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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大伯的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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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瑞平在沈志清家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小半年。
刚到这里,他人十分拘谨,穿着沈志清父亲大号的军装,早早便起来打扫卫生,不爱说话,沉闷。
他接替了打饭的活,把沈志清伺候的舒舒服服。人骨子里都不想被别人看不起,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自然要为人家干活。
向瑞平其实长的并不怎么标志,就是高高大大的,有精气神,他脸型偏方,憨,睡起觉来呼噜声还大,有次把沈志清吵到了,沈志清半夜三更薅起他的头:“呼噜声小点。”
向瑞平睁开眼睛,意识没有回笼,不好意思地说:“好。”他也没有了睡觉的心思,盯着头顶的白墙一阵一阵的出神,最后披了一件外衣在院子里看星星。
凌晨两点半,月亮已经高悬在正中了,月光皎洁,星星与它交相辉映,这样看着有些无聊,向瑞平挑了个偏进外面的地,蹲在地边,大盆子盛着衣服,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被他放在搓衣板仔细的揉搓,他搓会看看星星月亮,又埋头苦干,洗完那一大桶衣服,天色已经破晓。
沈志清早上尿急,急匆匆的往毛厕跑,出来不小心被绊倒,摔了一个狗吃屎。
“妈的,什么东西乱……放”乱放的倒不是东西,而且一个人。被他的脚绊倒了,向瑞平倚着掉墙皮的墙角睡了三个小时。
这小子。
“我就是让你呼噜声小点,你至于这么委屈自己吗,显得我跟地主剥削农民一样。”
那小子昏沉沉的醒来,脑子里一片浆糊,笑着说:“我也没想到自己睡了,沈哥,你没摔疼吧。”
他说完便扒着沈志清的腿,甚是关心他的伤势。
“没事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你看你的破样子,像个哈巴狗。”
“哈巴狗”停顿下手上的动作,或许是这句话真的戳痛了他的内心,他害怕被扔到街上打,害怕吃不得饱饭,害怕跪在高台挨批斗,他被重伤了,心里面咕嘟咕嘟的流着血。索性屁股往地上一坐,郁闷又颇为任性。
“脏不脏呀。”
“狗有什么脏不脏的呀。”
“你生气了呀,我说错话了。”
“哼。”
他第一次生气,生气了就坐在地上贬低自己,还挺有文化的一人。沈志清说:“生气了你就骂我呀,脏话骂出来,心里就不脏了。”
向瑞平:“谁家正常人天天骂人啊,那叫情绪不稳定。”
沈志清:“情绪稳定有个屁用呀,情绪能当饭吃吗,你那么在乎情绪,你怎么不去西天当大佛。”
向瑞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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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趣事还有很多,比如说去河里钓鱼抓虾,沈志清钓上来三条,向瑞平杆上依旧是光秃秃的,沈志清便笑他:“你怎么连个鱼都不会钓,你的那个老师是怎么当上。”
向瑞平:“我老家在宇山的松安县,那里河少一点。”
沈志清收起鱼竿问:“那你小时候没有下河捕过鱼吗?”
向瑞平:“抓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我不想提。”
沈志清当时还是一个小伙子,好奇心驱使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问,向瑞平一一拒绝了。
后来他也知道了。
向瑞平是宇山市松安县人,母亲早逝,父亲再娶,当时家里条件十分差,继母已经生了一个弟弟,那年突增了一个小妹妹,又逢荒年,家里颗粒无收,他们便把十岁的向瑞平送人了。还得到了些钱,说难听点,是卖孩子。
索性养父母对他十分好,将他视若己出,只是这几年,父母和他度日如年。
父母老家在华宜,出事后他们一家被遣调原籍。
父亲受不了这种高压,跳河自尽,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他日日买药,期待母亲能够好转,熬到前年年底,母亲走了。今年打击更加严重,稍微有些错处便被查了,自己因为出版过有影响的书,甚至已经沦落到被学生用鞭子抽。屋子里的桌子椅子乱成一团,他被起哄的学生往屋外面压,天空是乌江江的云,红旗在高处飘扬,谩骂,推搡,甚至是蝉鸣,世间一切生物的声音交织于耳边,使他整个人的灵魂轰然倒塌。
钓了五条大鱼,鱼篓子装的满满当当,沈志清说:“你这天资愚钝呀,教了你两个小时没钓上来一条,下次继续教吧。”
向瑞平收鱼篓,竹板有片竹杆了,脚上没收住力度,一脚踏空,扑通掉进了河里喝水。
河不浅,咕嘟咕嘟的泡往上涨,沈志清跳进河里,先是拎着他的头发,发现拎不动,抱住他半个身子,硬生生的往河面上拱。
“难…受…”向瑞平说话都说不清,吐了一肚子的水,沈志清下出极狠的力度打他,打的他肝都要吐出来。
“不难受就溺死了。”沈志清道。
“头……上有好多星星,头皮好胀。”向瑞平颠三倒四的说。
大概是刚才缺氧,差点让他见到太奶。
沈志清拎着一堆的工具,另一只手推着他:“走,我们找一个适合搭帐篷的地方,今晚在帐篷里过夜。”
找到了一个平地,四周都是草,绵软软的,沈志清拆弄帐篷,向瑞平围坐在火堆前烤鱼,他烤鱼仔细,烧焦了就翻面,花刀也开的不少,看来这家伙的强项就是做饭,这样过还真挺不错的。
沈志清搭完帐篷就看他,莫名感觉岁月静好。
“鱼烤好了,你要吃吗?”向瑞平给沈志清挑了一个烧焦的小鱼,沈志清拿着烤鱼的棍,先进入他嘴里的是盐巴的咸,还有香,鲜香鲜香,皮烤的焦脆,里面汁水足,他没一会就吃了半条。
留下最肥的鱼腹附近,递给向瑞平,向瑞平没吃一点就吐了,吐的胃里直冒酸水,沈志清问:“怎么了?”
向瑞平:“头里面有蜜蜂嗡嗡嗡的响,难受。”
大概真的灌了一脑袋水,把人脑子都给灌蒙了。
沈志清用足力道给他捏头:“放松,会很舒服的,不要紧张。”
芦苇荡前,青树林下,潺潺流水,袅袅炊烟。
帐篷下的火堆有两个亲密的人,一个躺着,另一个半跪在他头边,一个享受,一个按摩,芦苇荡的风吹到火边,风吹火燎,万物生长。
后来他们又来过一次,是下年的夏季。
那也是最后一次。
太阳烧着了天空,夏天热的不行,沈志清躲在河边洗澡,沈志清在后面搭帐篷。
一条草蛇顺着杂草攀爬了一路,沈志清把脚从竹板收回来,他美滋滋的觉得凉快,猛然跳出来的草蛇对着他的腿就是一口,沈志清连忙甩掉那一条蛇,拼了命的往外跑,他似乎是缓过神来了,大声的喊叫。
“完蛋了,吾命休矣!”
向瑞平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吸血,边吸边吐。
沈志清煽风点火:“要是毒蛇,咱俩全得死。”
向瑞平说:“草地里应该是草蛇吧。”
沈志清:“我害怕,我还年轻,我还青春正当时。”
向瑞平背起来他,颠儿颠儿的就往医院跑,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牛劲:“不会有事的,一定是草蛇。”
沈志清搂紧他:“我以后再也不要来这个破地方了。”
“好。”
太阳照耀了他们,照耀了远山,照耀了波光粼粼的河面,顺着那条蹒跚的小路,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后,他将他的命运也担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不光是那条蹒跚的小路后边被修成了大路,国家的小路也结束了。
沈志清和向瑞平过了好久快乐的生活,在一个寒冬腊月,杂乱的街道上,他们捡到了一个孩子。
一个生了冻疮的孩子,哭的令人心碎。
两个大男人忙的手足无措,就差把家都拆了。那孩子就是哭。
“他是不是饿了呀,我这也没有小孩子吃的东西呀。”
“把米饭熬碎一点行吗?”向瑞平问。
“我怎么知道呀,他多大了,能这样吃吗。”沈志清答。
“你为什么问我呀,是我在问你呀。”
两个人喋喋不休,吵吵闹闹着就学会了养这个孩子。
给孩子起名为沈杰,沈志清的沈,杰出的杰。他们美好的日子停止于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一辆军用车下来一位军官。年轻的军官开门去扶一位妇人。
妇人看上去历经了沧桑,脸上皱纹一圈一圈,头发只隐约掺杂着几根白丝,她穿了一件素色的旗袍,一根木质簪子穿过长发,束住了那三千青丝,院子里的花落了一地,本来是很漂亮的,但是在妇人面前,也沦为了陪侍。
向瑞平对沈夫人,江女士的第一印象就是雍容华贵。那样的气质不属于简陋的小院,不属于矮矮的一方天地,她属于高悬的天空。
江女士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本来没想管,但是新收养的孩子都上自家户口了,影响真不好,刘家那一伙等着看他家笑话。
江女士轻轻地摇头,叹气,她一时嗫嚅,对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说不出一句狠话。
向瑞平偷偷的把手藏在后面用衣服擦拭,他颤抖的伸出手,沈志显警惕的盯着他,把他视作仇人,江女士轻轻触碰了他颤抖的手。
“去屋里面烤烤火吧,最近天冷,你应该是冻到了。”江女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