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我警觉了 ...
-
双鸦心里紧张得风雨大作。但外表上，还是那副冰凌寂静、散发冷艳雪色的扑克脸。
他把观众的发言翻译给莫雷诺，为了衔接，又即兴添加了一句串场词：
“【那么莫雷诺先生，您对观众的讨论有什么看法？大家认为，传统工艺品是您作品中非常突出的一部分。这样的理解和您的创作初衷是否一致？】”
莫雷诺先生听了，神情郑重地慢慢点了点头：
“【是的。我感到很慰藉，读者们注意到了小说中的传统工艺品。如果忽视它们，就是完全错失了故事的主旨，可以说我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体验都是失败的。】”
这点评讲得有些严肃。
双鸦一滞。轻微咬了咬嘴角，向观众转译时犹豫着改动了说词：
“嗯，莫雷诺先生同意大家的观点：书中的传统工艺品，是这本小说的精髓或主旨所在，”
他尽量把话说委婉，避免听上去像是在责备：
“——所以大家都抓住了阅读要领的，也达到了莫雷诺先生对作品的期待。他感到非常高兴。”
一段话译完，台下的观众表情缓和，没有露出什么沉重或不悦之色。双鸦吐了口气，像是化解闯关之路上的一记流星锤（“看我太极推手之化劲掌，嘿！走你！”），人模狗样奔向下一段的旅程。
他捡起先前说了一半的串讲词，接下去补完整：
“刚才向大家提到，‘说起传统工艺品，我还有一个想法：’”
他照着文稿念道：
“‘南美洲有独特的手工艺术，我们中国也有自己的特色产品。例如小说提到一种果核项链，中国也有非常著名的核桃手串。这两样东西有微妙的相似，让我们中国读者感到一丝亲切。
“我想问问莫雷诺先生是否熟悉中国手工艺品，对此有什么感想呢？’”
他向莫雷诺也翻译一遍。暗中有些好笑：噗。
这串词是徐老师写的。
怪不得他忽悠莫雷诺先生跑去文玩街，合着是为了给会议铺垫，让他临阵磨枪了解了解“中国文玩”长什么样。
莫雷诺的回答不痛不痒，只说了句：“【有点像吗，挺巧合的】”就没话了。然而这时候，观众席却有个女孩子坐立不安地朝台上望。触手戳了戳双鸦：“咦咦咦，双鸦双鸦快看，那个女孩子举手举了一半，想说话又不敢说哟哟~”
双鸦一愣：“啊，真的呢。”
是先前被他点起来的那个女生。自从发了一次言，就跃跃欲试总想和主持人互动。
双鸦于是笑着说：“啊，这位观众，我看到您举手了。”
他明白，讨论环节已经过了，却又不忍心女孩子遭冷落，还是将她邀请了起来：
“有什么想和大家交流的吗？”
“哦哦，我！就是，我也同意主持人的话！”女孩子急急忙忙起身，像是自己也没想好，拽着长裙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那个，那个南美的果核项链，我也觉得同核桃手串有点像，
“我记得小说里讲，‘果核项链在举行仪式时佩戴，能让戴上他的人与神明通灵的’！
“所以！嗯。——”
女孩子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讲不下去了。
观众们面面相觑。
“啥？啥意思？”
“想表达什么啊？？”
双鸦也是懵的，试图在女孩子的话里找到逻辑：“您是想说，果核项链不只是普通装饰，同核桃手串一样，是有灵性的物品吗？”
他看着女孩子茫然的脸，宽慰道：“没事，这种细微的感情可能很难表达。您思考思考，到时再和大家一起交流。”
然而话虽这么说，双鸦却知道不能再延伸了。
发言转场已远远超时，到现在还没进入重点的作家讲话呢。
触手们搭在他的肩，轻轻拍打：
“双鸦双鸦别着急~
“主持人本来就要顾及现场情况，观众多参与才更有趣嘛嘛~~”
双鸦一顿。
“嗯，
“是这样的。
“谢谢你们，一直这么耐心帮我。”
他悄悄用指节蹭了蹭触手，一边面对着观众推进议程：
“回溯一下刚才的内容：南美洲，还有中国，都有各自独特的手工艺术文化。正因如此，对莫雷诺先生的小说，我们能也感同身受地充满敬意和好奇。”
双鸦紧凑而不失从容地将话题引回来：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进一步欣赏莫雷诺先生的创作。听听他心目中的手工艺品，和中国的传统工艺品有哪些异同呢？
“‘有请莫雷诺先生为我们分享他的新书！’”
这也是徐老师设计的串词。引入会议第二环节：作品宣传演讲。双鸦将莫雷诺请到演讲桌，然而这时候，坐席一阵骚动，方才那位女生忽然间又举起了手来。
她显得很急切。十分不好意思的模样，却还是咬牙，强迫自己勇敢地面对众人。
双鸦愣了一愣。
此时此刻，已不好再打乱节奏了。
双鸦看着女孩子，露出笑容。
“哦，看来这位观众还想要补充。”
他能感觉到，莫雷诺阴沉沉站在一旁。会厅大门前，徐老师也朝着台上轻轻摇了摇头。
双鸦对女孩子讲：
“刚才您提到果核项链，有什么新的感悟吗？”他语气轻松，又转过脸向莫雷诺先生提议：
“【我们观众想再谈谈她的思考，请莫雷诺先生稍等，我们一起聆听，可以吗？】”
女孩子一骨碌站起来。
“对、对，我刚才突然想通了！”
她眼眸亮晶晶不停闪动，仿佛得到某种巨大的启发：
“主持人的提示很棒！果核项链在神圣仪式中使用，它是带着灵性的！我看莫雷诺的小说讲，这种果核，是从森林一种神树上摘下来的，制作的时候要泡进山泉，还要用另一种藤条的汁液染成红色。所以当地住民认为，果核项链汲取了森林的神力！
“所以仪式中，人们戴上它，就像和山林连通了一样。
“他们陷入冥想，在灵气催化下唱歌。
“我觉得这和盘核桃手串有点类似。人们不停摩挲核桃，打磨出它们内在的本色，又用手中的油脂润它们。也像是人与自然合一了，打造出晶莹剔透的作品。”
在场观众都听得有些愣神。
“好高深啊……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有点哲学的感觉诶，得出这样的想法要费点脑细胞啊……”
双鸦也呆然站在台上。他有种轻微的、不知名的感动，可就在这时候，身后触手“哗然”铺张开，像一朵喷薄的夏花旋然徜徉在天地间。
“咦咦咦咦嘻嘻嘻，‘打磨出它的本色’，听到没有哟哟哟！
“‘不停摩挲’，‘打磨出它的本色’！！这样就能里应外合，同神力合二为一哟哟哟哟哟！！”
“啊啊！”双鸦被这凉飕飕的劲风吹得一哆嗦：“怎么啦，突然这么兴奋。”
他谢过女孩子的分享：“没想到手工制作的过程，其实是深入内心、同时接纳外物的过程。”双鸦向莫雷诺先生翻译了发言，触手们依然唱着歌不停舞动，仿佛神圣仪式中，围成一圈不断跳动的金色火焰。“好啦好啦，别再狂舞了。”双鸦暗中推推它们，恰好看见莫雷诺转过头，表情肃静地回应道：
“【嗯，算是说中一点吧。人与森林相融合。
“【但这些神圣物品的内含，你是不能完全明白的。没有人能够参透。
“【下面请允许我浅薄地讲一讲。】”
说罢，他一转身，姿态沉郁地迈向演讲桌。
双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总算完成过渡，演讲开始，他也稍微退向台边，由主持模式完全切换为翻译模式。
莫雷诺的演讲已全部呈现在讲稿上。第一句是总述，说明讲话内容的结构，莫雷诺盯着台下开口道：
“【各位中国的朋友，大家好。我非常荣幸站在这里，向大家介绍我故乡的传统手工艺品。以及我为什么着迷于它们，倾力围绕它们撰写小说。
“【同时我会探讨手工艺品的哲思，以及现代社会中，如何留存古老的手工文化。】”
双鸦念起对应的讲稿文段：
“各位尊敬的领导，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很荣幸站在这里，向大家介绍我的小说。这是我的作品第一次进入中国，我十分感动和期待，也希望借此机会引发大家对手工艺品的关注——”
等等。
双鸦蓦地睁大眼睛。
讲稿和演讲内容对不上吧。
他不禁一绊。连忙缓了口气、把真实的讲话内容全补上：
“同、同时，我会重点解释手工艺品的文化意蕴。我为什么以此为主题创作，以及在现代社会的语境下如何保护手工文化——”
双鸦飞快讲出来。
可他环视一眼观众席，感觉气氛怪怪的。
有几位观众——尤其那位发言的女孩子，听得十分认真，望着台上眼睛一眨不眨。
可徐老师的表情却很僵硬。嘴角吊着，脸上肌肉如同板结。前排的文化//|部领导也微微骚动、显出些异样。
除此之外，双鸦还发现了一件事。
他看到，会厅大门被推开少许。缝隙间，竟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先生。
他赶过来了。
耳边压着电话，在门外楼道走来走去。仿佛公务缠身，却还是力排众难、执意来到会议现场。
双鸦的心一下子紧了。升起一股反叛感：
——他也想要翻译吗。
可是我，刚刚才翻出一点感觉啊。——
与此同时，他兜里的手机轻轻一震，收到几条消息。
身后的触手还在摇曳吟唱着：
“哦哦哦哦，‘打磨它的本色’~
“让人心与世界相融，哦哟哟哟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我警觉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