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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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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砸在人身上,猛毒得很。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茫茫沙海。
“王爷,咱们已经顺着这个方向走了好久了,还是没有看见那群番子啊,不如咱们掉头吧?”
李习慎用刀鞘砸了一下随从的头,“你个鼠目寸光的夯货。半个时辰才寻见了他们的影踪,这会子定是在不远前了。他们前些日子偷袭桪城,弄死了好些百姓,我今天非扒几个番子皮不可!”
天色一沉,阵阵的风卷起,视野皆为沙尘所碍。
如是这般再走了一阵,水壶的水已经减了半。肆虐万物的黄沙在不远处勾勒出了一个人型,众人见状立马警惕起来——除了番子,还能是谁。
不想来人虽围着防沙的面布,却一副中原打扮,看形体也不像番子,慢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诸位官爷,不要动武!”此人大声道,“我是汉人!前日不慎遇见蛮夷贼子,被他们掳去,今得幸逃出,官爷救我!”他的汉话确实相当标准。
那人步步走近,士兵们先警惕地拦着他,不让他接近李习慎,他很是顺从地站在原地。士兵们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看向李习慎,低语道:“还请王爷定夺!”
“汉人?不慎遇见?得幸逃出?”李习慎眯了眯眼,他不屑地勾唇一笑,“哪儿有这样巧的事,把他带至我面前来。”
那个人刚站在李习慎面前,李习慎便甩身下了马,将刀抵在他脖颈上,“你放着好好的汉人不当,居然去当外族的走狗!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说辞?”
那个人微微歪了歪脑袋,直盯着被面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双眼睛的李习慎。而后突然破开两旁几个士兵的围挡,转势为攻。李习慎想:果然有诈!一连与他对了两个回合,招招直取对方命门。
然而对方竟轻松化解其攻势,旁的士兵欲助李习慎擒拿此可疑之人,都被一一闪躲开来,不得近身。交手数回,李习慎脖颈已被短匕所架。那人架着他,却并不急于下手,反而笑出声来。
李习慎彻底被激怒了,刚准备说些“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的言论,这个人就靠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侧翼居然留个大空给对手抄底的机会……李小九,我怎么不记得我是这么教你的?”
李习慎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此人,竟挣开他的束缚,一把扯下他的面布——“你……!”
“好久不见,九殿下。”沈瑛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想不到你现在已经荣升王爷了,恭喜恭喜!"
李习慎的眼神从惊疑转为警惕,他接着拿起刀,指着对方:“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巧,在下姓沈,单名瑛。不知王爷贵人多忘事,可还记得在下否?”
“不可能!”李习慎紧紧盯着他,沈瑛早死了,面前这个人是鬼魂,还是妖怪?或者,是敌军派来惑人的假面人?
“殿下,当年你一箭射在我右边肩臂上,你说是将我看成了鹿,我说是我被被鹿所伤,这你可还记得?”
闻言,李习慎眼睛都不敢眨,缓缓放下了刀。他靠近上去,碰着沈瑛的袖子,接着从袖子往上抓住手臂,用力一掐。
是活人的触感,是活人的温度。
“你说你是沈瑛,那我问你,四渡赤水的主帅的名字是几个字?”李习慎的情绪激动起来,手上越发用劲。
沈瑛面不改色地回答:“没告诉过你他的名字,我只讲过那是一个超越秦皇汉武的伟人。”
李习慎先是呆滞了几秒,而后猛然抱住他,哆嗦着嘴唇道:“你还、你还活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瑛摇了摇头,“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李习慎:“不知道?”
“嗯,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一睁眼,就在这大漠了。走了一会儿遇到了个想杀我的外族人,我抹了他脖子,将他的物资和面布夺了。”
李习慎忽然又紧张起来,拉开他,摁住他的双臂:“这…那…你还会再死吗?”
沈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乌龟,再说就是乌龟也会死。”
李习慎知道他在打马虎眼,又对自己的正经问题不上心了,然而他此刻不想顶嘴,心烦气乱地对属下一挥手:“不找了,先回去!”
一路上,他又忍不住侧过头看着沈瑛,面布已经重新挂上,挡住了大半张脸,他又忍不住想:万一他面布下其实是张妖怪的面庞?
“说来我也算罪人,你就准备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我一块儿带回去?”走了一会儿,沈瑛问。
“沈……什么意思?”
“其实我想问的是……”沈瑛看着李习慎拔高的个子,边疆的风沙将他磨砺成了一副崭新模样,早不似他离开时所见的幼稚身形。过了多久了?几个月?几年?连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个了,那起元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呢?他……
李习慎沉默片刻,脚步加快将沈瑛甩在身后半步,扭头道:“想必你还不知道,当今圣上是我哥哥。”
沈瑛不知怎么的,笑了一下,这笑隐藏在面布下,没有叫任何人发现。却偏偏让李习慎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那隐晦的喜意,李习慎便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难道还念着和我哥哥旧情复燃不成?我可告诉你……”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回又轮到他语塞了,他平生第一回这么恨自己的尖酸抢着跑出了嘴边。
沈瑛:“你可告诉我什么?”
李习慎支支吾吾不愿意说了,沈瑛却不断追问。李习慎心里有百般心思打架,最后干脆心一横,道:“哥哥他要娶邱老头的孙女为皇后了。”他嘴里的邱老头,是李习璟还做太子时最为器重的老师。
“哦,这么个事儿。”沈瑛听了,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他要为我此生不娶了,那我才是真的罪过呢。”
李习慎本来还心存愧疚,听他话头里又隐约有讽刺哥哥的意思,止不住又要跟他对上:“他……因为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是国君,难道还能为你守一辈子寡不成?”
沈瑛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难过的神情流露,也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确实。”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言。至于李习慎那些手下,除了必要的询问,自然也不敢再出声。
李习慎此时心里头已经后悔得不得了了。
他总把气氛弄得这么糟糕,所以没有人喜欢他。单单一个哥哥、另外加上一个沈瑛、还有故去的娘真心愿意包容他。然而他现在偏是挑了最伤人的话去得罪沈瑛。
李习慎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
为什么他非要说那么贱的话呢?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有那么多感情要倾诉,可一见着人,竟然无法控制直接,像失去了魂智一样,说了这么些混账内容出来!
他想道歉,可是感觉一股气堵住了自己的嗓子眼,让他说不出软话来。于是他只好退了半步,跟在沈瑛斜后面琢磨着沈瑛的心思。
一看去,沈瑛半垂的眼里,似乎有些许落寞。
李习慎心头一抽,上前紧紧钳制他的手臂就要安慰,又见他表情淡然,不像有过委屈之态。
“你要回长安吗?我…我现在就派人护送你去,以我军秘使的名义,可以直接面见皇上!”
“原来你还带上兵了,”沈统领又笑了,对他话里的重心避而不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实不相瞒,我遇上你们之前,已经在沙漠中走了一天一夜了。出了这儿,能去你那休整几天吗?”
“不要小看我,我现在是西北军元帅。”李习慎心里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驱使着他不再愿意提及长安的事情,只对着眼前的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西北军大元帅的脖子竟然被我一个无名小卒的刀给沾碰上了,真是幸会幸会。”沈瑛话里依然是熟悉的玩笑味道,然而整个人却突然明显有了一种疲惫感。
李习慎不再跟他拌嘴,听着对方笑自己竟觉得有些温馨,总以为自己还坐在东宫里,吃着元霜特地吩咐厨房做的糕点,听沈瑛讲那些神奇的智技。
李习慎一下子来了活力,准备打开自己的话匣子与沈瑛畅谈,可是沈瑛的状态却跟刚刚遇上的不大一样,他看起来太累了,好像随时要倒在沙漠上一样。
纵使李习慎已经学会撇开面子,说些以前从来扯不下脸说的俏皮话了,沈瑛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哼”了两声,连带刺的嘲弄话也不说了。
李习慎受不了没有人回他的话,不一会儿也安静下来了。
沈瑛拿起水壶往嘴里灌,水壶仅剩的水被他一口倒进喉咙里。那丝清凉顺着喉道下了胃,他才又回过神来,心想:我这也算是失恋了么?
两个人才心意相通不久,他突然要去死了,这确实是他的不对。
死也罢了,死后又复生,确实还是他的不对。
所以李习璟要娶妻,他能理解……
理解个头。
“要娶”就是还没娶,既然他已经复活,就是要去长安强拆了皇帝陛下婚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