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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潮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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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IH预选赛,短短两天就尘埃落定了。
我出于某种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原因,最终还是把绿给我做的那个护身符给带上了。
第一天很顺利,我们不但打赢了常波还击败了强校伊达工。当然说是顺利,过程还是相当曲折,伊迖工的铁壁给暗中得意过拦网能力的我狠狠上了一课,我在那个场合甚至隐约生出一种也想要做到这种程度的热血,虽然事后觉得挺搞笑的,但当时当下那种使命必达的决心确实坚定得让人害怕。
大约是因为正式比赛独有的紧张感催化出了与平时不同的触角,锁定决胜一球的那个瞬间,我感觉到身体里爆发出了绝顶的畅快,压抑着的疲倦、压力和惶恐,都在胜利到来的刹那全都喷薄而出,化成团队的庆呼,随后终于烟消云散。
而这种逆天取胜的反转,竟是让我产生了一丝有违常理的动摇——绿该不会真是什么能通天的神仙吧?!
好在第二天对青叶城西的比赛我们输了。
我的意思是,还好我没有真的得罪一个神仙。
[13]
练习和比赛有时会模糊人对时间的判断,我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考试月已经这么近了。
影山和日向挺搞笑的,二年级的田中学长和西谷学长的搞笑程度也不输他们,大概是和绿接触的时间久了,我一时间竟很难接受这世上竟然还有在为及格而苦苦挣扎的人类存在。
托他们的福,我笑得十分畅快,但我没想到给他们补课的活竟然还能落得到我的身上。这难道不奇怪吗?为什么自己没有做的努力要让别人来替他承担呢?那我排球或是其他事情上的薄弱点,是不是也可以通通推给其他人去处理呢?
如果是绿的话,大概是不会发出我以上这些牢骚的,她很乐于教导他人,无论问给她什么蠢问题都可以被欣然接受。
我不否认她这一点的伟大。最初我只觉得那是因为她学习好,所谓乐善好施,不过是上位者基于对下位者的施舍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并从中获取存在感和满足感的手段罢了。但后来发现她纯粹就是笨蛋,那种会真的从他人成长里获得快乐的笨蛋,换成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周围人开心的时候她都会觉得满足,哦,哪怕开心的不是人也一样。
这种笨不失为伟大,不过就是我望尘莫及的境界了。
我突然在这里提起绿,是因为针对要为笨蛋二人组补习的这件事,山口竟然把被抓壮丁的火气撒到了我的头上。
当然说他有火气有点夸张了,被烦得恨不得去打一百轮沙袋的人是我,是我怒火中烧。
山口的逻辑很有意思,他说,要不是我和绿吵了架,绿就不会因此去帮忙学生会,也就不会因为疲于应付学生会的事务而没有办法来帮忙补习了。
听到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她已经去了,然后就发现山口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的因果链条并不成立,去学生会是绿自己的决定,她不是会因为赌气而去做一件事的人,无论和我的关系如何,她必然都是因为她自己的理由去的学生会,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空来这里帮忙收拾烂摊子,凭什么怪我啊?
但莫名地,我在反驳山口的时候没那么有底气,不小心让他得寸进尺了,悲惨地也被拉来教起笨蛋。
整个备考月过得鸡犬不宁,托小不点和国王大人的福。
考试前的那个周六我旷工了半天,我的理由很充分,我家仓鼠的食物快没有了,之后暑假我们又要被抓去东京合宿,没空补给,所以采购只能挑现在。
初中时候老爸买的两只仓鼠都意外挺长寿的,小霸王活了两岁半,卜卜到现在还能吃能睡。
我走在去绿家宠物医院的路上想起了她很久以前问过我为什么总是要到她家的医院买仓鼠消耗品,我当时胡扯了个借口,说卜卜只认她家的东西。
其实我撒谎了。卜卜才不管吃什么用什么,你见过小猪挑食吗?
小霸王倒是稍微对医院卖的面包虫干有点偏爱,哥哥从仙台带回来过一盒小虫干,给小霸王试了,它一概不吃,最后还是靠着卜卜才一点一点消耗光的。
但面包虫说实话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小霸王也不是只吃面包虫干,真要问为什么我坚持只买她家的东西……
其实也没为什么。
不过是以前我和山口时不时就去打扰她和寄养在那里的猫狗,总是被她招待,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想着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也算我聊胜于无的一点心意,好像买了她家的东西我就问心无愧了,就不再亏欠她什么。
再后来就纯属习惯了。反正需要的这里都有,她又是信得过的人,不存在假冒伪劣商品毒坏我的小老鼠。
而且像假期这类不去学校的日子,绿有时候会因为太过专注自己的事情而和我们断了联系。于是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在酷暑或者严寒的季节艰难地去进了一次货,然后她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一段两段需要她维护的友谊。
绿总是这样,别人要是不找她,她就会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填满自己的时间。
说起来,我也不是喜欢主动联络的人,但本来和绿做朋友也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所以我多做点倒是也无可厚非。
到了医院,绿和平常一样坐在入口柜台后面的位置上,我看到她抬眼看到我了,但她没有说话。
还在为护身符的事情生气吗?
我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尴尬,我又不好事到如今才为那一个月之前的事情道歉,我想着那就说点别的,走近看了眼她手边正在填写的东西,不是笔记或是复习资料,而是学生会的某张报表。
你说好笑不好笑?高中生扮家家酒的地方竟然还用上报表了。
我承认有时候不好听的话是自己长了弹簧从我的嘴里蹦出去的:
“不愧是优等生,考试不用复习不说,还有余力处理繁忙的学生会。”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觉得很该死,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一个实体撤回键。我是不准备道歉没错,但也没准备对她的校园生活指手画脚。我这都是在管什么闲事?
好在绿没准备理我,她的水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重新低头算她的报表去了。
我松了口气,悻悻转身去了商品区,这次是我自讨没趣,我惹她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带着选好的鼠粮重新回到绿面前,她现在算正式帮忙了,需要负责收银和结账。
绿仍旧沉默着,垂着眸接过我手里的东西。
“桐江。”我叫她,她应声抬起头。“不正眼看你的客户,也不说任何礼貌用语,宠物医疗行业也算是服务行业吧。”
绿听到我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也不全是。”她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有些地方是把宠物医疗归类为农业畜牧业的。”
她说得我哑口无言。
但绿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很快处理好我的东西,把包装整齐的纸袋递给我的时候热情活泼地对我说了一句“感谢惠顾!”
笑容挺好看的,但假得要命,不如说其实根本没笑,只不过是为了回应我刚才的话而表演的戏码。
“桐江——”
我有点生气,我没说要连朋友都做不了。但绿重新低下头研究起了报表,而我也不再有理由继续刁难她,所以我只是挫败地盯着她的发顶看了会儿,看着她变得有点长的刘海落在她的眼睫毛上,感觉自己的眼睛也发起痒来。
我抬手推开眼镜揉了下,反倒带起一阵刺痛,大概是我的睫毛被蹭掉了,它又好巧不巧地扎进我的眼睛,柔软的睫毛成为了眼睑里的头号异物,攻击力不高,但伤害性极强。
桐江绿你记住。
我恶狠狠地把这笔账也加到她的身上。
但走出店门却又想,她不是全是按照我的期望在做的吗?礼貌待客、选择佐藤、不再喜欢我……
她有什么好被记恨的呢。
[14]
在这之后,我好像有很久没有再和绿有过联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先是我单方面和她疏远,又是她单方面和我决裂,考试过后是忙碌的暑假,由排球、合宿和肌肉酸痛组成的夏天,我连和爸妈都说不动话,怕不是只有热恋的小情侣才有精力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睁开眼皮驱动僵硬的手指聊天。
我的意思是……所以,我和绿只是闹僵了的朋友……或许现在可能降级成了同学?——的关系,她在那两个月中像是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是……好吧,我承认,在我偶尔还有力气分心考虑其他事情的那些间隙,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绿那天在鞋柜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好像真的让她非常非常地受伤了,并且我是多么合格的一个混蛋,我还因为决定了不要道歉而一直故作太平地粉饰至今。
这种时候我反倒希望她的情绪可以不要总是那么稳定,其实她可以骂我的,或者打我一个巴掌,我认可这是与我做的事情相对等的惩罚。
我很希望她做些什么让我不要觉得亏欠,在宠物医院的时候我可以用主动买点什么来偿还她的照顾,但现在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还给她,她如果继续这样什么都不问我讨,那我就只好道歉。
……别让我道歉啊。
我真的很讨厌这么做。
[15]
八月中旬,暑假终于结束了。
排球部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得我没有办法一件一件罗列说明。所幸我没有需要这样做的朋友,至于爸妈和哥哥那边,大概也就随便听一听。
我们重新回到了学校,又开始遭受枯燥无味的文化课的折磨,怎么会有人喜欢听这种东西的?到底是谁?是哪个笨蛋。
英语课是午休之前的最后一节课,教室边上的一棵树上爬了一只喵喵乱叫的猫。
它从老师走进教室的第一秒就开始叫,叫声惨惨戚戚,我正好坐在窗边能看见它,肯定是学会了爬上但不敢爬下的孬种。
我被这叫声难受得抓心挠肺,英语老师大概自己耳背听不着,还乐哉乐哉地给我们念诵课文。我一句英文都听不进去,满心都是要处理这只猫。
等下课了我非要把它揪下来不可。这样想着,我难得做了午休后冲出教室最积极的学生。
我快走着来到树边,却有人在我之前就赶到了这里。
我对清水学姐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另外一个人是绿,她刚下体育课,还穿着全年级统一的体育服。
她们应该也没有到太久,我听到清水学姐正让绿帮她一起架她从设备间借来的梯子。看她们干得风风火火,我就没急着凑上去插手,反正梯子也不重,她们总不能弱不禁风到两个人一起还搬不动。
梯子固定稳当,清水学姐示意绿扶住底端,我本来准备出声要代替学姐的,她虽然穿着黑色的打底裤,但毕竟是裙子,谁知道绿先我一步拉住了学姐。
“还是我来吧,我上个月刚打过狂犬疫苗,没关系。”她说着还咧开嘴笑了笑,她怎么不听听自己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不会死就不会疼了是吧?”我一把拽住她的后衣领,把她从梯子旁边提走。
我示意清水学姐帮我一下,她很快会意扶住梯子,我轻轻松松抓到猫的后脖颈把它从树枝上捞了下来。这猫看起来没什么脾气,我看了绿一眼,把一团毛球丢进了她的怀里。
“你不会还要多管闲事把它带回去绝育吧?”我看她若有所思,不禁脱口而出一个揣测。
绿后背一僵,竟然还真被我说中了。
“我说,你记不记得现在还是上学时间?”
清水学姐见我们一时半会儿不像是会结束对话的样子,说了句她去还梯子便离开了。
我出于礼貌回应了一声,但我的视线还留在绿身上。
“我不觉得这是多管闲事……”绿看着怀里的小猫,轻轻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说的也是。
我叹了口气,和她说在原地等我一下,然后我跑进了教学楼。
我可能是有点毛病,我找到4班和5班的班主任为我和绿分别请了假,我还去绿的教室帮她整理了书包,说实话在一班级陌生人的注视下做这件事情是真的有够煎熬的。
我带着我们两个的书包回到那棵树边上,绿按照我说的站在原地等着我,我把我暂时不会穿的排球部外套一起拿来了,我用它包住猫,让绿连猫带衣服一起捧在怀里。
“走吧。”我率先举步,余光看到绿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边上。
“你不问吗?”
“反正就算逃课我也要去的。”
“不拿到假单你以为你能出得去?”
“萤不是拿到了。”
“……”
在这之后,我再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说了。我们无言地走出学校,并肩往绿家的宠物医院走着。
今天的风不知道为什么很大,吹得绿的长头发漫天乱飘,有一簇不偏不倚扎到她眼睛了,可她手上抱着猫,没办法处理,只好眯住眼睛,试图用眼睑阻挡风和发丝。
我的心里又冒出一点不快,拉了她一下,我们停在了原地。
“需要帮忙就说啊。”
我伸手,伸向她的额头,我正准备把她凌乱的头发理顺,绿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月岛。”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叫我,但我直到今天才感觉到刺耳,“如果不喜欢我的话,还是别管我了吧。”
听清她的话后,我的太阳穴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
“如果放任你继续靠近,我绝对会做出让你讨厌的事的。”她接着说,“我不想让事情变成那样。所以……”她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个在她脸上会显得陌生和违和的表情,“猫我可以自己处理,你回去吧。”
她说完这些话就头也不回地丢下我走掉了。
在猫的事上我的确帮不了更多了,所以我没有跟上去,只是出神地凝视着绿的背影。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或者可能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我的大脑在那一刻乱极了,完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唯有一些荒谬的念头一遍又一遍地跟着她的脚步在我心里重复:桐江绿是不是有点太高看自己了?她哪有那么大能耐?
她明明一点都不知道怎么让人讨厌。
我才是这方面的专家。