大家见不了面，正好拉开距离冷处理。开学回来，新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没有人再揪着你的事情不放。很多时候自己以为的灭顶之灾，也只不过是别人短时间的话题消遣，过了就过了。”

　　戚昀捏了捏鼻梁：“然后爱情么……双向选择，无法强求，不合适就干脆体面放手。至于父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不了解你家里的相处模式，我不评价。”

　　“你说得轻巧。”

　　“我知道这很难。我也确实无法和你感同身受，只能站在我的角度帮你分析。”戚昀说，“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需要从我这得到安慰、得到建议、还是别的什么帮助？”

　　沉默良久，钟瑞问：“如果我现在往下跳，你会有麻烦么？”

　　“会。”戚昀急速思考，“这是我第一份工作，也是我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钟瑞，你的危机，同样是我的危机。如果你发生意外，我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钟瑞笑了两声：“我以为你要说……你会被问责。”

　　“也会。”戚昀说，“但作为老师，最重要的永远是我的学生。是好是坏，我对你有责任，更有情谊。”

　　许久。

　　钟瑞轻声说：“戚导，谢谢你……也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