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失去一颗心》岁萝

90、共梦01

　　芷衣的提醒已经晚了，并且她伸出去阻止的手也沾上了些许紫雾。

　　“快离开。”燕翎冷冽沉磁的声线夹杂着微不可闻的焦急，驱赶着她。他身上灵力微弱，实在难以抵御，甚至这会儿大半个身体都已经被笼罩了。芷衣指尖沾染的紫雾倒是能用灵气斩断，可她犹豫了一下，强行去收纳蜃珠，“翎公子，我来——”

　　燕翎的衣袖一拂，那紫雾倒是撤走了向芷衣弥漫的意思。

　　他强行将蜃珠握在手中，不容许它逃窜。

　　他眼底的不善、怀疑、逼得芷衣动作一顿，“翎公子，你——”

　　“总不能我们两都陷入蜃梦。”他扶额，似乎正在容忍着紫雾的侵入，却还在这关头逼着自己的意识不沦丧，“芷衣，你听好了，你不能入梦。这一次，我必须要将我自己托付给你了。”

　　要是平常听到这么一番话，芷衣说不定要多么的高兴。这意味着他的心也终于可以乘机而入了。可眼下这种情况，他看上去是为她考虑，可她隐约感觉到他对自己有几分的防备。

　　听闻，蜃梦和一般的妖兽迷魂心智不同，它会让宿主遭遇最真实的噩梦，梦中勾勒出的，那也是属于那人曾经记忆里最可怕的一幕，它会不断不断地重播，要是无法走出来，那么也将为蜃珠吞噬神智。

　　可这样，她也是陪他一起受罪？他在提防着什么？芷衣一时想不通，更何况，她这样急急地行动说话，无非是向燕翎证明自己对他的关心。

　　“翎公子，我等你醒来。”傻子才愿意到蜃梦里的噩梦轮回。

　　芷衣咬唇，不安。

　　燕翎朦胧的视线里，又是女子那张柔软如梨花般的面孔，上边真切的关心似乎做不了假。

　　因为他的阻止，她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在他意识向一场噩梦坠落之前，感觉到难言的温暖，从不敢靠近的情怯。

　　还真是妖蜃之毒入骨。

　　燕翎自嘲地想，会留恋那些本就虚假的东西。

　　**

　　枯树下，盘坐着的年轻男人紧锁着眉头，右手握着的蜃珠紫气弥漫，他闭着眼已然坠入了那蜃梦当中。

　　芷衣在周围为他护法。

　　看着他身上笼罩着的淡淡的紫色雾气，她眉头拧了一下，这片刻的沉静里，她又思索了一下刚才燕翎的奇怪之处，更加怀疑了。

　　他就不是那种会关心人死活的人，况且自己对他来说也并没有到那么重要的程度。

　　当然，他陷入蜃梦，那势必要留她在外盯着他的身体，否则以他现在的虚弱，指不定就被路过的妖兽给活活地吞了。

　　到底是什么呢？

　　也有可能是好奇心害死猫，但也有可能是险中求重宝。那紫雾像是藤蔓般死死地缠着打坐的年轻男人身上，泛出来的珠光宝气是紫黑色的，只要她伸进去一只手仿佛也就会被它吞噬，拉入蜃梦当中。

　　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况且……瞧着那修长手掌之中捏着的蜃珠，她眼底也流露出蓬勃的欲望。

　　没想到，它竟然这样的强大。

　　正适合作为辅助她的法器，作为未来的主人，总该也要对它打开的蜃梦有所了解吧。

　　不管如何，对于她来说有风险，但就结果来说，得到的东西更多。

　　她缓缓走近枯树下的年轻男人，俯身靠近，指尖报复性地触及他左手大拇指戴着的红石戒指，那是他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肯自己碰到的禁域。紫雾似乎也格外喜欢这枚戒指，就连所在之处逗留的气雾也是格外地浓郁。

　　“看起来又很普通？”在被拉入蜃珠织就的梦境之前，凝视着戒指上那黯淡的玛瑙红石，记忆那宛若鲜红心脏般跳动的神奇，也就似都在她的想象之中彩存在。

　　她握住燕翎的左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微热，微烫，在她眼皮子再也掀不开的时候，被刺了一下般的奇怪。

　　芷衣神智维系不住前的最后一个想法，那就是——

　　这戒指里镶嵌着的红石好诡异！

　　**

　　容家后宅。

　　从噩梦里醒来的女孩揉了揉疲惫的眼眶，周围的一切都像是弥漫着迷雾，“娘——”

　　她唤。

　　稚嫩柔软的声音，还有那冒出口的称呼都让她内心慌慌的。

　　她看向自己伸出来的双手，那样的小巧，仿佛回到了她八岁那年。那个她从不敢想起的时刻，焦躁害怕的情绪充盈着此刻小小的她的内心。

　　“娘……”

　　沉闷的午后，这些怎么也挥不去的迷雾伴随着她小小的身子移动，束在头上的白色长条麻布一时松动下来，遮住了她左边的眼眶。

　　小小胖胖的手因为不舒服，伸过去摸了一下，这一下视线倒是再一次清爽了。

　　可眼前看见的一幕，却让她害怕。

　　“娘——”灵堂里，自刎在爹爹棺材前的女人浑身都是血，滴答，滴答……

　　自她身下蜿蜒出一道小小的血流。

　　满目的红色。

　　“可怜的孩子！”

　　“她爹为了王朝而死，她娘殉情，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听说了嘛，她爹娘都死了，你说她是不是丧门星！”

　　捂住耳朵，还是能够听到无数道声音挤入女孩的心里。

　　爹爹死了，娘不要她了！

　　“不是的！不是的！”这是假的，意识逐渐归笼，当年那个小女孩也已经长大了。

　　何况，娘从来都不是为了给爹爹殉情而死，她是在抚养自己的时候因病去世。临终之前，还将她曾经的爱剑，也是爹爹赠予她的相思剑留给了自己。

　　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没必要怨艾爹爹和娘亲。

　　只是不知道见了现在的自己，泉下的爹爹娘亲会不会伤心，但芷衣也只有过一瞬之间的怅惘。长长地望着那片血腥里交棺的年轻男女，芷衣知道她在蜃梦当中。

　　梦永远只是梦，即便是噩梦也终将消散。

　　周围又是一片黑暗。

　　芷衣皱眉，“竟然没有直接醒来吗？”

　　话落之后，周围的黑暗被描摹成了一幅山清水秀图，天地自然开阔。

　　“这是——”虽然和现在的月夷山寨是有些不同，但芷衣还是凭借着对地形的了解，对家家户户养育兰花的习惯认了出来，这里就是月夷山寨，而且还是位于塔楼不远的建筑群。燕明月寨主也住在这附近。

　　芷衣内心不由有些澎湃，难道说她进入了燕翎的梦境之中？

　　难道这就是那时，燕翎眼底警惕的来由，也是燕翎不愿意让她碰到蜃珠的原因。

　　“害死了白岚圣女，他和他爹都不是好东西！”

　　“我看那小子也真是邪门，果然就是丧门星吧。也不知道燕寨主怎么想的，还一直肯扶养他，难道是打算以后让他继承白岚圣子之位？”

　　“呃……你可别这么想，我现在是全身都打颤，有几次遇上他，被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都看得发毛。”

　　转角处，经过的山寨人们谈论着，那指指点点的目光所向的方向，正是小男孩所在的竹楼。两层的竹楼，在此处密集的建筑物里，也算是年头颇有些旧的了，位置偏僻，也比较狭窄。

　　芷衣搞不懂，燕翎年少的时候怎么会住在这里？难道不应该是和燕寨主、燕焉住在一块儿。

　　凝神看去，二楼阳台处，男孩正在看书，也不知道他听没有听见路过巷口的人们的议论。一棵甲子岁的杏树高及二楼，分岔枝有绿油油的叶，还有一竖竖小巧的花，正位于他身体的左边。小男孩沉静的气度，像这一幕如诗如画。

　　只是这安静的画面，很快也就被调皮的孩子们破坏了：“燕小翎，书呆子！”

　　楼下的石子路上，几个不怀好意的男孩子更是拉着弹弓，将一颗颗小石子射向阳台上。

　　“嗖——”

　　小石子砸在门上，砸在男孩脚边，甚至还有一颗打中了他的身子，他吃痛了一下，顿时冷冷地瞪了一眼楼下那伙小男孩。

　　白嫩干净的一张小脸还有些婴儿肥，黑曜玉般的眼睛有些阴郁底色。

　　他手里捏着小石子，往楼下丢去。也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伺机报复，数颗小石子全都命中了那几个罪魁祸首。

　　一时，哀鸿遍野。

　　“书呆子，你等着！”

　　“呜呜呜呜，好疼，书呆子欺负人！”

　　还有些刚刚在旁边助威的孩子这会儿已经有了要跑路的想法：“咱们还是快走吧，要是被大人发现了，又要被大人打屁股了！”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他可是阿焉少主的哥哥！要是阿焉少主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看热闹的大孩子们拉走了小孩子，因为恶作剧燕翎，反而被狠狠报复的小恶霸也是吃疼泪汪汪向楼上男孩留下一句“你下次等着”，就撤走了。

　　说不上霸凌，倒是有些招猫逗狗的撩闲。

　　看得出来，这样的场面还是经常性的发生。

　　等到这群吵闹的孩子们离开以后，偏僻而又陈旧的竹楼所在之处彻底恢复了安静。可这种安静比起周围那些热闹的烟火气，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死寂了。不知何时，二楼阳台处的男孩手里的书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一页了，身上那种气质比起后来的疏离高冷，更多的是一种寂寞阴郁。

　　芷衣看着这一幕，稍微有些诧异，她刚刚好在男孩燕翎的眼底看见了一丝渴盼和羡慕。

　　心底有些奇怪情绪涌现了上来，不过了解到这一点也有挺大的好处，起码说明了燕翎并非是无心之人，只是他自小就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得挺深。

　　眼前画面又忽而一转，她仿佛是游魂一般出现在了一个新的场景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